香喷喷的馄饨落肚，胃里暖洋洋的。等回寝时间刚好，宿管是一个老爷爷，别看鬓角半白发，实则老当益壮，平日跟学生打成一片。

晚归的学生说两句软话，宿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裕的长相是最得老一辈人喜欢的乖乖晚辈，塞他点糖果，宿管嘴角翘得直飙天际。

谁家里没个娃？

“进吧进吧，下回注意点。”

“嗯。”

假期后面两天，卫峰不知哪里搞来两张《春花》的票约着再看，只是周围大都是情窦初开的情侣，俩男人位于期间察觉四面八方的眼神，端是坐如针毡。

等看完电影再漫步公园。

假期公园人山人海，进出口两侧都是摆摊的，里面可以看到抱箱卖瓜子冰棍的商贩。目前职工工作需要城市户口，而一些从农村里来的则只能靠自己养自己，小贩常是老幼。

公园里活动丰富，下棋，踢毽子，游湖，游湖是有人卖票的，坐船上来回一圈要一角。

沈裕瞧着卫峰带他各处走走，似乎寻着啥，常看向僻静林荫。

青年长睫一垂，拉着男人进树林。

“唔。”

半晌，等再回路上，俩人中间隔着半个拳的距离，其中一人挡着嘴，瞧着总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心虚。

许久，黄昏晕染，湖面波光粼粼。

沈裕靠着湖畔石凳，静静听着卫峰娓娓道出他小时候爬树掏蛋的事，哪一棵树，哪一条河，再说冬日里四处流浪，最终碰到养父。

“父亲愿望是国家富强，海晏河清，再收回海峡对面的岛。我自小立志要成为最厉害的军人，保家卫国……”

沈裕墨眉一挑，声音平静：“所以？”

卫峰随意捡颗石子打水漂，看着上面“咚咚咚”跳跃的水花，瞳眸瞥向一侧青年，声音温和。

“不用觉得有负担。”

“谁都不亏欠谁，要真提就是互相亏欠。两个不着家的凑作堆，谁说不是一桩好事呢？”

凤眸里静静悬着青年倒影，随着日色波光荡漾。

卫峰不禁想：世间“缘”字奇妙。

早几年若有人说他未来会爱上一个男生，把人看得跟命一样重要，他肯定揍人，而今倒是希望眼前人一生顺遂。

青年直直瞧着他，最后率先垂下眼睫：“嗯嗯。”

接着，顿住再问：“有看信吗？”

“每月一封信，只是信全打水漂了，一封回信都没有。”

“你拆开看看了吗？”

信？

卫峰语塞，眼前宛若电影蓦然闪现一帧帧血腥暴力的画面，周身不自然流露出战场裹挟的锋锐狰狞杀气，似乎嗅一口都是硝烟……

国外执行任务，危险跟一日三餐那般紧随，要说真濒死境地倒是有三次，一次次靠着意志力死里求生。

“看了。”

“撒谎，要是看了肯定不可能不问。”

“信里有什么？”

十月的风凉凉的，解了夏日的乏燥，粉霞弥留天际，一排雁呈“人”字缓缓南飞……

疾风吹野草，橘黄落叶“咔嚓”一声随风飘荡远方。

沈裕眼神怔怔追着那一片黄叶。

叶落湖面，波澜迭生……

秋风萧瑟，薄衫勾勒着青年清瘦脊背跟细腰长腿，清而不弱。某一瞬卫峰觉得面前人有些虚幻，若即若离，跟天地格格不入……

于是伸手，揽着温暖的云。

沈裕拍拍面前揽得有些紧的手臂，不解问：“出事了？”

“不是，你刚刚想什么？”

闻言，他扯唇，再直直注视着卫峰眼睛。清澈瞳眸里倒映着他的面孔，声音意味深长。

“年末，该起风了。”

卫峰看着半长墨发于风里拍着白皙皮肤，扫着清隽眉眼，眼里情绪同样捉摸不透。刚刚那一股惴惴不安卷土重来，他只得敲一敲手骨直接道：

“不要搞哑迷。”

沈裕思量半晌，凑近耳语：“你知道吗，我很久很久前曾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什么愿望？”

他看看能不能帮忙实现。

“四合院。”

卫峰不解挑眉，想不通四合院算什么愿望？

“四合院里要栽种柿树，冬雪跟红柿最搭，再种点青菜，放藤椅。房屋一间给母亲，再留几间姐姐……”

沈裕掰着手指算。

谁年轻的时候不想拥有一套京都的四合院？

改革初期京都允许房产交易，房价虽贵，四合院约莫万元。后世京都房价坐火箭一样蹿高，寸土寸金，一间位置差的四合院都需要小目标。

势不可挡的时代巨潮卷着白茫茫浪花，无情推着载着华囯巨轮前进，水雾氤氲里谁都望不清未来……

而事物的发展螺旋向上。

一些人注定见证时代的蓬勃发展，踏着浪息，率先发财。

沈裕：承让承让……

卫峰用眼睛细细描摹着咫尺前的昳丽眉眼，似要把人刻灵魂深处，脑海暗暗盘算着自己存款。

买一间四合院？

*

78年12月是国家发展的重要转折点，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新政策制定，宣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强调国家最要紧的事情是经济建设，探索市场经济，计划经济慢慢退出视野。

史称——

改革开放！

“卖报卖报！”

“十一届三中全会……”

新政策的传播速度非常快，随着收音机、广播、电视、电话等等途径传到人们耳中，于平静湖面激起重重浪花……

新政策出台，忙忙碌碌的职工跟农民懵懵懂懂只当普通的一天，只是随着大流，跟着街头巷尾解读新政策具体内容的人吹吹牛，显得自己见多识广。

一年，五年，十年，三十年……

未来白发苍苍的自己瞧着大半样的世界再回顾往昔峥嵘岁月，恍然明白“改革开放”政策的伟大。

嗅觉灵敏的早寻风向，乘风而上。

前者是基于时代及自身的局限性，而后者或许是风口上的“猪”。

十二月中旬毛毛雪……

“十一届三中全会圆满结束，会议提出……”

收音机里播音员激情澎湃列出新政策的具体条目，一只圆滚滚的灰绒麻雀扑闪翅膀。

忽然，细长手指摁一下。

寝室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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