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宸极帝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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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声‘帝婿’时,越千辰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可是心头,却仍然升起了一丛感触。
细品起来,最多竟是惘然。
随着她缓缓朝后退去的那几步,他也再也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只好顺着桩子滑了下去,坐在那儿微仰着头看向她。
眼中划过一抹嘲讽,他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多此一问,难道从我嘴里说出来这答案,便会有多少不一样吗?”
伊祁箬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清凌凌的答道:“我想听啊。”
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只是,惯于揣度谋算的人,往往都不会相信简单罢了。
或许是为着她这一句话,也或许,只是单纯的无力再同她纠缠,只想早一刻解决了眼前的事,方能好好闭上眼睛休息一阵,此刻,越千辰还是一丝不落的与她对视着,沉了沉声音,说道:“为了我的血脉至亲。”
——血脉至亲。伊祁箬很难形容这四个字带给她的满意程度。
血脉至亲,远比那许多看似有千丝万缕关联,实则却凉薄如雪的称谓好多了。
可是,站在宸极帝姬的立场,此刻她只能勾出一抹残忍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接着对他说:“我要你说出那个名字。”轻笑了一声,她露出难得的轻挑之态,问道:“血脉至亲……越奈么?”
她这幅样子,看在他眼里极是碍眼。
沉了沉眸子,他冷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听罢这句话,默了半晌,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么紧张……?”歪着头佯作惊讶的问了一句,眼里的漠然却仍是半点未曾开化,垂眸间深吸一口气,深了深笑意,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哈……可见,原先我还疑惑的事,到现在,竟也不必再疑惑了。该做的事,自然,也就不必再犹豫了。”
“你敢动她?!”
几乎是她话音落地的同时,越千辰便极为警觉的一敛戾气,满布伤痕的手臂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劲,倏然间落地一拍,竟在那精钢板拼嵌的地面上,叩出了几道裂痕。
伊祁箬冷眼看着他的反应,没有说话。
可越千辰却在最初的激动之后,渐渐平定了下来。
良久,只见他的目光渐自沉稳,最后缓缓阖上,跟着,她听到他用极为笃定的声音说道:“不……你不会动她的。”
她有些意外。
他睁开了眼睛,一字一字对她道:“为了绝艳侯,你不会动她。……甚至于为了姬窈,重华也未必会动她。”
说来,伊祁箬还是很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做到头脑清明,甚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这一环。
双臂一架,她似乎忖了忖,继而点了点头,启口先是肯定了他的说法:“你说的倒是都对,不过你也别忘了,只是‘未必’而已,爱与恨哪个更重,可都是不一定的事。抛出这些不谈,你更该记清楚,眼下知道此事的,唯有我一人而已。”
随着她的话,越千辰心肝一颤。
——不错,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若是世子起根儿上便不知道,那我瞒他一辈子也罢,那丫头,说杀也就杀了。”她将话说得十分轻松,甚至脸上还挂着可有可无的笑意,说话间只见她蹲了下来,在与他齐平的视线里,勾了勾唇间,缓缓道:“当年我能看着重华杀了越栩,还不足以说明我待他之情,有多容不下他人么?”
那一瞬间,越千辰但凡有力气,都会冲过去跟她同归于尽。
算来,还要感谢重华所赐的这一身酷刑。
眼眸渐深,他咬着后槽牙,瞪着她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断绝一切后路之后,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宸极帝姬轻盈盈的站起身,拂了拂衣袂后,竟是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低头看着她与自己交握的双手,感觉着一股一股被外力注入到自己体内的和缓真气,越千辰不自觉的蹙紧了眉——有时候,他真的很希望伊祁箬是一个按部就班,只按常理出牌的人。
——或许那样,免去这许多别有它意的关切之后,他也便真能让自己心底那座架着对她爱恨的天平两端合理起来。
半刻之后,调整着自己显然比适才好上许多的精神,越千辰看着她恍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般的神情,不由的也感叹起她功力之深,委实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能有的。只是他这头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对面的女子便平静安然的开了口。
“你做个选择罢。”她微微仰起头,就在这咫尺间距里,对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继而道:“之前你让我在尧儿和觉儿之间选,今天,我也让你选一次。”
——说着,她拉过了他的左手,轻轻的,搭在了自己的右腕上。
当天晚些时候,宸极帝姬便将永绶王上午才带回来的人又给带回自己府上去了,稀奇的是,永绶王不但未曾阻拦,甚至,还倒搭了一架马车,这让之前还往玄夜太子身上抽了不少鞭子的掌刑者看着,心里着实哆嗦了好些时候。
骆再一是刚从太医院出来准备回府的时候,被宸极府派来的丫头请过去的。
一路上,他心里头还疑惑,照理说昨晚上才禀报过圣体无大碍,即便是以帝姬的频率,若是为了皇上,那也是未免过问的太频繁了些,可若不是为了皇上……以帝姬的性子,就更不可能平白请他过去叙旧了,莫不是时气之故,使帝姬身上不好了?……
就这么一道疑惑着到了府中,见到寝殿里手握卷册的帝姬时,他行罢了礼,一边在药箱里折腾着,一边笑意轻巧的问:“殿下身子不爽么?倒春寒还没彻底过去,近来正是最易染上风寒的时节,也是小九想的不周到,忙着忙着竟忘了给帝姬……”
说到这儿,他刚回头,好好的一句话,却在看到她那副沉寂如水的目光时,生生断在了那儿。
仅凭预感,他就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当下便往前走了两步,紧皱着眉头慌急的关切道:“您这是怎么了?”
“小九,”伊祁箬不动声色的叫了他一声,心头不知道想着什么,看了他半点,忽然苍凉的轻笑了一声,又低吟了一声:“小九……”
骆再一当即就坐在了她脚边的紫檀踏板上。
他惶惶然望着她道:“您别吓唬我,我胆子一向比米粒儿大不了多少,这您是知道的……”
伊祁箬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的沉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是要你过来给我断脉的。我虽未曾精习过医道,但对我自己的身子,我一向都很清楚。”说着,她起身过去将他拉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曾对舅父有过承诺,现在我要把自己的状况告诉你,但愿你不要怪我。”顿了顿,还是添了一句:“也不要太担心。”
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骆再一再不担心也就不是骆再一了。
“……殿下!”后退一步赫然间跪在了地上,他仰着头问道:“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伊祁箬看着适才还抓着他衣袖的手倏然间落空,徐徐竟是晕开了一抹笑意,转身走回去坐下,她与他对视着,半晌,终于道:“我饮过一杯酒。”
——到底,还是没敢直接道出那两个字来。
可是只这样一句话,再加上她之前所言的种种,也足够骆再一在刹那的迷茫之后,勘破真相了。
“您不是在说……您不会是在说……无夜?”
他问出那话时的小心翼翼,让她看在眼里,实在心疼。
可是,对此,她无能为力。
漫长的寂静,已经足以说明她的答案——那一杯酒的名字,诚然,如他所说。
后来,骆再一记不大清自己是用了多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的,他只记得在终于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时,自己的嘴里重复不断的在对她说着:“可以的,您相信我,给我些时间,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研制出解药,一定能找到除了白首根之外……”
“小九。”
对他无休无止的絮叨,宸极帝姬只是摇了下头,淡淡的打断,继而看着他的眼睛安慰似的说道:“没关系的。”
一句话,足以让他泪如雨下。
“怎么会没关系!”他还像许多年前在天狼谷时一样,伤心便大哭,即便是被师兄弟笑话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到底是改不得这毛病了,一声一声的声嘶力竭,伴随着那‘殿下’二字的呼唤,让伊祁箬看在眼里,只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曾好好修习修习医道。
若如此,眼下也就不必将他扯进这趟浑水里了,平白让他本来就装不得许多事的心,更添一层难过。
他那头还哭得淋漓,一遍一遍的喊着:“怎么会没关系……您是爵爷最珍视的人,您是这大梁江山的镇国帝姬,您是宸极殿下啊!”
就这么喊着喊着,忽然一个福至心灵,他抽噎了两声,跳起来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喊道:“……对了!世子!世子一定有办法,世子一定有办法……”
宸极帝姬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中便是深深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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