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翎，这世间若有人挡在社稷前，就得死。你或是朕，都不例外，便是朕的儿子，也不例外。”

这话气势恢宏，带着视死如归。一时间，父皇的形象高大的无以复加，宗旸想，这或许就是他的父亲与别人是不同的，他的父亲是帝王。

对，他的母亲也是帝王。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不同于寻常小儿女之情，宗旸有些明白，那日耶罗缂所言，虽然无情，也只因承担责任之重。

换位思考，或许设身处地，自己也会如此。

耳畔传来佟翎突然的讥讽笑道，一声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那为何你不去死，为何？”

佟翎并不可认可，自从宗政当了皇帝，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兄弟了，他对同袍，对爱人，皆可利用。

笑声消散，佟翎回忆道，“当年林氏迫害络珂，你不就是怕崂山王在战事关键时刻，不再支持于你，所以在林贵妃与络珂之间，你选了林贵妃。”

说着，被束住手脚的佟翎换了个姿势坐下，因为不舒服发出的吭哧吭哧声。

“陛下，你本就是凉薄之人，就不必给自己加一些漂亮的帽子。”

“牧致是我们几个里年龄最大的，待我最好。当年他发现了我的心思，告诫我络珂心里有宗政，宗政心里也有络珂，他要我收拾了心思，提都不要提。”

听至此，宗旸多少有些明白了，少年的他们曾经也是爱恨情仇，甚至到现在有些纠葛都不清不楚。

大同帝宗政款款落座，听着他说的过往，看着那个与自己一同从乡野回来的佟翎，当年他还跟在牧致屁股后面，一口一个牧大哥。

年迈再听往事，就似昨日之事。那些死去的一起厮杀的兄弟都还活着。

庭院里良久无人说话，佟翎也回忆着过往，“我将她放在心里许多许多年，并不比你爱的少。既有正妻又有雄心壮志，为何又要去招惹她。”

大同帝听至此，心是一紧。

是啊，当初自己真的不该招惹她，让她在王朝初立时，受尽苦楚。

“牧致去了陇南，而我留在了京都。他怪我没有护住络珂的孩子，嫌我胆小怕事，将宗旸带去陇南六年，这六年，牧致居然一封信都没来过，宗旸留下陇南的第六年，络珂终于联系了他。那一年，她就已经是北胡女帝了。”

宗旸记得那日，记得牧伯伯那日异常开心，且要自己对着北面行大礼，磕了三个头。

当时的自己不懂，还与牧厉一起在先生那里因为打架，抄写书训十遍。

“七岁那年，我就会到京都了。”宗旸开口。

七岁后京都的日子，是自己过得最灰暗的日子，就是因为那五年，宗旸彻底明白，彻底醒悟。

一步步，一点点的坚信，只有强大，只有成为京都最强者。八岁那年，在贵妃寝宫的暗室里，宗旸每日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暗暗起誓。

即都是大同帝的血脉，那么我也要夺嫡，我也要皇位。

八岁的宗旸，真的好笑。这样的信念在他心中种下，在每一个笼中的日子里，不断滋养。

当初的一颗种子就那样长大，如野草一样，野蛮生长。

“络珂与我联系，是她走的第五年，那时候北胡还在内战。她从来没有问过你，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想到你那般对待她，她还为你生了孩子。我就为她不值，你这般糟践她，我要她终生都不会原谅你，终生！”

佟翎极尽疯狂的说着“终生”，犹如一个诅咒，言毕，佟翎又狂笑起来。

宗旸这才明白，母亲是担心自己的，不过是被这个佟翎所设计。

“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时不时告诉络珂她的儿子好得很。她思念儿子，又怕儿子不愿见自己，就是宗旸北胡出使，也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

话还没说完，“嗵”的一个闷声。

佟翎就吃了宗旸一记拳头，这动静一时间吓得昌书公公一缩，只觉得自己脑瓜子都蒙了。

“佟翎，你以为你是谁？”

“你就是盼着我们父母三人离了心，你可知道我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

佟翎被疼痛刺激的完全听不清他在问什么，只觉得自己一身的骨头都要被摇散架了。

说了半天，只听到宗旸喝道，“说，牧伯伯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佟翎扯着疼痛的脸，慢慢开口，“想知道，休，休想。”

宗旸一把将佟翎的衣领放下，喘着粗气起身，“好，去牧伯伯的墓地，我们一起去，是不是你都不打紧，我知道是你便好了。”

宗旸这是要将靖安王在牧致的墓地前正法，大同帝心中一颤，他可真是胆大的。

国朝的律法，三司的审讯他都不在乎，就为了给牧致报仇。

可见牧致当年，对宗旸是极好的。

不知道怎得，宗政心底隐隐酸楚。

大同帝见自己的七皇子如此心乱的说着话，左左右右的踱着步子，对着昌书看了一眼。

靖安王还是不能稀里糊涂的死了，他一死干系重大。

昌书心领神会，走近几步，对着宗旸作揖行礼，夹子嗓子说道，“章王殿下莫急，他如今还是靖安王，份属章王的岳父。京都没一个靖安王，可不是小事呢。”

这话倒是挺会安慰人，宗旸略略安静下来，想到自己前几日误会了母亲，真该与她解释的。

“老奴是个闲不住的，知道一些事情，竟与此事有干系呢。章王定一定，老奴来讲。”

昌书公公是个奇妙的人，一个阉人按理说日夜苦练，功夫不会太好，可是昌书公公在大同数一数二的厉害。眼观六路会药会毒，父皇身边，从来只有他一人。

都说没有昌书不可为之事。想到这里，昌书公公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卞邑的呼延氏，二年前娶了第十二房姨娘，这位姨娘厉害的很，是佟家的外亲。又出自陇南，也是到最近老奴才知道，这位姨娘原是就是三皇子人肉铺子里的魁首。”

“十二姨娘在卞邑很受宠，靖安王便利用这层关系四两拨千斤，煽动了卞邑之争，陇南护着南部，就有了最近一次的战乱。就是奇怪的很，卞邑的神箭手，怎么知道牧老经年的肩伤，想必也应该是靖安王透露的。”

宗旸想到牧厉曾说，父亲死于旧伤。

他们都没想到，牧老若是没有这些污糟的事情，或可还能再活几日。

宗旸也不会因为牧厉的劝说，下定决心娶了佟妗妗。

好厉害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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