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4，是新姑爷上门拜老丈人的日子。

本族的兄弟、侄子都不出门拜年，专门等在家里“逗姑爷”。谁家逗的人多，说明谁家人缘好。

临出门时，姐在姐夫的褂子兜、裤子兜里各装了两毛钱，又在袖口里面缝了个暗兜，塞了两块钱，以备不时之需。

半上午的时候，本族2十多个叔伯兄弟、侄子，摩拳擦掌地等在我家院子里。

几个叔伯爷爷坐在屋里，等着陪姐夫喝酒。

叔叔伯伯们则在家备着酒席，候着姐夫过去拜年。

姐夫推着自行车和姐1进院门，几个年长的哥哥热情迎过去，“姐夫来了？来，车子给我，快到屋里歇着吧。”说着抢姐夫的车子。

姐夫赶紧把自行车支在墙边，1把儿锁上车子，拽下钥匙给了姐。姐夫心里明白，如果车钥匙落到他们手里，想要回来，不出点钱，是不可能的。

兄弟、侄子们不和姑太太逗，见姐把车钥匙装在兜里，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按照规矩，姐夫没有吃完宴席是不能逗的。

这些人假装正经地招呼姐夫，“天这么冷，快进屋，别冻着。”还主动给撩起门帘，表现得彬彬有礼。

爹坐在炕头上，娘站在靠墙的长板凳边。

姐夫1进屋，喊声“给大伯拜年”，跪下磕头；站起身后，又跪下，“给大娘拜年”；再站起身跪下，“给爷爷们拜年”。

2哥走上前，搀起姐夫，扶上炕头。

姑爷是贵客，丈人家都高看1眼。

姐夫不敢脱鞋，怕被人偷走，用作要挟。家家知道这事，所以都会为新姑爷在饭桌边铺个小褥子，用来垫脚，并放个小板凳，方便坐着吃宴席。

爹和爷爷们端起酒，表示欢迎。

姐夫陪着喝了1杯，然后，自己斟了1杯敬爹，又斟了1杯敬了各位爷爷，吃了两口菜，然后无论怎么劝，再不肯端酒杯动筷子。姐夫知道，我们本族有十几家，1家1家都要去喝酒吃席。虽说到谁家都是意思意思，但1圈下来，肯定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

爷爷们吃好喝好，刚走出屋，等在院子里的人1窝蜂地闯进来，高声喊叫着：“姐夫，走，到我家去，到我家去。”

说着，架着姐夫就走。

爹坐在炕头上看着笑。

姐跟在1旁担着心，可是不能干涉。

这帮人1边架着姐夫，1边掏姐夫的衣兜，“姐夫，给根烟抽呗？”说是要烟，其实是要赏钱。

姐夫1边挣扎，1边紧紧护着衣兜，大声喊着：“给你们带着烟呐，在你姐那儿，去跟你姐要去。”姐夫不能上来就给钱，那样，人们会觉得逗着没意思。

姐夫被围在中间推推搡搡好1会儿。

姐在旁边喊：“兄弟们，你姐夫的家我当，来来，给你们点钱去买烟。家里老人都等着呐，快让你姐夫拜年去吧。”

见姑太太发了话，给了钱，齐声喊着：“谢谢姐！走，走，陪咱姐夫拜年去。”

1路上，哥哥们假装亲热地搂着姐夫的膀子，拽着姐夫的胳膊。每进1家家门，都变着法劝酒，把姐夫的衣兜、裤兜挨个翻个遍。

走完各家之后，铁蛋假情假意地扶1把、晃1下，好加快酒上头的速度，等着看姐夫耍酒疯的窘态。这样，逗得人才觉得更过瘾。

姐夫低着头，惺忪着眼，深1脚浅1脚走着。

铁蛋说：“差不多了，再逗下去成1摊泥了。”

不知谁喊了1声，“我看是装的，再逗会儿。”

姐夫1听，觉得差不多了，悄悄把衣袖暗兜里的两块钱抽出来，攥在手心里，假装摘帽子，顺势把钱掉到地上。

兄弟们看见钱，高兴地大喊：“姐夫还藏着钱呐，再仔细翻翻。”

姐夫假装醉得软弱无力，任他们浑身翻找。

哥哥们觉得钱给得差不多，又是个老师，不忍心再难为，便让铁蛋搀着姐夫回到家，放倒在炕上休息。

逗姑爷，1般给到两3块就可以，图个热闹。给得多，反而觉得被小瞧了。

铁蛋1走出我家院门，等在院门外的兄弟、侄子们，便拥着他嗷嗷叫着跑到大队联社去买烟，然后1根根分了抽。

姐夫在炕上坐起来看着姐，自鸣得意地笑了。

突然，“咔嚓”1声，我们家的东柴草棚子塌了个洞，1个小伙子1骨碌从柴草堆里爬出来，光着膀子，顾不得1裤子柴草，玩命向大门跑去。

宝来骑在墙头上，伸平了胳膊喊：“在这儿，在这儿，我姐夫掉到瑞僖家柴草棚子里了。”

随后赶到的宝来的姐见此情景，气得直蹦高，在地上捡起1截木棍，狠狠甩过去，“宝来，你是不是缺心眼啊？那可是你亲姐夫！”

“不给钱，亲姐夫也白搭！”宝来从墙头上滚下。

接着1群人从墙头跳过来，紧追在身后。

宝来的姐夫，是白洋淀附近的，不知道我们这儿逗姑爷的习俗，1进丈人家，尽情大吃大喝。

走了不到3家，再也吃不动喝不下，好说歹说，不肯再到别人家拜年，也不拿1分赏钱。

本族人觉得他不懂事，没礼数，扒了他的棉袄，脱了他的鞋，满大街追着收拾他。他被逼得没法，抽冷子蹿到我们家来。

新姑爷光着脚丫子，逃到南洼的麦子地里。

本族兄弟们如同野外赶兔子，高举着胳膊，晃着他的棉袄、鞋子，在后面喊着跳着狂追。

新姑爷吃得太饱，跑不快，1袋烟的工夫，被摁倒在麦子地里。

宝来在1旁指手画脚地喊着：“给这个小气鬼点颜色看看，把他装了‘囤窖’！”

兄弟们1听，觉得是个好主意，7手8脚解开他挽着腰的棉裤，几个人撑着，几个人摁着脑袋。

新姑爷膀大腰圆有把子力气，可架不住逗姑爷的人多，拼命挣扎几下，脑袋便被塞进裤裆，活像1个圆球。

人们喊着号子，推着搡着，在麦地里滚来滚去。

新姑爷嗓子都喊哑了，还不停呼号着：“野蛮，土匪！……”

他越喊，宝来吆喝着兄弟们，玩得越起劲。

宝来的姐跑近前，气得踹了宝来1脚，“滚，1边待着去。”又跑到姑爷身前，“别闹了，别闹了，要是把他憋坏、冻病，你们给养着啊？你姐夫不懂事，别跟他1般见识，来，犒劳犒劳你们，拿着这钱买盒烟吧。”

兄弟们1看姑太太出来打圆场，又给了钱，觉得也该闹够了，把棉袄、鞋子递给姑太太，合力把新姑爷的脑袋从裤裆里掏出来，1哄而散。

宝来凑过来，弹了姐夫1个脑瓜崩儿，“姐夫，这是给你个教训，如果敢欺负我姐，这些小舅子们有你受的！”说完，倒背着手，晃着个大脑袋，撇着两条小短腿，1步3摇哼着曲走了。“想当初，老子的队5刚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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