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关押着一个又一个的死刑犯,这里气味浑浊,地上满是冲刷过后的水渍,墙上溅起的血结成了厚厚的痂,每天都有人被拉出去问斩,也有人不断地被带进来。
林修睿被关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整个人如尸体般躺在枯草之上。入了天牢的人哪有什么好下场,节节审问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特别是对于他这种坏事做绝的,狱卒动起手来毫不心软。
二皇子及其手下,罪大恶极已在昨日午时被拉出去问斩,独独剩了他一个,他多希望自己能在昨日一同被斩首,这样死的也不遭罪。
可是,今早已经有人给他灌了满肚子药,只待一吸收,便会开始行刑,这种绝望到颤栗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牢门响动两声,狱卒端来一碗断头饭,厉声道:“吃了吧,待会好上路。”
林修睿动也不动,双眼紧闭,没有一丁点反应。
狱卒“呸”了一声,转身出去便关上了牢门。
除了旁边不时传来的呻吟声,林修睿什么都听不见,前尘往事一件一件充斥在脑海中,有他所经历的,也多了些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吊诡极了。
在那里,林湘并未毁容,依旧是他爱的一副娇憨可爱模样,二皇子也并未获罪,而是成功登上了皇位,自己则从龙有功,成了大周人人敬仰的王爷,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为过。
他还看见了顾怀瑜,与现在不同,她性子软弱连话都不敢大声的说,对自己恭敬有加,可不知道为何,林湘并不喜欢她,闲来无事便是一通折磨,他爱林湘,对顾怀瑜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也喜欢不起来,便由了她去。
场景纷乱复杂,大多都是在他和林湘厮混上头,起先他不懂,天下间美人如此多,为何他对林湘情根深种,后来才发现,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无不是在勾引自己。
吃饭时她会用脚勾着自己的腿窝,拥抱时她的指尖会沿着腰窝游走。大抵是个男子都无法拒绝吧,这种禁忌的感觉,刺激过任何。
最后的画面停在了厮混后,林湘伏在他身上说:“那日在花园的假山里,顾怀瑜看见了我们……你现在还没给我找到新身份,要是她将我们两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林修睿说道:“她成日被关在府里,不敢的。”
林湘往他耳边吹了吹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永葆秘密,只能斩草除根。”
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般卑微,他能亲手杀了二伯,杀了林修言,自然也能对顾怀瑜下得去手。
于是他点头:“那便杀了吧。”
画面碎了,转眼他看到了残废的顾怀瑜。那一天残阳如血,倒影在她漆黑的眸中,夹带着仇恨与不甘,如同团团跳跃的鬼火,几欲将人吞噬,莫名的他有些害怕。于是,命人割瞎了她的眼,砍了她的四肢以石碑镇压。
顾怀瑜的死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他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以为等着他的是无上荣耀,可惜,好日子没过两日,最终还是遭了报应。
他不知道宋时瑾是怎么查到了这件事,也不知二人之间有何纠葛往来,居然能让宋时瑾不顾大好前途,带人围了王府,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头被利剑砍下来的瞬间,他才知道,那有多疼。
“呼!”自梦魇中惊醒,林修睿浑身冷汗密布,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那里仿佛有一条线,正死命的勒着他,又像是砍头的伤口还在,痛至骨髓。
为防止他畏罪自杀,进来的第一日他便被卸了下颌,所以只能大张着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幽暗的甬道中,脚步声响起,宋时瑾带着顾怀瑜缓步行至牢门前,立在了摇晃不止的灯下。林修睿看到了顾怀瑜的眼睛,与梦中的毫无二致,昏黄的油灯入眼,森然渗人。
林修睿猛地扑了上去,将手伸出围栏,张着嘴“啊啊”喊叫着,依稀间能分辨出,是在说:“求你饶了我!”
宋时瑾往前一步,挡住顾怀瑜,浑身萦绕的煞气冻得林修睿慌忙撤回手。
“呜呜……不是,我,杀的你……是,林湘。”尽管口齿不清,他还是努力说着。
顾怀瑜面上带着笑,略微上扬的眼微微眯起,毫无波澜看着匍匐在地上不停说话的林修睿。
“哦,你想起来了?”
林修睿浑身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半步跌坐到地上,他盯着顾怀瑜,如同看到了爬出地狱的恶鬼。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所以你回来就是报复我们的!
张氏一家的死,林湘的消失,他的落魄屈辱,那些曾经对不起她的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唯有二房与老夫人还活得好好的。若她有这些记忆,便不难解释了。
你怎么那么狠毒?那些都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
顾怀瑜看懂了他的眼神,笑得更加灿烂,踏过满地污秽,她身上依旧整洁无比。
“是啊,我的确歹毒,不过不及你与林湘三分,这些事可是你们手把手教我的,你知道四肢被砍有多痛吗。”
默了片刻,她看向林修睿绝望的眼,缓缓道:“好好享受吧,哥哥。”
人的一生有太多执念怨恨与不甘,当这一切积累到足以毁灭一切时,厉鬼将徘徊于世间,入不了轮回,等着的只有两条路,或迎来机遇,或堕入无间深渊,她很幸运,是前者。
说完,随着宋时瑾扬了扬手,便有狱卒拖着铁链而来,“时辰到了,拖出去行刑。”
似催命的阎罗忽降,林修睿毫无反抗之力被套上了铁链拖出牢房,若是重来,他定不会如此野心勃勃,更不会做下这些事,从他答应卫峥杀了二伯开始,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顾怀瑜转身看着,心里那口怨,仿佛呼出去大半。余光一暗,宋时瑾向着她伸手,“我带你离开。”
“好。”顾怀瑜将手放了上去,“去哪里?”
“回家。”有我的地方。
午门口早已聚集了大批观刑的人,高高的刑台上架起了十字柱,林修睿被拖捆上去的瞬间,有黄浊的液体顺着囚服留下。
刽子手将泛着寒光的短刃喷了一口酒,放在火上烤了烤,向着林修睿走去。
割开衣料,剜下胸前第一刀祭天肉,皮肉高高抛起,落下的瞬间,周围人群叫好,林修睿嘶哑惨叫;第二刀遮眼罩,头皮撕裂,他浑身已经开始颤抖……每十刀一停,直到他断了气。
京中人绘声绘色描述着当日情形,一直到了月底才算消停,将话题转到了天灾上。
伴随着林织窈出嫁,次日临州发生地动,所幸贪官已斩,新上任的刘大人又是一心为民的清官,又加上早有一部分人逃离,所以灾情并不如上一世那么严重。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
时光转眼滑到了十月,距离婚期只有半个月时间了,靖王府一改往日沉闷,早早便开始布置起来,护卫们暗中凑着份子钱,心意十足。
瞧着众人那架势,若是手边有个锣,都恨不得跑到街上去宣传,我们王爷要结婚了。
孟青才从宋时瑾院子里退出来,便看见孙神医带着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宋时瑾身份揭露后,高黎自然也是瞒不住了,虽重新认回了高正远,可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住在靖王府。
“老爷。”孟青唤了声,看着下人手中那沉沉的箱子,问道:“您这是?”
孙神医笑了一下,正神道:“正巧你在,把这箱书给王爷送进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孟青看着他飞快溜走的背影,挠了挠头:“这都到了门口了,怎么又走了……”
整个房间被孟青带着人重新装饰过,少了冷硬,多了些柔和温馨,宋时瑾瞧着,这些大多都是顾怀瑜喜欢的颜色,遂也就随了他布置。
他坐在铺了粉色锦幔的桌案前,正提笔写着喜帖,刚走出去的孟青又转身进来:“主子,老爷送来了一箱子书,叫您务必细细观摩。”
宋时瑾嗯了声,写得差不多了才搁下笔,起身打开箱子,厚厚的书册包裹着蓝色的封皮,上面写着小小的一行《春宫秘戏图》。
孟青老脸一红,磕磕巴巴道:“那……属下先退下了。”出门时,还颇为体贴的将门给带上。
盖上箱子,宋时瑾重新坐回桌前,刚提起笔心念又乱了起来。情到浓时不必人教,这些事情自会无师自通,只是……梦里演练千百回,实打实的经历,他却没有。
若是伤了她,怎么办?
左思右想,思虑许久,他还是无奈地起身,拿起一本随意翻了两眼……
然后猛地阖上。
当夜,便连书带箱一起烧了,孙神医第二日出现时,书册连灰都没有留下。
同样的境遇,也在林府发生了。
临近结婚的日子,也到了时候让人教导顾怀瑜。她没有娘,老夫人年岁大恐顾怀瑜害羞,又或许隔着辈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便将这事交给了江氏去办。
江氏颇为爽快,一口便应了下来。
当天,晚霞一点点消失后,江氏熟门熟路进了素馨院,前头才与林织窈嘱咐过,这些话再重复说一次便是。
从夫妻相处之道,到新婚那天该如何去做,江氏细细叮嘱一番下来,顾怀瑜已是紧张得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江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若不嫌弃,婶婶便拿你当女儿,这些话你牢牢记着,也不用害羞,从闺阁女子至人妻,每个女孩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顾怀瑜点了点头:“我省的了,谢谢婶婶。”
江氏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小木盒塞到她手中:“一会你先看看,别害怕。”
顾怀瑜抠着盒子边缘,再一次点头。
“早点歇息,这两日养好精神,才能美美的出嫁。”
待江氏走后,顾怀瑜将盒子放到一旁,从枕头下将那块重新修好的玉扣拿了出来。
噩魇消散,剩下的只有满心欢喜,不止宋时瑾,她也等了这一日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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