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敬酒的机会，参谋副长宫野道一问道：“大将阁下，您对多田骏司令官执行的华北治安方针是怎么看的？”

　　听到这话，宴会厅便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静等冈村宁次的回答。

　　因为关乎着他们接下来一年甚至数年的作战方针。

　　“宫野君，你的这个问题太大，我恐怕无法回答。”冈村宁次端起酒杯环视一圈，又接着说道，“关于多田君的华北治安方针的得与失，不是某个人或者机构可以轻易评判，这需要时间甚至历史来检验。”

　　宫野道一闻言顿时便肃然起敬。

　　日军的内部并没有想象中团结，高级将领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互相倾辄更是常态，所以后任拆台前任这种事情，并不鲜见。

　　所以拆前任的台才是常规操作。

　　不把前任批得一无是处，怎么显出你的接替是理所当然？

　　但是真正有情怀和节操的日军高级将领，是鄙视这些的，比如宫野道一，这就是一个有情怀的老鬼子，所以听了冈村宁次的回答之后对他更加尊敬。

　　“宫野君，还有诸君。”冈村宁次接着说道，“你们想必都听说过凤凰吧？”

　　“当然。”宫野道一道，“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神话故事中，凤凰都是血脉最古老的神兽之一，传说可以浴火重生。”

　　冈村宁次点点头，又道：“其实，不光是凤凰可以浴火重生，民族也可以。”

　　“纳尼？民族也可以浴火重生？”宫野道一闻言先是愣了下，遂即色变道，“大将阁下你是说，支那民族吗？”

　　“对，我说的就是支那民族！”

　　冈村宁次喟然道：“自从昭和12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以来，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多的时间，三年多来，超过一半的中国领土已经被皇军占领，数以千计的城池的遭到皇军屠戮或摧毁，数以千万计的支那百姓死于战火，或者流离失所……”

　　“这场战争就像一团火，正把支那这个古老的民族慢慢点燃。”

　　“但是，你们发现没有，这个民族并没有被战火焚烧为灰烬，他们虽然痛苦，虽然也会挣扎和哀嚎，但是他们并没有在烈火中消亡。”

　　“他们非但没有在烈火中消亡，反而在烈火中慢慢恢复血性！”

　　“支那民族的这个特性，真的跟凤凰这种古老的神兽很像啊，如果这场战争再这么持续下去，我毫不怀疑支那民族将会有浴火重生的那一天。”

　　宴会厅里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比喻。

　　好半晌后，宫野道一才长舒口气，说道：“大将阁下，虽然我很不愿意认同，但是却也必须承认你的这个比喻真的非常贴切。”

　　“支那民族真有浴火重生的迹象。”

　　“最为直接的证据就是，原本基本丧失抵抗的华北，自去年以来又重新出现了有组织的抵抗，而且其组织性正变得越来越高，力度也越来越强！”

　　“包括但不限于八路军，这些抵抗势力对皇军越来越仇视，攻击的频次越来越高，力度越来越大，不久前的百团大战就是典型例证，如果任由华北的这种局面继续恶化下去，大将阁下所描绘的场面将肯定会成为最终的现实。”

　　笠原幸雄道：“那么，皇军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出现这种结局？”

　　“答案很简单。”冈村宁次严肃的说道，“把火熄灭，别让这只凤凰有浴火的机会，没有浴火也就没有重生。”

　　“把火熄灭？没有浴火也就没有重生？”

　　包括笠原幸雄在内，诸多高级将领和参谋面面相觑。

　　只有宫野道一领会了冈村宁次的意思，皱着眉头说：“大将阁下是说，将华北治安战的总方针由剿灭改为绥靖？”

　　“应该说是部分改为绥靖。”

　　冈村宁次摆了摆手又说道：“对石友三、庞炳勋等愿意与皇军交好的抵抗武装，皇军要给予足够的尊重，对于具有明显亲日倾向的乡绅及会道门武装，皇军必须足够亲善，简单来说就是要给予皇兵的同等待遇。”

　　“纳尼？给予皇兵的待遇？”

　　一众高级将领再次面面相觑。

　　“只是人格和法律上的同等待遇，武器装备和物资的供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冈村宁次摆摆手又道，“我总结起来其实就三点，不烧、不杀、不抢！”

　　宴会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不烧不杀不抢？这是把多田骏的三光政策完全推倒了，因为多田骏推行的华北治安战的总方针，就是烧光、杀光、抢光！

　　“但是……”冈村宁次又道，“对于八路军这样抵抗态度极为坚决的武装力量，还有倾向于甚至敢于明目张胆支持八路军的支那人，却必须执行为之前更彻底的三光政策，所以我并不是要全盘否定多田君的方针。”

　　“多田君的治安战方针，其实是很好的。”

　　“但是执行对象不可一概而论，必须得区别对待。”

　　“唯其如此，皇军在华北的朋友和支持者才会变得尽可能多，而敌人和反抗分子才会变得尽可能少，严峻的治安形势才有可能逆转。”

　　“啪啪啪！”宴会厅里突然间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宫野道一正在那里热烈的鼓掌。

　　看到众人的目光扫过来，宫野道一忙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被大将阁下的这一番精彩的论述所折服，有些失态了，真的非常抱歉。”

　　说完之后，宫野道一还朝众人团团的鞠了个躬。

　　在场的高级将领和参谋都是一脸的鄙夷之色，马屁精。

　　就在这时，一个值班的情报参谋匆匆走进来，将一纸电报递给笠原幸雄。

　　笠原幸雄看完电报之后，又赶紧附着冈村宁次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冈村宁次的笑容便立刻僵在了脸上。

　　宴会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宫野道一问道：“大将阁下，出什么事了？”

　　冈村宁次叹道：“驻上海的梅机关刚刚发来一封急电，说八路军的一支小部队劫持了华北绥靖军总司令梁茂元的专列，并且乔妆成梁茂元的卫队，到上海黑吃黑抢走了青帮的一批走私药品，现在已经运抵冀南！”

　　“纳尼？竟然有这种事情？”

　　在场的高级将领和参谋再一次面面相觑。

　　宫野道一说道：“这种事情，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冈村宁次说道：“倒是又让我想起了东方神话中的一种神兽。”

　　“大将阁下真是学识渊博。”笠原幸雄道，“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神兽。”

　　冈村宁次干脆利落的说道：“猴子，八路军的这支小部队让我想到了一只猴子。”

　　“纳尼？猴子？”笠原幸雄闻言便愣在那，大将阁下，你的这个想象力可是有一些让人一言难尽啊？

　　宫野道一却道：“大将阁下是说大闹天宫的那只猴子？”

　　说到这里一顿，宫野道一接着说道：“别说，八路军的这支小部队还真的挺像是大闹天宫的孙欠子。”

　　“但我不是四大天王，华北方面军也不是名头虽响亮却全无用处的天兵天将。”冈村宁次闷哼一声，又道，“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八路军的这支小部队将这批药品运回到太行山中的医院，一定消灭他们！”

　　宫野道一说道：“八路军的这支小部队目标小，而且极有可能配备了战马骡马，机动性应该不会弱，所以如果调步兵前往截杀效果不会好，而如调摩托化步兵去截杀的话，在平原地区没什么，可如果进了山区那就麻烦了。”

　　“那就调骑兵。”冈村宁次沉声说道，“附近有骑兵吗？”

　　“有。”宫野道一业务还是很纯熟的，不假思索的答道，“骑兵第110大队三天之前已经回防石门，距离冀南并不远。”

　　“哟西。”冈村宁次欣然点头，又道，“命令，骑兵第110大队立即从石门南下，搜索并剿灭八路军的那支小部队，夺取那批药品。”

　　“哈依！”宫野道一重重顿首。

　　……

　　第二天，刑台县附近。

　　战狼小队又从原路先后越过平汉铁路以及两道封锁沟，眼看前面就已经是山区，吕常胜就把通讯连给打发了回去。

　　至于他自己，调令已经下来。

　　现在吕常胜已经是战狼小队副小队长。

　　从连级被降为副排级，吕常胜却一点不在意。

　　因为吕常胜非常清楚战狼小队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走了没多远，王根生（前面笔误，王根生没去上海）也带着白狼组前来汇合，一起被带来的还有战狼小队的战马。

　　这下战狼小队又成了龙骑兵。

　　只有吕常胜没有战马，就他这个块头这体重，战马驮是驮得当，但是驮着这么重的骑兵再进行连续的高速冲锋那就够呛。

　　几个冲锋下来，战马就废了。

　　不过吕常胜毫不在意，乐呵呵步行跟随行军。

　　“吱吱！吱吱！”一阵尖细的叫声忽然从道旁的大树上传下来。

　　走在队列中的一头战狼便立刻兴奋的叫起来：“小灰？是小灰，小灰！”

　　紧接着，一团灰色的影子便从大树上落下来，准确的落在那头战狼的肩膀，众人定睛看时，却是一只猴子。

　　猴子毛色灰暗不起眼，但是有着一对大眼睛。

　　“猴子，你狗日的还真养了一只猴子啊？”魏大勇道。

　　这头战狼名叫刘封侯，绰号猴子，是772团选派过来的好手。

　　刘封侯祖上世代耍猴，因而打小学了一身耍猴的本事，而且还会一点猴拳，爬树攀援尤其厉害，考核的时候甚至把李四根都给PK掉。

　　“和尚，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叫我猴子。”

　　不知道因为什么，刘封侯很讨厌别人叫他猴子。

　　但是有一说一，刘封侯长得尖嘴猴腮的，把毛往脸上一粘活脱脱就一猴子。

　　“你说不叫就不叫啊，俺偏要叫，你狗日的又能咋的？”魏大勇哼声说道，整个战狼小队，除了王野，魏大勇谁都不放眼里。

　　哦，不对，现在再加一个吕常胜。

　　刘封侯便不敢再吭声，进战狼小队第一天他就因为绰号的问题跟魏大勇起了冲突，结果挨了一顿胖揍，脸都打肿。

　　但是那只叫“小灰”的猴子却突然冲魏大勇呲牙尖叫。

　　魏大勇便两眼一瞪，骂道：“艹，一只畜生也冲俺呲牙？”

　　小灰却好似有灵性，能听懂魏大勇是在骂它，后腿在刘封侯肩膀上一蹬，就向着魏大勇扑过来，竟然发起攻击！

　　魏大勇自然不会怕了一只猴子，当即一拳捣过去。

　　不过魏大勇还是只用了一点力，他怕把小灰打死。

　　小灰却在空中灵巧的一个转身，轻松躲过魏大勇的拳头，然后一下落在魏大勇胯下战马的头上，并且用猴爪抓向战马眼睛。

　　战马受惊之下，当即人立而起。

　　魏大勇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就从马背上被掀了下来。

　　其他战狼见状，便纷纷指着魏大勇哄堂大笑起来。

　　王野也是落井下石：“和尚你干什么吃的，一头畜生都能把你吓成这样？”

　　吕常胜也指着魏大勇裤裆说道：“和尚，你裤裆怎么是湿的？该不会是被一头畜生给吓尿了吧？哈哈哈哈！”

　　其他战狼越发大笑不止。

　　“滚，那是俺喝水时洒上去的。”

　　魏大勇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身，四下里一看，发现小灰已经回到刘封侯肩膀上，便拔腿追过来，小灰好像也知道不能力敌，一个纵身就上了路边大树，爬到两人高树杈上，居然又停下来冲魏大勇呲牙做了一个鬼脸。

　　“艹，还敢冲俺呲牙！”魏大勇气坏了。

　　当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小灰扔过去。

　　但是小灰只一个跳跃，就很轻松的躲过。

　　魏大勇肺都快要气炸，捡起更多石子往树上砸。

　　小灰便在树枝上不停的来回跳跃，一边还抽空冲魏大勇呲牙。

　　魏大勇见砸不到小灰，彻底怒了，当即一捋衣袖准备上树来教训小灰，今天他算是跟小灰耗上了。

　　小灰似乎被魏大勇的决心惊到了，脸上居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在树上窜上跳下，不断的发出尖叫。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几乎所有的战狼队员都面面相觑。

　　只有魏大勇一脸得意，还道是小灰怕了他了。

　　“怎么样？怕了吧？”魏大勇道，“下来给俺认个错！”

　　刘封侯却突然说道：“队长，情况不对，小灰应该是发现什么了！”

　　话音刚落，王根生便一个转身从马背上跳下，然后翻身趴倒在地，侧耳聆听。

　　片刻之后，王根生起身说道：“有骑兵，至少五百骑，距离两公里，不对，最多就一公里，就跟我们隔了座山！”

　　说完，王根生伸手一指身侧的那个山头。

　　“快，老队员集合！新队员带着骡马队进苞谷地隐蔽！”

　　王野迅速做出反应，这一带八路军总共只有两支骑兵，一支129师骑兵，眼下正在南宫地区休整，另一支就是386旅的四个骑兵连，不出意外这个时候肯定在赶来接应的路上，所以山外扑来的只能是鬼子的骑兵！

　　王根生的听力还是很敏锐的，他说直线距离在一公里，基本就是一公里，不过由于中间隔了座山，所以双方的实际间隔至少五公里。

　　但是暴露行踪已经没有悬念，因为他们通过之后路上扬起的灰尘都还没有消散开来，鬼子骑兵再往前走几百米，就能够发现他们留在路上的痕迹，包括扬起的灰尘，包括战马和骡子拉的屎，也包括路上的马蹄印。

　　这些痕迹是无法完全掩盖的。

　　所以，必须将鬼子骑兵引开！

　　一声令下，接受过正规马术训练的老队员便迅速集合。

　　没有接受过马术训练的新队员便赶紧牵着自己的战马，还有驮着黄金药品的骡马进入路边的苞谷地中隐蔽起来。

　　也有十几名新队员参与列队。

　　其中就有耍猴出身的刘封侯。

　　显然，这十几名新队员也接受过正规的马术训练。

　　“走！”来不及有太多的想法，王野猛的一催大王，拐上了另一条路。

　　“走走走！”魏大勇、王喜奎等老队员便纷纷跟进，每个队员手里还牵着两头用来充当假目标的骡子。

　　这次返程，王野做足了准备。

　　来的时候，鬼子不知道情况，所以不可能有防备，也就用不着做预案。

　　但是回程就不一样了，这时候鬼子不仅知道他们去了趟上海，搞到了一大批药品，大概率还能判断出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以及可能的行军路线。

　　所以遭到阻击是大概率事件，那就必须做好预案。

　　所以最终，王野还是向陈司令员借了八十头骡子。

　　王野做的预案就是真假目标，四十头骡子是真的，四十头骡子是假的。

　　回望身后，只有区区二十来骑，跟山外扑来的超过五百骑可谓数量悬殊，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批来之不易的药品。

　　总部医院的四千多名重伤员可等着这批药品救命呢。

　　王野他们现在选的这一条山路，是北上去井泾县的，往北走不到百米就是个山口，从这个山口正好可以看到东边的大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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