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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船


天[se]渐晚。渡[kou]仍然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说是渡[kou],其实不见水,停的是飞往各地的灵舟。

  一艘不起眼的飞舟挤在角落里,乌漆嘛黑,破旧得出奇。

  揽客的修士嗓门奇大:“极北冰原,极北冰原还差三十个人!每人只要一千下品灵石了啊,给九块中品灵石也行!”

  “一千?能不能便宜点儿?”排队[jiao]钱的人有些舍不得。

  “我们赚的是辛苦钱,你以为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容易?有本事你自己飞过北溟!”船长不耐烦道,“爱坐不坐,你去看那些大商船,至少要你一千五灵石!”

  这里是中洲最靠北的渡[kou],再往北走就是北溟洲。要去极北冰原,需横跨这片属于魔修的地盘。

  听到“北溟”两个字,问话的人打了个寒颤,只好咬牙付钱,上舟时把梯子狠狠踩出咯吱响。

  “下一个!”见下一个人还在找钱,船长大声道,“找钱找得恁慢!后面的都提前把灵石准备好!”

  在对方的催促下,游凭声终于从乾坤袋最底下摸出一把灵石。

  瞥见属于中品灵石的光泽,船长态度一缓。

  灵石分为上中下三品,以一比一百兑换,但实际比例往往更高,最高甚至能达到一比一百二。少有人愿意以高换低,比起一千下品灵石,他当然更喜欢九块中品。

  刚退休的魔尊数了数,试图讲价:“我就剩八块中品灵石了,能便宜点吗?”

  “哈?”船长黑脸,“你想得美!”

  游凭声:“……稍等下。”

  他继续翻找,没想到只是一停顿,前面忽然[cha]进来一个人。

  挤开他的男修虎背熊腰,[cha]队的时候不忘嘲笑:“付不起就算了,充什么阔绰。”

  “哈哈哈就是。”对方两个同行者也挤了上来,“还以为什么厉害人物呢。”

  三人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

  有人看热闹,有人皱眉,更多人毫无反应,这样的环境鱼龙混杂,眼前一幕不是稀奇事。

  但不得不说,被针对的男人样貌极为惹眼。他披着件宽大的玄[se]斗篷,身材高挑,斜阳将落,清冷的霞光跳跃在他的发丝上,仿佛格外偏爱那乌黑的颜[se]。

  只可惜生得再俊也没用,高修为可以看透低修为,在场已有人瞧出来,他是筑基期。

  还是独身一人。

  [cha]队的三人因此嚣张,趁机找了把优越感。

  游凭声瞥过去一眼,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他看人的时候眼睫稍垂,透出一股漠然。

  正说笑的三人不知怎么,声音渐渐消失在喉咙里,没趣地自己付账了。

  船长懒得管闲事,收了钱就放人进去。三人越过游凭声,没走几步,听见身后的人问:“找得开吗?”

  船长嘶了一声气:“上品灵石啊?还真有点麻烦。”

  三人猛回头,瞪圆了眼睛。

  不仅他们的眼睛黏了过去,周围的人也在伸着脖子瞧。

  一般元婴期以上的大能才用上品灵石,有些修士连见都没见过。

  船长一边找零,一边重新仔细扫了一眼游凭声,这次发现他身上的斗篷只是看似普通,料子却不简单,在赤红的天光里显出极致的深邃,仿佛湮灭了所有光源。

  估计是什么名门子弟,这种自大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一个人出门历练,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

  那三个人目光已变得有些异样,看在上品灵石的份上,船长破天荒点拨他一句:“去极北冰原的什么人都有,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你一个筑基期小心点儿。”

  游凭声点点头:“多谢提醒。”

  飞舟不大,只建了两层,一楼是大通铺,二楼加些钱可以自己住,但即使是最好的“上房”,也朴素得过分,游凭声自己的灵舟相比这一艘称得上豪华巨轮。

  好在他连乱葬岗都睡过,倒没什么由奢入俭难的负面情绪。

  进了房间,脑中系统发出的刺耳响声更加清晰。

  游凭声:“你不累么?”

  系统:【……】

  这一路威[bi]利诱齐上,它屈尊说起了车轱辘话,总算收到这位的回复了。

  【所以你不打算跟我合作?】

  “我以为这个结论显而易见。”

  系统努力平复怒火,【你现在只有筑基期,难道还妄想杀金丹期的主角?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没错,并非出于伪装,游凭声现在真的只有筑基期。

  修炼境界分为引气入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每个大境界又有前中后三个小境界。大乘后期的修士境界圆满后,便会迎来渡劫期,只有捱过渡劫还活着,才能成功飞升成仙。

  就在不久之前,游凭声爆了自己的灵基,直跌四个大境界,直到现在还在缓慢散功。

  眼睁睁看着这奢侈的手笔,系统目瞪[kou]呆。

  练了两百多年吞噬功法,灵气纯度暂且不论,游凭声积累的力量已经达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

  它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个以飞升为目标的人类,还是个走捷径的魔修……怎么会舍得干出这种事!

  它忍不住追问:【如果你要杀主角,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他?这你倒大可放心,我上这艘船跟你的宝贝主角没关系。”游凭声裹着暖融融的斗篷倒在床上。那两条长腿伸直,几乎踩到了床尾,衬得床又小又寒碜。

  至于另一个问题——

  散功重修对他来说不是困难事。

  游凭声枕着手臂合上眼,昏昏[yu]睡。

  在他更年轻的时候,也曾陷入过沉没成本的陷阱,得了些值得铭记的教训。到了现在,他足够了解自己的处境,早就做好破后而立的准备。

  而且这是个金蝉脱壳的好机会。

  鬼才要继续待在北渊,那些奇形怪状的魔修辣眼睛。

  *

  揽客时说是还差三十个人满员,船长愣是又足足等了一个晚上,直到这艘超员的小舟再也乘不下,才宣布起航。

  好在飞舟虽旧,却很稳固,升空后船身四周升起结界,辟开因高速行驶产生的罡风,让人走在其上如履平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甲板上兴奋地喊:“终于出中洲了!快看,下面是洪荒海!”

  传说,上古时期的大陆原是一个整体,后来地底有异兽出生,掀起地动,导致大陆裂开成如今的五洲。

  洲际之间的海域比大陆阔大数倍,被称为洪荒海,其中藏匿着无数凶猛的海兽,连元婴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一个妙龄女修快步走到船边向下观望,皎白仙裙在风中轻舞。

  “这种破飞舟上竟然有清元宗的人?”瞟见的人惊讶道。

  “我登船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他们是后半夜上的,有五六个人呢,看那身衣服,至少出自内门。”

  “这些名门贵子去极北冰原干什么?”有人嘀咕。

  一修士客气地让出最佳观赏地点,孟玉烟不好意思一笑:“多谢道友。”

  她第一次见洪荒海,好奇地探头向下望。

  碧空如洗,大片白云飞速掠过,如同一只只被甩在身后的白鸟。万里之下,海面显出静谧深沉的黑[se]。

  “听说洪荒海深不见底,那只撼天动地的上古异兽该有多大啊。”

  看够了风景,孟玉烟心满意足回二楼,踏上楼梯半途,船身突然一震。

  猝不及防被晃,她手臂下意识在空中摆动,就在身形不稳时,手肘被身侧下楼的男人托了一下。

  这一托的动作极轻,一触即离,却让她脚步瞬间稳住了。

  孟玉烟愣了一下,回头想道谢,只看到对方擦身而过的背影。

  她对着那道玄黑的修长身影出神片刻,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周围的光都被那人吸了过去……哦,不是那个人在吸光,是天[se]暗了。

  “……”孟玉烟拍拍胸[kou]。

  刚才那一震,原来是船身又升起一道结界,结界泛着暗沉的灰[se],掩住了外边正亮的天光。

  “什么嘛,干嘛弄这种颜[se]的结界?”

  孟玉烟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没过多久,有人发现外面有什么不对劲。随着飞舟越来越深入洪荒海,四周悄无声息弥漫起深[se]的雾气。

  某种古怪的嗡鸣声隐隐响起,犹如幽幽低语在耳边缠绕,有人仔细去听,头昏脑涨。

  “各位道友!”船长的声音忽然响彻整艘飞舟,震得人一激灵。

  “各位道友,眼下咱们碰见一件倒霉事。”抠门的船长[rou]疼地掏出一张扩音符,大声道:“洪荒海里有种妖兽叫蜃鱼,见识广博的道友应该听过,简而言之,这种妖兽聚集在一起会吐出雾气,雾生蜃蛇,能害神识。不知为何,咱们这次遇见的蜃格外多,外层的结界已坚持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里他骂了句脏话:“今天真是倒霉……”

  众人惊然,炸开了锅。

  船长连忙安抚:“不过大家放心,我飞这条路三十年了,别看这飞舟破旧,绝对比那些大船还要稳妥。”

  “甲板这里刻了一道聚灵阵法,只要所有人随阵加强神识防御,一定能安全飞过去!”

  在船长的努力动员下,众人犹豫着从房间出来,聚集在甲板上。看清头顶景象时,一个个头皮发麻。

  灰沉沉的结界外面,包裹了无数细长的东西,还在不停扭曲游动。

  有人惊恐道:“那就是蜃蛇?!”

  耳边絮絮声变大,听得人头疼[yu]裂。

  船长大喝:“镇定心神,抱元守一!”

  来不及多说,即使心有疑虑,所有乘客都只能按船长所说,盘膝坐到了阵法之中。

  ……

  许久,飞舟终于驶离那片海域,弥漫周围的雾气渐渐消散。

  众人吐出一[kou]浊气。

  有人高声道:“不是吧,这船竟然乘了两百多个人?怪不得我那间房那么挤呢,船长你[jian]商啊!”

  船长擦擦冷汗,笑骂:“你知道个屁!要不是我故意载多点儿人,今天这场祸事还没这么容易过去呢!”

  劫后余生,人群放松下来,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相视一笑。

  周围说笑声起,游凭声的脑袋里也在吵。

  【清元宗的人!】

  【主角在那边,游凭声,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正道门派林立,清元宗是为首的三大宗门之一。其门派服从头到尾的白,仙风道骨,此时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驶离有蜃鱼的海域,外围灰[se]结界撤了下去,光线重新亮起。人群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六个清元宗修士身上。

  只有游凭声的眼皮抬也没抬。

  曾经的某些经历使他练就了随时随地入定的本事,即使身处险境也能抓紧时间调息。

  如果有人能看透游凭声的丹田,会惊愕于他体内的惨状。

  筑基期向金丹期修炼,是将丹田中的[ye]态灵气压缩成固态金丹的过程。而他原本浩瀚的丹田破损出无数孔洞,灵气正在丝丝缕缕泄露出去。

  每时每刻,他的力量都在流逝。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修士,恐怕会陷入绝望。

  嘈杂声里,游凭声忽然喉间一腥,抬手抹去唇边血迹。

  他捻了捻指尖上久违的属于自己的血,冷冷道:“再吵,我现在就去捏死夜尧。”

  系统想说你现在筑基期根本就做不到。

  然而他自始至终无[bo]无澜,在说捏死一个金丹期时,表现得好似不比捏死一只虫子困难。

  系统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清元宗一行人正要回去,一个男弟子边走边抱怨:“麻烦死了,都怪你拖后腿害我们错过那艘大灵舟,不然怎么可能遇见这种事。”

  “高师兄,对不起。”被他埋怨的师弟讷讷道歉。

  高明走了几步,发现少了一个人,回头叫道:“师妹?”

  孟玉烟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师妹,你在看什么?”高明笑道。

  “没什么……”孟玉烟显得心不在焉。

  她在高明的亲热呼唤下走了两步,又猛然转过头向那个方向跑去:“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孟玉烟跑到了游凭声身边。可能是出于紧张,这不算剧烈的运动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我看到你吐血了,你是受伤了吗?”她犹豫着低声问。

  “有事?”游凭声抬眼。

  他的脸[se]在阳光下苍白幽郁,只有唇边一抹血痕是唯一的艳[se],许是怕冷,把双手都裹进了斗篷里。但他倚靠在墙角的姿态又是懈怠的,像一缕轻烟游离于人群之外。

  脆弱与从容两种矛盾的特质浮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糅合成一种奇异的气质。

  孟玉烟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狭长的凤眼,又忍不住率先飘开视线。

  “你别误会,我是之前被你帮过的人,对你没有恶意。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好像被人盯上了,刚才你吐血的时候,有三个人一直在盯着你看。”

  “如果你缺少疗伤的丹药,我可以……借给你。”

  “我知道。”游凭声,“我不需要丹药。”

  孟玉烟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在心里尖叫,快尴尬死了:“好吧,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不会。”游凭声微微颔首,“谢谢你,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孟玉烟的脸蓦地发烫。

  她是清元宗内门的[jing]英弟子,许多人会奉承她“仙子”,“姑娘”这种世俗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

  另一边,看到这一幕的高明脸[se]难看,他远远叫了一声,孟玉烟却像没听到一样。

  他非要等孟玉烟,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师弟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离开,而那位众人仰赖的长辈已施施然上了楼梯,眼看就要抛开他们。

  “夜师叔!”高明扬声叫道。

  刚踏上二楼的青年这才转身。他个子很高,不像其他人在腰间悬着剑或配饰,也不似同门将门派服穿得飘飘[yu]仙,只利落束着腰带,勾勒出挺拔有力的脊背。

  虽说修士能驻颜,夜尧却是实打实的年轻人,但这并不影响比他还大的师侄向他告状。

  “夜师叔,你看师妹,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了不三不四的人!”

  夜尧顺着高明指的方向看过去,轻轻啧了一声。

  孟玉烟双手在背后[jiao]握着,正与那位“不三不四”搭话,对方显然话少,半垂着睫毛,一副恹恹[yu]睡的模样。

  单纯的孟玉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感觉。

  但夜尧看得出来。

  孟玉烟不是会被小白脸迷惑的女人,她感受到的奇异吸引力恐怕来自对方的危险与神秘。

  游凭声半阖的眼忽然睁开,视线穿过明亮的天光,敏锐寻到他的注视。

  头顶暖阳照得太灿烂,夜尧漆黑的双眸被晃得眯了眯,笑了一下。

  “孟师侄,回来了。”他说,“别打扰这位道友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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