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巫满霜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补血的小丹药慢慢吃。
类似的常用丹药,言落月专门收拾出来了两口小箱子。
箱子里摆着各色瓷瓶、瓷盒、里面分装着各色药丸和药膏。
同样的药物种类、同样的摆放位置,她自己和巫满霜一人一箱。
言落月管这个叫做家用医药箱。
她平时起名时奇思妙想,花样百出, 在这种地方倒是中规中矩。
白纱之下, 巫满霜垂下眼帘, 想起“家用”二字,忽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丹药虽苦, 可此时尝在嘴里,却仿佛是甜的。
……诶,等等,它好像本来就是甜的?
巫满霜明显地怔忪了一下,又从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
他刚刚没有在意,随手从药瓶里倒了一小把就吃。现在拿在掌心里细细端详才发现,补血小药丸上, 分明被镀了一层糖衣。
“……”
微微一愣, 巫满霜又把目光投向放在旁边的家常医药箱。
他依次打开小箱子里的每一只药瓶, 发现五花八门的药丸子上,几乎都包着一层薄薄的糖壳。
糖衣会遮盖丹药的颜色、气味, 让客人无法分辨丹药的品质。出售丹药的商铺,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那么, 悄悄给他丹药镀糖的人,当然就只有那一个了。
其实, 巫满霜并不怕苦,就像是他也从不怕疼。
但却有人在他尝到苦味、下刀放血之前, 先想到了他的苦、他的疼。
就像是一枚平平无奇的石头, 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因为棱角分明的缘故, 总会扎破行人的脚。
可如果有人把这枚石头捡起,洗濯擦净,再用丝绸和软棉包裹起来,放进镶嵌了珍珠和小宝石的匣子里,那么石头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变得珍贵起来。
捏着那颗包了糖衣的补血小丸子,巫满霜几乎就能想象出言落月开锅点火,打出一串漂亮手诀,让糖液均匀滚过每一粒丹药外壳的样子。
仿佛不经意地捡拾起一片错过的时光,又像是开启了一个隐藏在过去的秘密宝匣。
这一刻,巫满霜切实尝到的甜意,却比丹药外壳上的糖衣更甚。
他悄悄往言落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正在不远处半蹲半坐,专心致志地对付康师兄的那只蝠鲼法器。
这只大蝠鲼外形舒展漂亮,言落月非常喜欢。
就是刚刚被滚圆魔用能量攻击喷了一口,遭到余波打击,震坏了里面运转的关键部件。
言落月检查一番,发现需要的材料自己都有,现在就能炼制修补,索性一鼓作气,让大蝠鲼重新恢复健康。
另一方面,她也是在等待那只滚圆魔衰弱死去,然后好去切割材料。
巫师弟和言师妹,一个在休养,一个在干活。
康八水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自己能帮上的忙,于是走远了些。
他一边分出精力放哨,一边打开传讯石给元飞羽传音。
元飞羽接受联络的速度倒是很快,只是语气较平日里更疾。
“我在悟剑,康师兄有何要事?”顿了顿,元飞羽反应过来,“对了,大言师妹和巫师弟在你那里。他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不是反应挺快的吗,听起来跟言师妹和巫师弟的关系也挺好啊。
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能把巫师弟的形象描述得那么令人误会呢?!
康八水吸了口气,再一次跟元飞羽确定道:
“你之前跟我说过,巫师弟性格略偏娇气、不能见血,是吧?”
“不错。”元飞羽非常笃定地回答道。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就好像每一个剑修在月末回答自己灵石积蓄的数量那样,堂堂正正地报出一个“零”。
康八水:“……”
元飞羽还在追问:“怎么,难道是巫师弟惹你生气了?”
他甚至还真心实意地替巫满霜说了两句好话:
“其实巫师弟除了这点之外,人是很好的,他做的美剑阵法萤之森光,又漂亮又稳定,据说半夜还能吸引到真正的萤火虫……”
康八水:“……”
康八水提示元飞羽:“元师弟,你有没有想过,巫师弟的此‘不能见血’,非彼‘不能见血’呢?”
元飞羽错愕:“啊?”
康八水闭上眼睛,很沉痛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巫师弟不是自己怕见血,而是怕你见了血呢?”
元飞羽简直感到茫然:“啊??”
康八水继续自己的三连击,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悲愤:
“就是说,元师弟——巫师弟主要是担心他见了血之后,会让你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你从来都没意识到过,是吗?”
元飞羽震惊起立:“啊???”
他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正想要细问其中内情,耳边声音忽然一空。
再定睛一看,元飞羽发现,康师兄宛如一个给人画饼的无良老板一样。
他抛下这句令人心痒难耐的悬念以后,就果断地把通讯给切了!
元飞羽:“……”
康师兄的蝠鲼并不难修,言落月没过一会儿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把康师兄叫过来,重新驾驶着大蝠鲼上天遨游了一圈,言落月自信地点了点头,确认这只蝠鲼法器还能再飞两百年。
腾出手来,言落月终于开始对付那只滚圆魔。
死去的滚圆魔不会分泌出可厌的粘液,这给言落月的切割工作减少了许多难度。
但这只滚圆魔的躯体,实在太过庞大。
即使在巫满霜血液的腐蚀下,它已经被压缩到直径不足一米,但里面原本包裹着的各种东西,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言落月皱着眉头,小心谨慎,一层层地把这只滚圆魔剖开。
她拨开那些被滚圆魔卷进身体,已经被消化出一层锈迹的废置法器、又把滚圆魔体内各种尚还新鲜的魔物尸体单独放到一边。
言落月目标深入,只想取到最中间的滚圆魔心。
然而下一秒钟,她腰间的乌啼之火却忽然蹦了出来。
是水墨色的那一朵——孤鸿影。
“墨墨?”言落月有点诧异地叫了一声。
水墨色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像是一只飞雀一样,姿态优雅地落到了滚圆魔的一块皮肉上,锲而不舍地往里烧了起来。
那块皮肉,是刚刚被言落月剖开随意扔在一边的。
“……墨墨?”言落月又奇怪地叫了一声。
这只巨型的滚圆魔颜色浑浊污糟,被巫满霜洒血毒了一回以后,皮肉就更是烟熏火燎一般,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
比如现在孤鸿影锲而不舍,像是一只小雀一样伸着脑袋往里烧的那块皮肉,里面就埋着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
言落月想了想,忽然打开腰间的另一只草编,把粉粉也放了出来。
粉粉显然不如墨墨敏锐,它刚蹦出来以后,意识到隔壁草编是空的,顿时大喜,一低头就要墨墨的草编里钻,好上演一出鸠占鹊巢。
言落月:“……”
察觉到粉粉的动静,墨墨跳动的一下,但还是很高冷地稳住了姿态,继续专心致志地烧呀烧。
言落月只好手动把粉粉拎到了墨墨附近,这下子,粉粉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小不丁点大的桃花火,打了鸡血般地蹦了起来,和墨墨一左一右,目标非常鲜明地照着同一区域下手。
唔……
这下子,言落月好像明白了什么。
或许是害怕伤及里面的内容物,粉粉和墨墨都烧得十分谨慎,进度也十分缓慢,说是文火烹高汤也不为过。
言落月把两朵火苗拎开,自己用小刀层层切进去,一边切一边观察着两火的反应。
在某一刻,墨墨跳得分外高,仿佛要挥舞着火焰小翅膀扑棱起来,言落月便知道,应该是这个了。
把那个只有两寸长的细棍切割出来,再将它和滚圆魔污浊的血肉分离,言落月终于看清了这个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截短短的树枝,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无端地让言落月感觉到一丝亲切。
这下子,墨墨和粉粉十分激动,绕着言落月和那根细细的小木棍上下飞舞。
但言落月却忍不住对着它发呆。
这节树枝的材质……如果言落月没记错的话,她曾经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就在数年以前,鲁家密室里,江汀白也曾从那个异母魔的皮肉下,找出这样一截树枝。
这不是一根普通的树枝……它的真实身份,是落月之木!
……
因为这个令人震惊的发现,这场传法弟子的交流暂时中断。
巫满霜和康师兄留在第二重封印处,并不深入,只是看守封印,防止再出现第二只这种巨型体态的滚圆魔。
言落月则驾驶小飞碟,调转船头,一路往归元宗的方向开了回去,期间一直和巫满霜保持联络。
法器绕峰巡回一圈,最终停驻在萝卜峰脚下。
姬轻鸿一身青衣,柔软的三千白发束在脑后,赤红色的眼瞳中兴致盎然,正指挥着相关弟子给他们峰换上新碑。
言落月打眼一扫,发现他们萝卜峰现在改名叫“四个坑峰”。
言落月:“……”
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好姬轻鸿有四个徒弟,那当然就是四个坑。
至于姬轻鸿自己——呵呵,他明显没把自己算进萝卜里。
尽管言落月能跟姬轻鸿的起名思路同步,但她总感觉,这个新峰名落在别人眼里,估计会有一些不一样的解读。
见言落月交流途中忽然折返,姬轻鸿笑意不减,对着她招了招手。
“怎么回来了?”
言落月开门见山:“师尊,我有个要紧的发现。”
姬轻鸿笑容微敛,反而问道:“小巫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没有,他还留在那边盯着……”
未等言落月把话说完,姬轻鸿就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们两个都分开了,看来事情果然十分紧急。”
言落月:“?”
姬轻鸿牵起言落月的手,把她拉到一边,随手布下结界阵法,对着言落月道:
“好了,你和我说吧。”
言落月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将那根落月之木的枝条递给姬轻鸿。
……不知怎么,在递出那根木枝的时候,言落月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微微的留恋,就像是舍不得把那根树枝给出去似的。
幸而那滞涩十分些微,并未出现她拿着不放的情况。
倒是姬轻鸿似有所察,额外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接过落月之木后,姬轻鸿又对言落月叮嘱几句,随即转身离开。
从方向上看,他似乎是往宗主的峰头去了。
把这件事汇报出去,言落月心头大石落定,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信步走近刚换好的新山碑。
之前,言落月忙着找姬轻鸿做汇报,没有细看。
现在离近了才发现,原来在石碑的最底下,居然还刻着几个简笔画的图像。
分别是一柄剑、一支笔、一个小龟和一条蛇蛇。
言落月先是沉吟,随后又默然片刻。
——就是说,江汀白作为整个师门唯一的人类,活得多么不易。
师尊你不能光记着江师兄是剑修啊!
你好歹也画个人上去啊!
叹了口气,言落月自己拔出匕首,准备给小剑旁边补个火柴人,构成有人举着剑的图像。
就在言落月描完最后一笔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御剑飞下。
言落月回头,只见全师门最可靠的江师兄正站在自己背后。
江汀白冲言落月笑了笑,然后顺着她的匕首,第一时间注意到石碑底下的那串图像。
霎时间,江汀白欲言又止。
言落月:“……等等,这其实是师尊干的!”
此话一出,江汀白立刻就相信了。
所以,他这回的表情止言又欲,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奈之意。
“……算了,师尊要怎么办,就随他去吧。”
江汀白走近,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刚刚师尊给我传音,让我回来找你——怎么了,师妹,为何突然回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
言落月没有丝毫隐藏地点了点头,把刚刚说给姬轻鸿的事情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说完以后,她仰起脸来,追问道:“师兄,落月之木现世,究竟代表着什么?”
从前在异母魔身体里发现落月之木的时候,江汀白不但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而且表情也随之变得很凝重。
这也表明,江师兄一定是个知情者。
果然,江汀白在稍稍思考了片刻以后,就对言落月透露了消息。
他先问言落月:“魔族封印的规则,你知道吗?”
言落月点头:“一共三重封印,越强的魔物越出不来。”
“对。”江汀白叹了口气,“但这个规则,在魔物们把落月之木纳入体内后,就不存在了。”
在魔物容纳了落月之木以后,他们自身的魔气就被遮掩。
封印毕竟不够智能,只是按照魔气实力的强弱来决定阻拦与否。
这些容纳了落月之木的魔物,在封印的判断标准里已经改头换面,逃离封印自然如同探囊取物。
所以说,倘若不是言落月三人阻拦了那只巨型滚圆魔,它完全可以凭借体内的落月之木,一路横冲直撞,无视封印,来到人间,就如同当年那只藏身在鲁家地下密室的异母魔一样。
说到这里,江汀白语气放轻,半弯下腰,很郑重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他看着言落月的眼睛,目光中满是鼓励和认同:“你们做得很好。”
言落月便下意识微笑起来。
说真的,这件事连她自己想想,都感觉很骄傲呢。
毕竟巨型滚圆魔打出的那道能量攻击,足足削去了言落月95万点血。
连她这个百万血条的bug级存在,都能如此狼狈,这一道攻击打在其他人身上,后果还用说吗?
幸好这只滚圆魔被他们提前拦下,联手击杀,不然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堪设想。
但除此之外,江汀白透露的信息也太过渗人。
言落月还记得,沈净玄曾经说过,落月之木长在魔界。
那岂不就是说,被封印的魔物们完全可以砍下落月之木,把它截成一段一段,然后一魔容纳一小节落月之木,按顺序排队通过封印,以此来到人间吗?!
可能是那想象太过渗人,也或许因为言落月和落月之木同名的缘故。
仅仅联想了一下魔物们把落月之木瓜分殆尽的模样,言落月就感觉一阵恶寒,脖子上也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
听了她的问题,江汀白耐心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落月之木毕竟是天生神物,难以损毁。
至今为止,人们只知道可以用乌啼之火对它进行熔炼。
假如落月之木当真那么容易破坏,能像砍柴似地随便砍成几段,那这些魔物干嘛要容纳落月之木的一段枝条穿过封印,而不是把落月之木制成锯末,一人往身上撒一点呢?
江汀白目光悠远,投向封印的方向:
“当年在魔界被封印之前,曾有人潜入魔族腹地。临死前,他拼命传出消息,说是落月之木替我们阻拦下了一部分魔族的攻击……”
或许由于垂死的缘故,那段讯息用词含糊,且戛然而止。
至少在人界,大家完全无法想象:身为一棵不能跑不能跳的树,落月之木要用什么来阻拦下魔族的进攻?
难道是把自己的枝条编成罗网,替人族和妖族织出一片保护的树篱?
……可是,作为无可动摇的神物,落月之木本该中立于三族之间,又为何要对人族和妖族如此偏向呢?
关于这个问题,修仙界至今也没有答案。
江汀白忧虑地皱起眉头,继续这个话题:“……如今,既然有魔物能够拿到小块的落月之木,或许是神树坚持不住,出现落败凋零的迹象了。”
这自然是一件很严肃、很可怕的事。
假如过去的三千年里,人间和妖界的和平,不光是因为从前在魔域种下的封印,还有落月之木替他们争取时间。
那么在落月之木败退以后,可以合力对封印发起攻击的魔族,将会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不知为何,言落月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当初雨姐给自己以“落月”命名,就是看好落月之木寿命悠长,想同神树借一丝福气。
然而,要是落月之木甚至没能活过她,这事又该怎么算呢?
迅速摇头,言落月把这个想法从自己脑袋中赶出去。
回忆起自己从滚圆魔躯体中解剖出的木枝,言落月觉得,它比自己从前在异母魔身体中看到的那一节更长。
话说……
言落月问道:“大师兄,我们发现的两枝落月之木,并不是个例吧?”
江汀白凝视了言落月一会儿,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大概从十年前起,就时不时有人从超格魔物的尸身里,发现落月之木的残枝了。”
所以江汀白当年一见落月之木,就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就他所知,同样的事,在过去几年里,已经发生过十几次。
……
即使第二天就要世界毁灭,前一天的人们也要如数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
所以在汇报了这份消息后,言落月又被送回魔域封印。和她一起前往魔域封印的,还有一些剑峰、符峰与其他峰的师兄师姐们。
大家齐心协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把第二重还第三重封印都扫荡了一遍。
幸好最终的结果不错。
他们不但没有再遇见那样实力超格的巨型滚圆魔,而且所有被扫荡的滚圆魔里,也没有一个能够吸收攻击又储存起来。
看来,言落月三人那天遇到的滚圆魔,当真只是个昙花一现的例外。
三个月的传法交流结束,封印也被扫荡完毕。言落月三人回到归元宗,然后预备起接下来的擂台战。
没错,每次传法交流结束时,都要和传法对象切磋一番呀。
或许因为符咒的攻击性,并不如剑修那么凌厉,符峰并未借故取消巫满霜的比赛资格。
这既是对巫满霜实力的认可,也是对巫满霜的信任。
——认可他的实力足以保全自己,也信任巫满霜可以掌握这场比斗的分寸。
言落月是回到了归元宗,才知道符峰的准备究竟有多到位。
相比于剑峰,符峰的财务策略,简直堪称变通。好家伙,为了言落月、巫满霜和康八水之间的比赛,他们甚至开始对外出售门票了!
言落月:“……”
至于这个问题,言落月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是因为符峰的管事找上门来,请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签一份契书。
这次比赛的门票收入,分给言落月三人每人一成。
言落月:好的,那我没意见了。门票多卖点,大卖特卖才好。
符峰管事离开之前,言落月特意叫住他问了一句:“这个卖门票的天才创意,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啊?”
符峰管事非常谦虚:“我们也是受了大道青天碑的启发。据我所知,当年建议剑峰对外给剑碑卖门票的人是令师……”
由于符峰弟子具有地利之便、康八水又在符峰内部小有声名、凡是符峰弟子,买票还可以打八折……
种种因素影响之下,符峰弟子几乎人均一票,有序入场,占据了观众席的半壁江山。
对此,符峰的态度显得非常淡然。
对于这种自产门票自己销售的行为,他们称之为“肥水不流外人田”。
言落月和巫满霜刚走到比斗场门口,就听到几个弟子的嬉笑声。
“八水师兄要和‘那个峰’的传法弟子比赛啊。”
“是啊,场面一定非常精彩吧。”
“噗,那两位传法弟子知道吗,我们八水师兄可不好打呢。”
有人似乎擂了他一拳:“谁说不是呢,八水师兄自创的那个反弹符,神仙见了也头疼!”
听到此处,言落月不由和巫满霜相视一笑,表情里带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微妙。
言落月摸了摸身上新换的月白色法衣,在心中暗暗想道:其实,我更不好打呢。
闲谈的弟子们从两人身边经过,并未认出他们就是康八水本场比赛的对手。
又往里走了一段路,言落月甚至还遇到了江汀白。
言落月惊喜交加:“大师兄,你也来看我们比赛?”
“嗯。”江汀白温和地点了点头,“你们先进去吧,师兄随后就到。”
巫满霜敏锐地问道:“师兄在等人?”
“是啊。”江汀白坦率地笑道,“想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路过,和他借一枚灵石买门票。”
巫满霜:“……”
言落月:“……”
这一刻,言落月简直无话可说。
每一次,当她与我常在江汀白的贫穷已经到了穷之下限时,都会被江汀白更深一步的贫穷震惊到。
无力地捂了捂眼睛,言落月呻/吟道:“师兄,你别借钱了,我直接给你买票就好。”
江汀白顿了一下:“这个……本来就是来看你们比赛的,再跟你们借钱,不好吧?”
“大师兄快别和我客气。”言落月连连摆手,“你还有当初卖储物袋的分红寄存在我这儿呢,花的可是你自己的钱!”
江汀白失笑:“好,那就麻烦师妹了。”
结束了这个小小插曲,言落月和巫满霜终于手拉手入场。
第一个上场的人是巫满霜。
擂台上,巫满霜和康八水分别站在擂台两端。蒙眼的白纱之下,巫满霜脸颊紧绷,显然对这种场面有点紧张。
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之久,康八水也渐渐能读懂这个小师弟的表情。
比如现在,他一看巫满霜就知道,巫师弟显然对这场比赛非常认真,多半是要动真格的了。
沉思片刻,康八水率先抛出一个问题。
“巫师弟,你这次比斗,打算动用哪些毒素效果?”
巫满霜想了想,给出一个毫无作用的回答:“我不能说。”
康八水连珠炮似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会用出那个让人浑身变绿的毒素吗?这毒素也能让章鱼浑身变绿吗?有什么解法吗?”
他还挺喜欢自己的原生态暗紫红色呢。
巫满霜很诚实地回答道:“不一定。能。没研究过解法,以前都是用它给别人染头的——只要忍耐两三年时间,毒素效果应该会自行褪去吧。”
康八水:“……”
下一秒钟,康八水非常诚实地同时举起八只手:“我弃权!”
哗——
这个开场即滑跪的操作,显然惊到了观众们。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场内发生了什么事。
白纱下,巫满霜也无措地睁大了眼睛。
康八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师兄刚刚想过,全身变绿固然可怕,但章鱼要是只有脑袋变绿,那简直更不能看了。”
巫满霜喃喃道:“师兄要是特别讨厌这个……”
只是传法弟子间的切磋而已,只要康师兄郑重反对,他可以不用到的啊。
康八水挠挠后脑勺:“哎呀,师兄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居然还当真了——好吧,我弃权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赢不了,又何必要打呢?”
毕竟,巫满霜只要把皮肤割破,天女散花似的那么一扬。
哪怕有一滴落到康八水身上,他都必输无疑。
然而为了这场比斗,巫满霜却要自行限制他的最大杀招。
“强弱自在心间。”康八水爽朗一笑,“师兄弃权了比赛,但赢了风度——你看,你康师兄可不是输不起的人啊。”
……
第二场比赛,上场的就是言落月。
在她现身的瞬间,观众席上瞬间沸腾,显然对言落月的出场期待已久。
在言落月耳力所及的范围内,她甚至听到了不少小声议论。
“就是她!就是她!”
“跟剑峰打了十天十夜?”
“还是被剑峰打了十天十夜?”
“能被打十天十夜也很了不起了啊!”
言落月:“……”
再望望高台之上,属于峰主们的位置,缺席了一大半。
显然,在上一场惊天地泣鬼神,足以载入剑峰史册的比斗之后,各位峰主都很有先见之明地找借口推辞掉了观战。
符峰峰主和姬轻鸿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符峰峰主是个须发俱白的小老头,他眼风略略一瞥,就见到姬轻鸿脸上浮现起高兴地笑容。
“……”
刹那之间,不知怎地,符峰峰主一下子联想到了姬轻鸿刚给他们峰改的新名字。
司仪宣布,比赛开始。
在最初的前一炷香里,言落月和康八水互相对视,围着绕圈,打太极似地慢慢挪动脚步,甚至变换了双方的站位。
言落月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月白色法衣。
这是她利用自己的龟壳、以及从巨型滚圆魔中切出的滚圆魔心,前日才炼制成功的反甲。
虽然这外袍并没有一般盔甲的厚重,反而十分轻薄精致,但效果却是上一件反甲的百倍千倍。
言落月的态度非常谦让:“康师兄,你打我啊?”
康八水的姿态也十分宽和:“不不不,言师妹,还是你来打我吧。”
两个心怀鬼胎的对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眼看观众席上传来嘈杂声响,言落月轻咳一声,提醒康八水:
“师兄,你好歹得对得起门票钱啊。”
康八水挠挠后脑:“好吧。”
他八只手同时一展一抽,每只手的指间,都夹着一张符咒。
康八水有点郁闷地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先动手就输了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康八水掷出符咒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八张符咒劈面而至,与此同时,康八水喷出一口墨水,八只触手同时运作,绘出八张反弹符,前后左右地给自己贴了一身。
“好!”
看台上,当即有懂行的符峰师弟叫起好来。
大家都知道,那是康师兄最拿手的反弹符,可以反弹对手的攻击,将对手拖入自己打自己的绝望境地!
见到康八水打出符咒,言落月不惊反喜。
她甚至还主动上前迎了两步,高高兴兴地用肩膀接住了这一击。
见言落月做出如此外行的举动,观众们不由面面相觑。
“师妹她……没有多少对敌经验吧?”
“怎么还能自己往招数上撞的?”
“哎呀,快躲开啊!”
话音未落,八张凌厉的风刃先后撞上言落月肩头、前胸、小腹。
然后,这些攻击过敌方而不入,当场调转一百八十度,气势汹汹地朝着康八水攻了过去!
霎时之间,满场观众哗然一片。
“反弹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式攻击?!”
至于符峰弟子,见此就更为惊愕:“难道师妹也带了反弹符?”
“我记得反弹符特别难学,其中有个要点,是在于必须有触手的天然纹路才能实现,所以至今除了康师兄之外,没人能画出这个符啊!”
“我懂了,是衣服!那件法衣一定是师妹亲手炼制的吧?”
康八水沉着冷静,当场用反弹符接了这串攻击。
眼见风刃在他们两人之间弹来弹去,康八水叹了口气。
“言师妹,看起来,这场比赛就是反弹和反弹的终极对决了。”
言落月欢快地应了一声。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像一个纯正的符修一样,掏出一沓攻击符咒,开始唰唰地撕。
康八水:“……”
这可真是穿鞋的不怕光脚的。谁的反弹力比较耐久,谁自己知道。
不过……
康八水笑了起来:“我可不会像巫师弟那场一样认输的。”
下一秒钟,康八水也掏出一沓符咒,用发牌般的漂亮动作,以丝毫不弱于言落月的手速,开始撕起符咒来!
一开始,观众们还十分高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场高质量的、刀光剑影的比赛。
但在之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刀光剑影不假,然而两个主人公尼玛根本打不起来。
他们就是在互相站桩,任由刀光剑影从身上弹开,输出对方!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比斗方式!
——你不能说他们没尽力,不能说他们打得不凶狠。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看着看着便升起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符道和器道的比斗,然而输掉的却好像是他们这些花钱买票的观众?
不知为何,大家耳边似乎都响起共同的声音,并且无限循环——
“反弹!”
“反弹你的反弹!”
“反弹你的反弹的反弹!”
“……”
比起这些观众百味杂陈的心情,高台上,几个峰主的心态就简单易懂多了。
丹峰峰主望着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很快就联想起三个月前,非常著名的十天十夜之战,然后忍不住向后微微一仰——
来,现在就上来一个人,给她解释解释:什么叫经典复刻,什么叫噩梦重现,又是什么叫噩梦循环?
在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反弹攻击中,眼看康八水的反弹符快要效力耗尽。
几位峰主都来了精神,神情一振。
下一秒钟,只见康八水触手挥舞,墨汁喷吐,当场又画了八张反弹符贴在身上!
……哦。
峰主们重新靠回椅背。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丹峰峰主联想到上个十天的经历,不由得对符峰峰主微微侧身。
“韦峰主……你们符峰也和剑峰一样,切磋交流不限时吗?”
老头子听了这话,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没办法,这不是规则的问题,这是面子的问题!
姬轻鸿的弟子前脚刚让剑峰改了比斗规则,后脚他们符峰迎来传法弟子,就也紧跟着改了时间规则,岂不像是他们符峰自认下风?
如果前来交流的是丹峰弟子、剑峰弟子,那都好说。
可……可这是姬轻鸿的弟子!
怎么能在姬轻鸿面前坍了面子!
丹峰峰主轻轻吸了口气,小声道:“我们丹峰……从我看完那场比斗以后,回去就改了规则。”
符峰峰主:“……”
什么?那你早说啊!
早说他就一起跟着改了!
这种事一个人做是丢脸,但两个人一起干,不就没那么丢面子了吗?
至于现在……
符峰峰主沉痛地朝有来有回的擂场上看了一眼,心中十分确定,这场比赛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的。
望见老头儿悲哀的表情,符峰一个长老连忙出口安慰:
“没事,峰主,以煮煮那孩子画符的速度,早晚会跟不上的。”
符峰峰主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煮煮是谁?”
那位长老十分吃惊:“……这可是您自己的徒弟!您不会真的以为,煮煮的大名就叫康八水吧!”
符峰峰主:“……我想起来了。”
跟着满峰上下,叫了爱徒二十多年“八水”的符峰峰主,今天沉默得格外彻底。
这场比赛,一直从天亮拖到天黑,足足打了八个时辰,才见分晓。
观众席上,不少观众都忍不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于是,当司仪喊出“四个坑峰——言落月胜!”时,许多观众都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什么坑?
——四个坑!
——好!这名字起的真到位,果然是个坑啊!
只能说,从时长上看,比赛完全是值回票价的。
从五花八门的符咒种类上看,比赛也不可谓不精彩。
哪怕是从必杀招的数量上看,这场比斗都可以在五十年的宗门擂台战中名列前茅。
但不知为何,大家心中就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呢……
唉,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们期待的那种精彩的、拳拳到肉的、和姬师叔门下弟子的比赛……明明是两件快乐的事,为何合在一起就变得这样纠结呢?
后来,经过一些闲的没事的弟子事后复盘,这场比赛本不至于拖这么久。
其实呢,按照双方的反弹能力,它本该在开赛的一个时辰后就直接结束,结局是言落月胜。
但,这场比赛何以持续了八个时辰之久?
那个弟子一本正经地分析:原因就在于康八水长了八只手,所以画符速度比别人快八倍。
于是在同样的巨量攻击之下,一张反弹符早该在接触到的瞬间,就超过阈值失效。
可康八水身上带了八张反弹符!
于是,他比原有阈限能抗八倍!
这个分析,不管别人信没信,反正康八水的哥们儿们是信了。
于是当天,康八水刚刚提着小酒,哼着歌,心情很好地回到院落里,就被埋伏已久的损友们当场摁倒,锤成了一顿章鱼烧。
“我们去看你的比赛,给你加油,你请我们睡大觉!”
“什么都别说了,兄弟们,擂他!”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整个符峰都认识了言落月。
由于她胜过了康八水,比康八水更牛逼。
甚至在康师兄引以为傲的反弹能力上,死死地压了康八水一头。
同时,“土克水”又是五行相克中的一环。
——所以,符峰的弟子们,尊敬地称言落月为“言八土”。
言落月:“……”
她有道理怀疑,你们符峰就是在借机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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