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站在故舟工作室的楼下,  盛以都没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真的同意来江敛舟的工作室……晒太阳……

        是她自己家里没有阳台，还是她家是阴天没有太阳呢……

        可能是江敛舟问出口的那一刻,  她实在是太困了，困到意识不清；再或者是她,  确实足够善良；再或者……

        盛以不太愿意承认。

        再或者，是那一瞬间的江敛舟,  让人根本拒绝不了他。

        但盛以恰好是不喜欢反悔的人。

        说出口的承诺就得好好去做，所以盛以尽管在挂了视频电话后,  一秒清醒过来，懊悔涌上心头——

        她一个还在赶稿子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同意去晒太阳？

        但,  盛以还是咬了咬牙,  起身换了衣服过来了。

        下车时,  的士司机师傅甚至还冲着她摇了摇手机示意：“美女,  打车钱已经收到了啊。”

        ——看,  对方的服务实在过于贴心周到了些。知道她没车,  甚至还主动提出帮她叫出租车，这会儿连钱都在平台上付过了。

        明泉市寸土寸金,  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更是以贵闻名全国。

        盛以以前偶尔也会从这一带经过,  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精英商务人士,  写字楼也各有特色。

        故舟工作室作为一个娱乐工作室,  更是将独特的风格写在了每一个角落。

        据闻,  故舟工作室在明泉市的大楼是江敛舟主持设计的,  图纸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他跟设计师共同商议敲定后再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个心理预期,  所以盛以这会儿站在楼下、细细端详每一个设计点时,  总觉得……

        好像真的有几分江敛舟的味道在里面。

        就连大门前那个写着“故舟工作室”的牌子,  她都能一眼看出是出自江敛舟之手。

        正在心里暗自赞赏时，盛以便看见孟元着急忙慌地从大门里跑出来，到她身前，连气都没来得及喘：“盛、盛以姐，你等很久了吗？”

        盛以摇头：“刚到。”

        “舟哥本来要亲自出来接你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孟元解释得还挺着急，“但他正准备出来时，许哥打了通电话过来，应该是有工作上的事，他就让我来接你了。”

        说完，还看了看盛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上一句，“盛以姐，你可别怪舟哥啊。”

        盛以：“……”

        她看上去难道是这么不好讲话的人吗……

        孟元带着她往里走，盛以进到里面便摘了口罩。

        盛以向来宅，现在出了门，才真正感知到——

        她最近好像真的有点红。

        刚才坐在出租车上，上车时司机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话。

        坐到一半，司机师傅：“美女，我越看你越觉得眼熟，你是不是最近那个……谁来着，就特别火那个江敛舟他对象？”

        盛以：“……”

        现在也是。

        她没戴口罩跟着孟元走在大厅里，故舟工作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了不少人，个个回头看她。

        还有上来跟孟元搭话的：“元元，来接人呐？盛以姐下午好！”

        ——这还是好一些的。

        更过分的。

        一路小跑过来，先看一眼孟元，再偷偷瞥一眼盛以、然后再瞥一眼。

        盛以：“……我有这么好看吗？”

        那女孩儿脸都红了，朝着盛以就是毕恭毕敬、声音洪亮地喊：“嫂子下午好！”

        盛以：“……”

        感受到来来往往一众的视线，盛以甚至一瞬间有些说不清楚的窒息感。

        孟元偷看了一眼盛以的脸色，连忙朝着那女孩儿使了个眼色。

        女孩儿歪了歪头：“嗯？”

        孟元：“……”

        盛以：“……”

        等孟元眼都快抽筋了，女孩儿也没明白她想说什么，抓了抓头发，又猛地想起来什么似地叫了一声：“啊呀，我得去见一个音乐人来着，差点就忘了。”

        说完，比刚才声音更大地叫，“嫂子再见！”

        盛以：“……”

        盛以：“再见。”

        ……近期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

        等女孩儿一溜小跑出了工作室大门，孟元才胆战心惊地看了盛以一眼，生怕她生气：“盛以姐你别介意啊，那个女孩儿是我们工作室新签的曲作，很有才华，就是有些天然呆。”

        盛以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

        但总而言之，等把盛以带到江敛舟在的录音室时，孟元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嫂子、啊不，盛以姐，果然越来越有气势了呢。

        盛以站在录音室门前，屈起中指，扣了扣门。

        没等到那声该有的“请进”，盛以又一次抬起手准备敲门。

        还没来得及敲，门便从里面拉开了。

        盛以猝不及防，小吃一惊，手都没放下。

        那位大少爷就倚在门框上，端得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里还夹杂着笑意：“怎么，准备把我的门敲坏吗？我这门……”

        他的下巴微微扬了扬，示意，“贵着呢，把盛小姐卖了都赔不起。”

        盛以：“……”

        盛以默不作声地从包里拿出张卡，食指和中指夹着递过去：“两百万，不用找了，剩下的就留着下辈子给我当牛做马吧。”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到了这位大少爷的敏感点，盛以挺明显地就察觉到江敛舟似乎一瞬间心情变好了很多。

        她都纳闷了。

        ……自己应该是在骂他没错吧？那他到底是在高兴什么？

        江敛舟扬了扬眉，颇为矜持地将那张卡推了回去。

        该怎么形容这种矜持呢……

        盛以在自己的词库里搜索了一番，才精准无比地找到了描述江敛舟这副作态的词——

        欲拒还迎。

        江敛舟还挺客气：“这儿人来人往的，不太好。”

        盛以：“？”

        江敛舟：“想包养我，也得选个安静的地儿吧？”

        盛以：“……”

        她这一瞬间确实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放着画稿不画，过来这里跟江敛舟扯皮。

        盛以收起卡，转身就要往外走。

        江敛舟便在后面悠悠哉哉的：“是突然发现两百万不够，回家取钱了吗？”

        他稍一停顿，“其实，我也没那么贵。”

        盛以呵笑一声，停住身子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也点了点头：“也是，毕竟二十块钱就能看到那儿了。再随便加点儿，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江敛舟：“……”

        正好有事过来的庄尧：“……”

        庄尧沉默两秒，看了他们两眼，推了推眼镜问：“你们俩的聊天话题，一直都是这么十八禁的吗？”

        盛以……确实不是特别知道庄尧为什么会对他们有这种误解。

        当然。

        也确实不是特别想知道。

        庄尧显然也并不想听他们解释，只是把文件递给了江敛舟：“行了，我的工作到此为止，你们的交易要继续的话麻烦进到里面去、再把门关紧，好吗？”

        说完，朝着盛以一摆手，转身下了楼。

        盛以：“……”

        现在的经纪人，听到有人要包养自己的艺人，都已经如此淡然了吗？

        江敛舟也没怎么在意，翻开文件浏览了一下，站直身子：“要参观一下我的工作室吗，盛以小姐？”

        盛以倒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故舟工作室占地面积挺大的，大本营是在景城，但毕竟江敛舟是工作室最大的招牌，所以他带着一匹人马在明泉市也建了工作室的分属，景城那边便是许归故在管理。

        盛以听说过一些故舟工作室的传奇。

        那会儿的江敛舟跟许归故都还是大学生，两个人是大学室友，很巧妙地一拍即合，成立了故舟工作室。

        初期时，许归故负责日常事务管理以及拉资源，江敛舟则是这个工作室唯一的一位艺人。

        哪怕江敛舟的脸人见人赞，一身才华，但那会儿谁也没看好这两个大学生搭起的草台班子。

        直到后来，江敛舟一夜爆红，再在这个圈子里维持了这么多年的顶流地位，故舟工作室才越做越大。

        到现在林林总总，也签了不少艺人和编剧、词曲作。

        高三时的江敛舟，还只是一个空有梦想的纯素人而已；再见面，他便已经是一个功成名就、一身荣誉在身的大明星了。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

        但想想便知道，哪有那么多如此容易的事。

        盛以边跟着江敛舟进了电梯，边忍不住问道：“你当时要去做歌手，你父母没有反对吗？”

        “他们反对什么？”江敛舟按了二楼，头也不抬地，“我一看就是标准的紫薇星，是注定会红的人，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盛以：“……”

        正好江敛舟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他解锁看了眼，是许归故发来的语音消息。

        电梯里也没外人，江敛舟便点开了那条语音。

        这好像还是盛以第一次听到许归故的声音。

        跟江敛舟一贯带着些冷嘲的语气不同，许归故说话时的语气颇为温和，尾音似乎是习惯性地上扬，微微勾着。

        像是波澜不惊的柔和水流。

        她刚在心里夸赞了两句，便听见许归故说。

        “敛舟，织织刚才翻我旧手机时，突然发现了刚建立工作室那会儿，我们俩坐在马路牙子上就着咸菜啃馒头的照片。还挺有意思的，你要看看吗？”

        江敛舟：“……”

        然而，不等他有什么动作，许归故的下一条语音便自动播放了起来。

        这次语气里的笑意就更明显了。

        “现在想想，那会儿是真的挺穷。但不得不说，你还挺善良，明明只吃了一个馒头，非得跟我说吃了俩，最后一个让给了我，下午上完课又饥肠辘辘地去做群演跑通告。”

        江敛舟：“……”

        他缓缓抬手，按了语音的暂停，没再播放第三条语音。

        电梯里谜一般的寂静。

        直到“叮”一声，电梯到了，江敛舟这才沉默地把放回口袋里，抬腿往外走。

        盛以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跟在江敛舟身后出了电梯，顿了顿，开口问：“你那时候……穷成这样吗？”

        盛以确实无法想象。

        江敛舟自小生活优渥，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有江家这样的背景，她总觉得江敛舟刚进圈子起步时，再怎么艰难、也该比别人容易太多。

        她读高中时虽然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但起码吃穿都可以保证，外公外婆又心疼她，还有江敛舟时不时给她支援。

        但她现在有点不敢想，刚开始做艺人时的江敛舟……

        是怎么过的。

        是怎么接受从一个人人艳羡的大少爷，变成坐在马路边以干粮果腹的人的。

        江敛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他轻轻一哂：“倒也没有那么惨。我妈倒是想偷偷给我点资助，但那时候确实心高气傲，觉得靠自己总能闯出一片天下。啃馒头也就那一次，没那么穷。”

        盛以抿了抿唇：“……你好像从来没提起过。”

        她虽然并不追星，但也知道那些艺人大都爱提起自己以前的穷苦日子。

        但江敛舟，从来不说。

        好像他真的是随随便便就成了现在这样，好像他成功得与生俱来一般。

        “这有什么好提的？”江敛舟单手插进口袋，“我不觉得有多苦，那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提这个做什么。”

        他又笑了笑，“再说，我已经比别人幸运太多了。”

        他的语气实在坦荡，坦荡到盛以都觉得，再提那些事反倒像是在可怜同情他。

        江敛舟生性骄傲，活得恣肆狂妄。他从来最不需要的，便是别人的可怜同情。

        可盛以还是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江敛舟单挑了挑眉，语气里有些无奈：“我的大小姐，您又怎么了？”

        “就是在想，我当时如果能在马路边看到你，给不了你两百万，但给你两百块、再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盛以顿了两秒，又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食指在脖子处勾画了一圈，“那时候两百块，应该不止能看到这儿。”

        江敛舟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她往前走。

        ——也不一定。

        他那时实在心高气傲，眼睛又比盛以尖很多，肯定能在盛以看到自己前、先行看到她。

        他哪会等盛以过来跟他搭话？

        他只会迅速把馒头和咸菜都收好，把身上的衣服也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没有，再故作平淡地跟盛以打招呼，最后潇洒大方地说：“走，哥请你吃顿饭去。”

        ……哪怕身上只留了下午的车费，连馒头都买不起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预留的所有钱都拿出来，淡淡地问盛以想吃什么，再眼睛也不眨地把钱全拿出去。

        一分都不会给自己留下，完全不会思考他下午怎么过去、明天吃什么。

        全都不重要。

        只有她重要。

        似乎有太多人夸江敛舟是个足够理智冷静的人，在这个圈子里走的每一步，都堪称是最绝妙的一步。

        但江敛舟想。

        那不过是因为……

        他没在盛以面前罢了。

        -

        故舟工作室确实大，江敛舟带着她逛了一圈，走走停停、介绍一下用途和特点，偶尔再碰见工作室哪位负责人聊上两句，到了大厅时竟然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只是走这一圈，盛以接收到的目光实在太多了。

        每个人跟江敛舟聊几句时，总是会自以为不动声色、实际上就差拿了个放大镜地看盛以……很多眼。

        盛以：“……”

        她……

        有这么红吗？

        在被连续很多人观赏过后，盛以默默地从包里又拿出了口罩戴上。

        江敛舟瞥了她一眼：“挺有偶像自觉。”

        盛以沉默几秒：“你这些年，难道不会有自己是动物园里的动物的错觉吗？”

        江大少爷便琢磨了一下：“那应该也是最贵的？”

        盛以：“……”

        江敛舟甚至还兀自畅想了一番，“人人都以能买票见到我为荣，我的场馆门前堵得水泄不通，我的照片被所有人疯狂传阅夸赞。嗯，还行。”

        盛以：“……”

        盛以：“吃喝拉撒都要被人拍照？”

        江敛舟：“……”

        两个人正进行着如此无营养的对话，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快步走到了他们俩面前。

        盛以分出些目光来。

        ……是刚才那个天然呆女孩儿。

        女孩儿一脸惊喜：“舟哥，嫂子，你们怎么在大厅啊？”

        江敛舟：“？”

        盛以：“……”

        女孩儿又朝着盛以笑笑：“刚才我出门前还碰到了嫂子呢，诶嫂子，你这会儿怎么又戴上口罩了？”

        盛以……甚至没来得及说话。

        女孩儿眨巴眨巴眼。

        也不知道她的天然呆属性究竟点在了哪里，又有哪里没有被点到，总而言之，她这会儿竟然一秒懂了。

        她恍然大悟，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眸光扫了扫盛以唇部的位置，一脸自责：“哎呀，看我这乱问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完，女孩儿朝着盛以歉意地笑了笑，又冲着江敛舟夸赞似地比了个暧昧的大拇指，一溜小跑就上了楼。

        盛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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