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黝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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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大夏边陲,
萧瑟的村子里,
穷阎漏屋。
“清哥儿,吃饭了。”
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夹带着屋外寒风的嘶鸣传入里屋。
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怀抱一盘冒着些微热气的黑疙瘩坐到桌旁低声喊道。
声音虽小,在这逼仄狭小的房子里倒也能听得清。
在这个世道,说话重些对他们来说都是生活的负担,
每日吃食不多,还要省些力气忙活。
桌子是一块两尺见方的薄木板,下边垫着三块石头。
石头中间放着一口破石锅,锅里边有两块飞着火星的红炭。
吃饭的时候靠着这口石锅,能给寒冷的身躯带来些许温度。
妇人头上扎着一块泛黄的帕子,
扎结的方式颇为精巧,巴掌大的手帕将她整个头顶包住,
妇人那枯槁而齐整的长发被她掖在单薄的麻衣下。
依稀能看见她的眉上带了些霜花。
放眼望去,屋子是石块搭起来的,
那些不规则的石块被打磨好,砌在墙上,石块连接处露出一道道缝隙,
石墙上隐隐涔出些水汽。
房顶上放了些杂草,再弄些石头压着,遮住了石墙上的缝隙。
尽管如此,偶尔还是有带着雪花的妖风钻入,
打在人的身上,凛冽如刀。
屋内几乎看不见什么摆件,除去一张桌子,就剩几捆摆放整齐的柴垛靠在墙边。
连坐着休息吃饭的板凳都没有,只有一块长条石板紧挨着木桌。
墙上挂着零星几个黑疙瘩
——那是一家人明天的口粮。
......
怀桑县的大雪已经下了三个月了,入目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每到夜里,吃人的风雪没了半点温度,愈发刺骨。
“来了,娘。”
里屋,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听见门外喊话,接声应到。
少年此时正小心翼翼的将一尊半尺见方的手炉埋进被子里。
手炉中放着几颗烧红的炭块,正是方才妇人做吃食用掉的余炭。
炉子放进被褥中,一会儿睡觉的时候能保大半夜不被冻醒。
这难熬的长夜,被冻醒了就再无睡着的可能。
少年把手炉放好,在被子的四角使劲按了按,确认不会有风钻进去后,
他连忙爬下床,穿上一双缝了短毛皮的布鞋快步走了出去。
“爹、娘,炉子放好了,今晚我睡边上,我挨着娘睡。”
少年看着妇人眉上的霜花,柔声说道。
他靠坐在妇人身旁,右手捏着左手袖口往上提了提,
然后左手扣住袖子,抬起手轻轻地擦拭着妇人眉上化开了的雪花。
少年约十五六岁模样,皮肤黝黑,身量六尺往上,双手糙黄。
他穿着和妇人一样的麻布衣,内里是缝了短皮毛的内衬。
一双眼睛生的煞是好看,瞳色如墨、眼白澄明、炯炯有神。
仔细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都多大了,还赖着娘亲!”
桌旁的中年汉子看着少年给妇人擦去雪花,笑骂道,
“今晚你和你娘靠着手炉睡,我挨着你娘...暖些。”
中年汉子说着举起手里的木头杯子,双手抱着喝了一口杯里的热水。
杯中翻滚的热流混着嘴里哈出的白气,盖在手上,让中年汉子那蜡黄的手渐渐起了丝丝血色。
中年汉子举着杯子又往嘴里凑了凑,
然而他顿了一下,又将木杯放在妇人面前。
“喝些,暖暖身子。”
中年汉子来回搓着双手,呵呵笑道。
饮水栖衡,
穷苦地方,连热水都要省着些。
“先吃饭吧,待会要凉了...”
妇人把少年的手从额头上拨下来,
又将那杯热水塞在少年手中,关切道:
“你先喝点热水,暖一下。”
随后她又拿起一个温热的黑疙瘩递给中年汉子,笑骂一声:
“儿子是在心疼你每天晚上被冻醒,你还不知好歹。”
中年汉子也不说话,讪笑着接过黑疙瘩,然后往嘴里塞去。
大多数人家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家人靠着一个小小的手炉,挨着睡。
往常的日子,都是少年和妇人挨着手炉睡,中年汉子有时挨着少年,有时挨着妇人。
那凛冽的寒风,轻易就能将睡在外边的人冻醒。
吃饱穿暖是无法奢望了,活着成为了唯一的祈求。
少年双手握着水杯,眼中升起一抹柔意,思绪逐渐飘远...
...
少年名叫墨清禾,那中年汉子和妇人是他的爹娘。
因为长得黝黑,本打算叫他小黑子,
还是村子里有个读了几年私塾的老先生出了个主意,让他姓墨,
取名:清禾,
得一个来年青禾葱郁,五谷丰登的好寓意。
这穷苦的地方,很少人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墨清禾只听旁人喊他爹老山,喊他娘亲为英子。
多数人的名字都是老树、三牛、大碗之类。
......
前世,他是个孤儿;
八岁前被一家福利院收养;
因为长得黑,身边的人就喊他黑子,
他也没有自己的名字,以为自己就叫做黑子。
从记事起,他便常常能在半夜听见隔壁床上的同伴小声哭泣。
那个小家伙比黑子大两三岁,皮肤白皙,长得唇红齿白。
“黑子,我比你大几岁,你要喊我飞哥!”
小家伙一脸严肃地看着黑子说道。
“可是你还没我高啊...”
黑子看着比自己瘦小许多的同伴,笑着说:“我还是喊你小飞吧。”
“不行,你又打不过我,年纪还比我小,你得喊我哥!”
小家伙比划着手指,满脸严肃地强调。
“好吧,小飞。”黑子应允下来。
“喊飞哥!”
...
平日里,小飞时常帮黑子赶走那些欺负他的小朋友,
小飞虽然身材瘦小,但是他有一把用纸片叠起来的小剑。
他时常嘴里念叨着:
我是个大侠,我会武功,我可不怕你们这群坏蛋!
然后挥舞着纸剑毫无章法地朝人群刺去
——那纸片叠起来的剑锋,倒是刺的人生疼。
久而久之,福利院里边就没有小朋友敢欺负小飞了。
那天,黑子又听见了小飞在低低抽泣。
“小飞,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家了。”
“我们不都是孤儿吗?”
“...快睡吧”小飞没再理会黑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黑子你说那些大侠是不是真的会武功啊...”
低低的声音又从小飞那边传来。
“应该都是假的吧...”黑子闻声答道。
从那天以后,黑子再没见着小飞,
他去问院长,那肥头大耳的院长只是撇了他一眼,说了句:
“他被人收养了。”
随着黑子年纪渐长,他发现福利院越来越多的小孩不见了;
操场边上倒是多了很多新种的树,那些树都是移植过来的。
那些不见的孩子都是些长得好看的,有些是男孩,有些是女孩。
院长给他的答复都是他们被收养了。
原来长得好看更容易被人收养啊...
黑子八岁那年,院长给全院的小朋友办了个生日会。
晚会结束后,一个七岁的小朋友找到黑子和他说:
“黑子哥,院长说我的生日礼物他落在房间了,让我去他那里拿一下。我很怕黑,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黑子看着眼前那怕黑出了名的弟弟,应道:
“好,我们现在过去。”
他们敲开了院长的房门,只看见房间中有一张大床,
床边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地上有些浓厚的污渍。
——那肥头大耳的院长正赤裸地站在门后。
“你个黑驴怎么来了?”院长看见黑子有些惊讶。
“快跑!”黑子瞧见院长的样子拉起身旁的弟弟转身就想跑。
但是他们年纪实在太小了,眨眼间就被院长提溜着摔在地上。
黑子脑袋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按在了他的头上。
他沉沉醒来,发现自己嘴巴被一块胶布封着,
身上也捆了一圈麻绳,躺在地上,
此时穿上了衣服的院长正半蹲在地上,单手抓着他的头发。
床上那原本洁白的床单此刻被染上了什么污物,殷红一片。
“黑是黑了点,长得还不错嘛...”
院长拎着黑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说着,院长一只手抓着黑子的头发,另一只手去脱黑子的裤子,
似乎是那缠着的麻绳有些碍事,他又动手去解黑子身上的麻绳,
此时黑子的双手还被另一段绳子捆着。
黑子此刻脑袋昏昏沉沉,刚刚磕到的地方还传来一股股疼痛。
他只觉得心脏突突突地快要跳出来,身上一阵阵发抖,脸上也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黑子眼见那肥头大耳的院长抬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子力气,脑子回想着以前小飞教他的打架招式
——他抡圆了双拳,朝着院长的双眼冲去!
“啊!!”院长的眼睛被锤了一拳,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黑子早已逃离这里。
......
八岁那年,黑子翻墙逃出了福利院。
他不知道那个院长对那个弟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怕被院长知道把他抓回去。
他只能在大街上疯狂的逃跑。
黑子在街上流浪了五年,
他翻过垃圾桶里的食物残渣
喝过河里的水
饿的时候薅一把草塞进嘴里
冷的时候把树叶盖在身上,再压上一些泥块
黑子经常在街角看见一些,和他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人坐在地上,
有些人把双脚藏在裤子里,
有些人把胳膊藏在背后。
身前放着块木板,上面写了些看不懂的文字,
木板上摆着个破碗,里面还有些零钱。
时不时有过路的人看见后,蹲下来给些施舍。
天黑的时候,他们又把藏住的手脚拿出来,端着盛满的破碗离去。
黑子在福利院没上过学,他不懂那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那些人是在行骗。
有一次,几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子拦住他,
手里握着木棍,叫嚣着就朝他腿上招呼。
还好黑子常常被一些凶猛的流浪狗追逐,练就了一身好身法,躲过了那些男人的殴打。
黑子逃走的时候还听见远远传来声音
“这小子,浪费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街边也有一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乞丐,
他们或是断手或是断脚的坐在地上,这些人破碗里的钱,
要明显比那些一般的乞丐多。
每到天黑的时候,就有一伙男人从四处过来,把这些残疾的小乞丐带走。
直到黑子十三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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