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二章 流氓开会
法租界的主路就那么几条,各种的饭店、赌场、舞厅等等,也多是扎堆在几条主路上。剩下的没有实力的那些小店,以及其他的生活服务店铺则是都在小路或是巷弄之中。
广盛茶楼,能让一帮流氓请客求人的地方,那档次自然是不差的,就在霞飞路的东段,距离霞飞路捕房没多远。
齐四稳稳的停好车,疑惑的看着茶楼外面各处地方躲着太阳的青帮中人,以及跟他们一起说说笑笑的华捕:“这些人都是霞飞路的吧?看着几张熟面孔,好像是刘一统的手下?他们过来干什么?”
“刘一统也是青帮中人,今天这么多人在他的地盘,还都是没有名言投靠日本人的。出了门被人当街弄死,算到他的头上怎么办?你看看,一个个的都带了那么多人出来,这边的车都快停不下了。结果这帮人一个个的反而还笑话我,说我王某人贪生怕死,真是有意思啊。”
王言的名声怎么败坏的?就是这帮人看不过他风光,明里暗里的帮他宣扬出去的。四六不懂的小孩子会编顺口熘么?就是单纯的看不过去,恶心人。
岳锦山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看着孤零零的一个车过来,他小跑着过来打开车门:“王探长,请。”
王言笑呵呵的下了车,站在车边整了整衣服。现在天已经热起来,他也没穿那么多,上身就是一个长袖白衬衫,衣领的三颗扣子没系,长袖挽起到胳膊肘,松松垮垮的休闲样子,下身则是西裤皮鞋的老搭配。一把手枪,就那么明晃晃的别在后腰。
好歹也是上海滩的名流,虽说出身流氓,但是也要顾及身份,所以不能大裤衩子半截袖,那是在自己家的装扮。这年月,穿的那么清凉出门,是不尊重人,尤其还是参加这种青帮会议。没见这么大热的天,岳锦山还穿长衫呢么。
其实捕房中也有发制服,就是那种短裤,半袖,跟曾经追龙时候的警队夏装也没差多少,现在街边站着的那些刘一统的手下穿的就是。只不过他嫌弃不舒服,太难看,就没穿罢了。毕竟他都混到探长了,谁还管他穿什么?
整了一番衣服,又抖了抖手腕上很有几分重量的腕表,又落后半步的岳锦山领着,进了茶楼直往楼上而去。
楼上的情况与岳锦山说的并不相符,这里实际上不止昨天岳锦山说的那几个人,而是几十人。这些人有的退了,有的掌权,有的是商人,以及银行经理什么的,虽然能量大小不等,但都是有几分身份的人。
由此就可见青帮有多大了,毕竟在这里的都是说话能算数的人,可不是那些小头目,光是大哥级的人物就是几十个,如此一层层的放大下去,那将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不过正所谓洪门一大片,青帮一条线,尽管现在青帮之中帮规不显,规矩不再,开始广收门徒,但实际上真正的青帮成员也没多少,多数都是外围的小流氓。
不管怎么说,就这样的情况,在上海滩能有好才怪了。
见到王言上来,这里坐着的那些人,除了‘大’、‘通’两个辈分的人,其余的全都站起了身,对着王言拱手打招呼,姿态放的都很低。
王言也没客气,一路拱手还礼,到了最前边的一桌坐下,说道:“昨天通知我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么大的阵仗,各位叔公,怎么个意思?”
下请柬,做主事的冯乃荣理当先说话。五十多岁的年纪,有几分胖乎乎,看着慈眉善目,他哈哈笑道:“这不是听说你来赴宴,其他的兄弟们也想过来一睹你王探长的英姿,在你面前混个脸熟嘛。”
一时间,这二楼中嗡嗡嗡响起的尽是恭维,见到的全是笑脸。甚至有人脸上带着大疤瘌,一看就是平日里的凶狠人物,这时也是笑的不能再真心。
王言也是哈哈笑,说道:“王某长于市井,起于街头,强于青帮,富于法国人。一路过来,虽有些许坎坷,但经历的风浪远不如众位前辈,可以算是顺风顺水。逆境让人成长,顺境让人骄纵跋扈,王某恰好处在两者之间。年轻人不喜欢老规矩,也没有什么心机城府,王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装湖涂,一向直来直往。眼下这局面,怕是吃不下饭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诸位以为如何?”
“好,痛快!那就有什么说什么。”
冯乃荣基本就算是这里的代表了,他们昨天就已经统一了意见,若非如此,也不会给王言下帖子,所以在众人的注视中,他开口说道:“张小林被军统毒杀于张公馆中,这个消息想来你已经知道了,照片都传出来了,死的惨呐。张小林死了,他的那些手下就乱了。日本人没办法直接派人管他们,就算是派人也管不住。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的有威望的人,去压服那些乌合之众,我听说日本人昨天晚上去找你了?”
“是,日本领事馆的大村彰弘找的我,想让我放弃法国人,去接张小林的位子。开的条件也不差,除了关税上的补偿,还让我直接做市长。”
“你同意了?”同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冯乃荣这个老家伙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能知道日本人去找王言了,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清楚王言的活动轨迹,以及一些日本高官的面孔就可以。之所以在大村彰弘离开之后就去下的请柬,就是因为之前的时候王言在跟日本人吃饭,若非如此,王言才吃上饭岳锦山就该到了。
他们当然也想到了日本人会拉拢王言,让王言去做事,可是具体的条件他们还真的不清楚。现在王言亲口说出来,他们才知道,日本人竟然如此看重王言,直接许诺市长的位置。要知道,张小林投靠日本人那么长时间,这件事都没落实呢,现在却同意王言上任。这岂不说明,在日本人的眼里,王言更重要。即便有现在情况不同,日本人急于解决问题抬高了价码,但也证明了王言的价值。
他们还想湖弄傻小子玩呢,现在人家都他妈要当市长了,哪里是那么好忽悠的。
王言清楚他们的心思,笑呵呵的摇头:“我那么贪生怕死你们不知道么?市长确实很诱人,可得有命享受才行。张小林才死,就是给我八个胆子也不敢出头啊,那就是个坑,谁去谁死。”
冯乃荣一脸‘那我就放心了’的样子,笑呵呵的说着捧王言的话:“面对那么大的诱惑,能够控制住自己,已是难得。做人做事,最重要的就是量力而行。你年纪轻轻,这份心性却是不差。”
这种话是以长辈看晚辈,前辈看后辈,强者看弱者的角度出发的。如果是寻常时候,王言根本懒得理会这种倚老卖老,道德绑架。但是现在不同,他们是来求他的,求人还要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况且他们之间也没有所谓的香火情,王言当然不会惯着毛病。
“冯叔公,还有各位叔公、叔爷,不是王某猖狂跋扈,虽然都是分属青帮,都是一家人,可大家都清楚,那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各位跟王某没有太多往来,过去既没冲突,也没合作。不要跟我摆架子,叔公、叔爷只是个称呼,不是你们真的骑到我的头上当叔做爷。王某行事,何用他人认可?你说是不是,冯叔公?”
冯乃荣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远处坐着的岳锦山站起来出头:“王探长,帮规写明了,不准藐视前人、不准大小不尊,对于老前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的吧?”
“笑话,天大的笑话。什么年月了,还跟我讲帮规?跑路香港的杜镛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张小林又干了什么,你不清楚么?帮规还说了,不准奸盗邪淫、江湖乱道,还不准欺负老人、女人、孩子,谁遵守了?杀人防火、逼良为娼,放贷给穷人,使之家破人亡卖儿卖女,还丧良心的开烟管,做工会也不是给工人做主,开公司也不讲合约精神,专门欺负那些老百姓,这些事不是你们干的?跟我说什么前人、大小?谁的枪多,谁的钱多,谁的权力大,谁就是大,谁就是尊!”
王言一脸笑意的骂了一通,却属狗脸一般,立马收了笑脸,换了面目阴沉:“我跟冯叔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你算什么东西?阿四!”
老远的,无聊的扒在窗户边抽烟的齐四听见王言的招呼,一把扔了手中夹着的烟,颠颠的跑到场中:“言哥!”
“打他!”王言伸手指着岳锦山。
“得嘞。”齐四呲牙一笑,看着不远处攥紧着拳头,咬牙切齿腮帮子鼓起,面色涨红,低头没有动作的岳锦山,象征性的抱了抱拳:“对不住了,这位大哥。”
说完,几步助跑,一个大飞脚就闷了过去。岳锦山双手架住这一脚,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踹的向后连退数步撞翻了一张桌子。幸好,那一桌的人见势不对,已经提前闪开。
攻击被防住,齐四也不意外,上前就是各种刁钻的进攻招呼过去。不过因为他年岁小,身子骨还没长成,虽然招式很辣,但是攻击力比较低。
岳锦山也是个练家子,身高马大,不过他不敢还手,只能被动的防御着齐四的进攻。这一刻,他很希望冯乃荣能够开口,或者是在座的其他人能够开口。但很可惜,没有人出声说话。都心思各异的看着坐在那里笑呵呵喝茶水的王言,以及脸色铁青的冯乃荣。
能在这里的,没有人是傻子。王言是在打岳锦山么?当然不是。他是在打冯乃荣,在打那些‘大’、‘通’两个字辈的老资格的脸,也是打他们所有人的脸。
这些人知道王言知道他们邀请王言来这里的目的,王言知道这些人知道他知道今天被邀请来这里的目的,大家都清楚。
进来坐下没说两句话,王言就说什么不会装湖涂,说什么直来直往,结果冯乃荣话还没说两句,才刚逢迎夸赞两句,就被王言抓住言语之中的毛病借题发挥,这是先声夺人。他们想要的还没出口,就已经先被王言打了个嘴巴子。
如果现在冯乃荣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开口,那就是要跟王言硬顶。但他们是过来求王言出头的,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也达成了共识。如果谁贸然开口,王言真的不搭理他们,那他们怎么办?再说到硬实力上,他们也不是王言的对手。而且他们很多黄赌毒的产业都在法租界内,王言真的可以全部关停,玩死他们。
正是有着如此种种的原因,导致屋内的这些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青帮大哥,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时的,偌大的二楼中,只有齐四运劲的嗯嗯声,岳锦山防御的闷哼声,以及齐四拳脚落在岳锦山身上的击打声。
正所谓久守必失,更何况齐四下手狠厉无比,招招要害,只是吃了身体的亏,否则岳锦山早都被齐四打死了。但即使如此,岳锦山防来防去也终究露了破绽,被齐四一掌拍在胸口。由此,算是彻底突破了防守,岳锦山再难招架,只剩了挨揍的份。
这时候就好办多了,没一会儿,岳锦山那么壮的一个汉子,就被齐四这么一个小子给揍的鼻青脸肿,烂泥一坨的躺在地上,嗬嗬的吐着血。
这才对么,流氓开会就得有流氓开会的样子,一帮年轻时候提刀砍人的选手,非得猪鼻子插大葱的装什么斯文。
“行了。”王言摆了摆手,让气喘吁吁的齐四退下,他招呼道:“派两个人,把他送医院看看,毛孩子下手没轻重,可别落了什么毛病,那可就不好了。”
见岳锦山被人架走,王言又转回头看着冯乃荣:“冯叔公,你的人不懂事儿,我这个晚辈帮你管教管教,不怪罪吧?”
冯乃荣很清楚,今天之后,他老冯的脸面算是没了,他气的双眼冒火,但却是硬挤出了笑容,连连摆手:“王探长说的哪里话,手下人不懂事儿,该打就打,不打怎么能长记性?现在人也教训过了,咱们接着说正事儿?”
王言摇头一笑,喝了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个时候了,咱们大家就别装湖涂了。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这人最不会的就是装湖涂,还是直接一点儿的好。你们想让我出头顶住日本人,压住张小林手下的那群人,维持住现在的局面。这是好事,就我个人来说,我是十分愿意做的。因为上海滩一旦乱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我那么多的产业,那么多的工人,损失肯定小不了。更何况我还是守卫一方秩序的华捕探长,闹起来也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不过我虽然很怕日本人,但你们也都知道,我跟他们的关系还不错。只要我不找死,他们是不会动我的。至于张小林手下的那群乌合之众,对我也造不成什么麻烦。就算你们闹起来了,我确实受些影响,但总的来说,我是能够独善其身的。问题是,你们能给我什么?让我可以出这个头,做这个靶子?冒着风险,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冯乃荣沉默片刻说道:“就像之前张小林活着的时候一样,大家以你为首,听你的号令,重新制定一些规矩,让大家更好的经营产业,维持上海滩的稳定。毕竟真闹起来,还有许多名流以及洋人那边的压力,大家都不好过。另外我们大家的产业,每月抽五分的纯利给你。虽然你比我们都有钱,产业做的也更大,但是我们这么多家一起,那也不是小数目。”
他的话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帮人嗡嗡嗡的东一句西一句,就是让王言答应,说这个条件已经很好了,展现了他们很大的诚意,王言不用干什么,只要协调好跟日本人以及张小林手下的那些人的关系就可以。而这些事,他现在只要发句话就能做到,基本上相当于白捡了那么多的钱,而且他还可以号令在场的所有人,怎么看怎么好。
王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喝着茶,过了片刻,嗡嗡嗡的声音消失。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言不开口,他们没法往下聊啊。不满意,你倒是还个价啊。
压抑了片刻,坐在冯乃荣旁边的一个老东西憋不住,当先问道:“王探长,你是对我们给出的条件不满意?”
“你们还是没搞明白现在的处境。”王言放好茶杯,摇了摇头:“我知道在场的很多人,都跟日本人比较暧昧。这是正常的,因为我也是这样,不过我与你们不同的,是我的更强,更有价值,这也是你们找我出头的原因。事实上除了要我出头,你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就算是投靠了日本人,难道大家都是当狗,有谁比谁高级吗?你们觉得日本人会理会你们和张小林手下那群人的争斗么?
从以前到现在,这世上的规矩从来都没变,那就是靠拳头说话,谁强谁才能活。你们之中的大部分,势必会在这一次的角逐中淘汰,被扔到黄浦江里喂鱼。只有我出头,大家才能相安无事,还没明白么?说什么听我号令,给我五分的纯利。真到了我号令的时候,还不是你们一起商量,人多欺负人少,根本不会按照我说的来。至于纯利更是笑话,我知道你们赚多少钱?我派账房先生过去,你们同意么?还不是说多少是多少。真当我是傻小子湖弄呢?”
冯乃荣皱眉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言呵呵一笑,站起身背着手,扫视着在场的众人,慢慢踱步到中央站定,说道:“我是一个生意人,这一点我想你们是认可的。王某长在上海滩,这么多年从来说到做到,一口唾沫一个钉。这一点,那些商人要比你们更清楚。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大家合伙做生意,一起发大财。
都别着急,听我接着说。发财的方法也简单,咱们大家一起出钱合股成立一家银行。银行有多赚钱,不用我多说了吧?到时候咱们成立一个董事会,我做董事长。大家用钱呢,自己的银行就借贷了,周转可是方便多了。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各位叔公、叔爷都是前辈,两党那边也认识很多高层,甚至有的人就是诸位的门徒,我们的银行很快就可以开到苏区、国统区以及日占区,那时候咱们能赚多少钱?
而且借着银行的合作,我们可以在其他产业上,进行一些合并精简,股份多少自己也有数,完全可以集中力量一起赚钱。甚至如果我们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还可以做跨国的贸易。你们也知道,我跟洋人的关系好,还认识不少的美国人,也有这个条件。你们想一想,待到那时,是怎样一番局面?”
“那各家要出多少钱?最少要出多少才能入场?股份是按钱分,还是按实力分?银行的管理又怎么说?”
“实力?钱就是实力!至于你说的管理,我是董事长,当然是我说了算。你们作为股东,可以优先低息借贷,年底可以享受分红,可以安排人查账,别家银行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王言说道:“不过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最近都成上海滩的笑话了。又是大笔钱的支出建厂,手里可没多少活钱。我呢,出十万美刀,算上这一次出头,解决好问题,占两成的股不过分吧?剩下的八成,你们就出钱吧,反正不管出多少,最后就按照出资比例分配。这是只赚不赔惠及子孙后代的买卖,你们应该多出一些钱,明白我的意思么?
不过我也不强求,钱在你们手里,干不干随你们,反正我就是这个要求。就这样,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商量明白了再找我。哦,对了,你们可要快点儿,最好连出多少钱都有个明细,我怕张小林的那些手下等不及抢先下手,那时候或许可能就换要求了。阿四,走了。”
一帮人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王言跟在齐四的身后下楼离开。
“你们商量着,都是华捕探长,我跟他的交情还不错,去跟他好好了解了解。”
坐在那里一声没吭的刘一统起身说了这么一句,小跑着跟在后面离开,只剩了一帮大大小小的流氓头子大眼瞪小眼,一时没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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