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垂的眼帘下泛起少许氤氲的光晕，是由浅淡的月光反射而出的。裘克蜷缩在角落抿唇，他的耳边是涓涓的流水声。

  想起萨贝达时，裘克的全部思维就被带偏了……

  他的精神渐渐稳定下来，那种令人发怵的恶心感已然褪去些许，也逐渐能够感受到指腹隐隐作痛的伤口。

  分明早些年里，他的脑内就只剩下纠缠不休的梦魇与猩红的画面，他很久没有体会过呆愣之余的娴静滋味了。须臾之间，裘克想起一件事，一件他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

  那时他因发烧而在游戏中昏迷，视线的最后一秒定格在猎物常备不懈的目光。

  入眠时，梦里是咆哮的血海叫嚣着要将裘克吞没，滔天的火焰阻隔所有可行的路径，他在黑暗里如无头苍蝇般仓皇逃窜，眼见死亡即将把他吞噬，在绝望之余，他瞥见了一抹温暖的光照。

  那光乍现在远处的天际线，好似昙花一现，却只在白驹过隙间侵袭了所有血红色的画面。

  逼仄骇人的黑色空间霎时消失殆尽。

  一瞬间，他站立在白昼之下，怔愣着看着周遭的变化，而后又缓步朝着那抹光芒前进。红发小丑看见了一个发光的光球，很小，不足他的拳头大。

  裘克伸出手试探性的抓住那好似有型的白光，只见那光球蔓延的触须在顷刻间便攀爬包裹上了他的掌心。

  他心中一慌，结果原本还因寒冷而凝固的血液居然再次流淌，分明手中的光是微凉的感觉，可裘克却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现在这般再度燃烧炙热。

  那天，是萨贝达吧……

  裘克自嘲的嗤笑出声，头颅低垂望着地板。他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那局到最后就只剩下被他残忍放血的萨贝达了。

  他那段时间还在故意针对萨贝达呢，对方倒是没有睚眦必报趁火打劫的意思。

  裘克每次被梦魇缠身时都是独自负隅顽抗，直到蚀骨的绞痛把他硬生生从梦境中拽出，他才粲然睁开眼颤抖着坐起身将自己蜷缩成团，直到全身不再冒出冷汗，他才会再度浅浅入睡。

  可那次却是例外，在裘克抓住那缕白光后，他生平第一次在梦里感觉到了久违温暖的滋味，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在梦境中被折磨。

  现在想来绝对就是萨贝达干了什么吧？

  从梦里的场景推演来判断，应该是他擅作主张的握住了萨贝达的手，而对方不知何原因居然也回握了他，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让他得以睡了一场好觉。

  萨贝达那种立于风暴之中也能潇洒无畏的气势，让裘克想起对方在游戏中总是游刃有余的桀骜。那是跃动、畅快、狠厉果决的触感，如同他胸膛中跳动的心脏。

  多可笑啊裘克，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裘克小声嘟囔了几句，遂没忍住咧开嘴低笑。若是有人在场，便会看见那个疯癫的疯子裘克——此时笑得十分温柔。

  不得不说虽然他感觉雇佣兵的品味很差，可对方也是给予了他实实在在的依赖感。

  之前的裘克听了麦克的那段言辞后觉得自己不配开始崭新的生活，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应该下地狱的。他残忍的拒绝了萨贝达的哀求，同样他当天就有些后悔了。

  不过现在想来，他还真是陷入思维误区了。他手染鲜血又如何，对方何尝又是干净的呢？其实萨贝达所背负的罪孽或许比他还深，对方死后也是应该下地狱的存在。

  来到庄园里的人，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思绪豁然开朗，裘克垂眸将头倚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他缓缓阖眸，身体的寒冷在充盈的回忆中不知不觉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从心脏处开始蔓延的阵阵温暖。

  就算有残缺、不完美、带着原始的野蛮特性，但他已经懂了，爱是一个过程，正如种群的演化，需要漫长的岁月才会明白其中的意涵。

  既然不能一起重新开始，那一起下地狱何尝又不是一种绝佳的解脱。

  不过可惜的是他曾经亲手把那个雇佣兵推开了，那家伙现在便宜占尽后，也对他闭门不见，这种冷战导致他们都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裘克惋惜的喟叹，也不再追究对方害自己好几天走不动道的壮举。

  裘克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该去找找那个躲着他的雇佣兵了，不过那家伙总是藏匿得无懈可击，想主动逮住对方也是件难事。

  想到这，裘克擦去眼角的湿润踉跄起身，瞳孔中的爱慕转瞬即逝，眨眼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管负面情绪让他多么脆弱，他都是在赛场上令求生者闻风丧胆的屠夫、一个猖獗的疯子。他收敛起方才的狼狈，撇眸看向镜面残骸，缄默许久后默不作声的走出浴室。

  卧室的落地窗忘记落锁，敞开的玻璃门外不断吹进徐徐的晚风，银白色的柔和月光倾洒进屋内的地毯上。望着那抹洁白，鬼使神差的、裘克走了过去。

  现在早已是半夜，原本灯火通明的道路都被雾霭所隐匿。

  裘克就这样怔愣着走出卧室，渗凉的晚风卷起他鬓角处杂乱的赤色卷发，这抹温度令崩塌的神经都舒缓了不少。

  裘克不由自主的仰头眺望远方，浑圆的月一如往常的悬挂在夜梢。

  细小的白色花瓣从天空落下，在玫瑰花上结成透明的冰晶。银白的光芒与雪相辉映，构成矛盾而又令人屏息的美景。纵使再深的夜，也有明月皎皎，流光千里。

  日要西沉，月要东升。繁星谢幕以后，启明星会在清晨亮起。

  就这样凝视了许久，裘克眼神深邃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遂慢悠悠的转身回到屋内。所有酝酿的情绪最终都在一个阖眸下化作嘴角勾起的弧度。

  萨贝达曾说过，自己会让他想起廓尔喀的月亮。可萨贝达又怎知，其实他也早已在潜移默化间、成为了温暖自己的太阳。

  同样也是——带他脱离苦海的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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