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杏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陆骁的听力很好，所以很清楚地听见了她关灯的声音。

    他喝完水之后，好像连睡意都消散了一般，不过黑夜沉沉，他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哪怕是深夜，也可以开着车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或者是喝酒，或者是爬山，或者是吃一顿烟火缭绕的夜宵。

    他只能像如今这样，坐在床上，睁着双眸，他什么都做不了。

    本来陆骁从小到大都是个非常跳脱的人，用他家里人的话说过，自从他学会爬之后，就没有试过静静地待在家里的。

    但是自从双腿不能走了之后，他好像忘记了所有他曾经热爱的所有的——

    他以前看不进去书，写不下字，更不喜欢下棋之类的文绉绉的活动。

    但是自从伤了腿，他好像将家里所有能够看的书都已经看遍了，甚至将他爷爷留下来的笔墨纸砚都拿了出来，写了一幅又一幅从前不屑一顾的字，甚至自己一个人摆下棋盘，左手跟右手下棋。

    然而，做一切的事情，都不能平复他内心的躁动。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做梦。

    梦到冲锋撼阵的时候，梦到训练体能的时候，梦见他在爬山，跑步，飞跃，开车——

    每次做完梦，醒来的时候，面对自己没有任何力量和反应的双腿，他心里的反差越发的大。

    所以渐渐的，他也不愿意睡觉了。

    但是他是一个废人，他不睡觉，又能做什么？

    陆骁曾经试过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没有睡着，这三天三夜中，他甚至将自己一辈子经历过的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

    这种回忆，对于陆骁来说，无疑如同凌迟一般。

    或许是前面二十几年太过顺风顺水，过得太过张扬又肆意，太过狂妄又高调，所以老天爷才会给他这么迎头一击，让他彻底爬不起来。

    最后，陆骁甚至想过自尽。

    他的枪还在，里面还有子弹。

    他曾经想过当个懦夫，然后直接给自己的脑袋来一枪。

    如此便能一了百了。

    但是最后，作为一个战士的骄傲让他这个想法不敢去实施。

    他是天生的战士，就算要死，他应该死在战场上，身披国旗地死去，而不是如此窝囊而无能地死在他的宿舍楼中，浪费了一颗宝贵的子弹。

    所以陆骁迷茫了。

    他内心的躁动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能控制。

    他尝试了一切的，能用的法子。

    但是任何的想法，任何的知识，任何的事情，都不让他心里头那种暴怒的躁动停下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全世界都在运转，只有他无能为力地被留在原地。

    他无能为力，他一无所有，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试过自救，但是他实在没有将本来的自己救回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陆骁听见隔壁房间的叶杏好像是翻了一个身，然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能够将叶杏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睁开眼，烟瘾突然又犯了。

    其实他自从受伤以来，很少抽烟了。

    平日里头抽也可以，不抽也可以。

    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烟瘾犯了。

    他想要抽一根烟，然后让自己的思绪溺死在一阵阵烟雾中，什么都不用再去想，不用再去考虑。

    他记得上次警卫员来的时候，好像给他拿了一包的，他放在哪里了呢——

    好像是在书房的架子上吧，对，他好像是随手放在了书房的架子上的——

    陆骁掀开了被子，有那么一个瞬间就想要去将烟拿过来，好好抽上两口的。

    但是刚要坐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又顿住了动作。

    他刚才已经折腾了一次了，他睡不着，但是叶杏需要睡觉的，若是再将她吵醒，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陆骁重新躺了下来，打算将这股冲动压制下去。

    但是躺下来后，陆骁辗转反侧，闭上眼睛一百次，又睁开眼睛一百次，还是想念着那股烟味。

    他已经好久没有犯过这么重的烟瘾了。

    陆骁觉得，这个烟，他是真的非抽不可了。

    反正叶杏都已经睡着了，他动静小点，她不会听见的。

    陆骁就这么轻飘飘地说服了自己，然后咔嚓一声，将床头的灯给打亮了。

    亮了灯，陆骁拉过来了身侧的轮椅，准备坐轮椅过去，然后将烟拿过来，好好抽上两口。

    但是，他还没有挪到轮椅上，叶杏就忽然出现在门口了。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她裹着一件长外袍，打着哈欠，但是没有抬起眼看他，只是声音有些含糊地开口道：“怎么了？水喝完了？是不是还要喝水？”

    陆骁目光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如实道：“没有，我烟瘾犯了，想去书房拿烟来抽。”

    叶杏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才转身去了书房，扫了一眼之后，她找到了陆骁放在架子上的烟。

    叶杏将烟拿了过来，直接递给了陆骁。

    陆骁本来就有些错愕的神色变得更加的错愕了。

    他甚至有些怔怔地看着叶杏。

    叶杏被他这种目光打量得还挺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骁勾起了一抹笑意，这才道；“你不是医生吗？我以为你会反对我抽烟。”

    说着，他从烟盒中拿出了一根，然后咔嚓一声用打火机点燃了。

    陆骁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又重重地将嘴里头的烟雾吐了出来。

    叶杏神色自如，道：“无伤大雅。”

    说着，她也没有多话，转身回到了隔壁房间，重新关灯睡觉了。

    陆骁这一根烟抽了很久，烟雾模糊了他的神色，以至于看不清此时此刻，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直到烟火烫到了他的手心，他这才回过神来，将剩下的烟屁股摁在了烟灰缸中。

    等他抬起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天边竟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了。

    居然要天亮了。

    他很喜欢看日出，喜欢看到万丈光芒将黑暗驱散，能够带给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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