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毒 獾
第二章 毒 獾
但“左耳幽声”却不似毒獾那般准时,一年里只响起五次。
由此,睿智的鸾姬不难断定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左耳幽声在寻找或等待,寻找是确定目标,等待是让目标达到某种高度。但这些死者都是什么人呢?因何跟妖邪扯上恩怨?
这个疑问鸾姬曾向毒獾抛出过,因为一年间虽然两者的关系只进步到毒獾可以落入窗内,鸾姬仍不识毒獾的庐山真面目,但二人毕竟是唯一直接的同盟,问题也只能相互探讨。可毒獾的回答却是:“小奴一概不知,只知找到叫这个名字的人,杀掉他。”
“如何找?如何杀?”
“按小奴的方式找,按小奴的方式杀。”
鸾姬有些怒了,逼视着两丈开外那张灰蒙蒙的面孔再次追问:“我是主子,难道无权知晓你如何找,如何杀吗?”
暗影里的毒獾缩了缩一年间略略长高一些的身子,口气愈加卑微:“回主子,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个答案吓退了鸾姬,她畏缩了一下目光,沉默片刻,而后试探着轻问:“我父京卫大帅因何遭妖邪诅咒?又是怎样救养的你?能……告诉我吗?”
毒獾又缩了缩身子,声音更显嘶哑:“不知旧主因何遭咒,亦不知小奴如何被救,只知旧主将幼婴小奴救回,放枯井抚养。”
“那口井之前是有水的,哥哥便是死在那里!”鸾姬满脸都是被戏虐的暴怒。
毒獾答道:“小奴前后共居五口枯井,易身都是旧主吩咐的。至于何时井枯,小奴从不关心。”
“枯井中吃甚?喝甚?”
“吃心,喝血。”
鸾姬无语,半晌后才问:“你年方几何?”
“旧主说小奴虚庚十四。”
这是鸾姬方便得到的所有信息了,她真不敢再多问,因为诡异是她身边的所有底色,毒獾回答“吃人心,喝人血”再正常不过。
不知是何原因,入宫年余,自打杀了朱雀国二皇子刹啼之后,每个暗月的前夜鸾姬都会收到左耳幽声下达的暗杀令。鸾姬习惯称这些死者为“毛根”,因为他们一死,一根黑毛就彻底根除了。转眼两年半过去,鸾姬耳中的黑毛只剩下最后一根,像支黑骨王旗般兀自招摇。
可算又熬到暗月的前夜,左耳幽声在鸾姬的祈祷中如约响起。
隔夜,毒獾准时到来。“主子,杀谁?”
“塌茅坡扫院弟子,草乞郎。”
“是!主人。”
毒獾的动作较以往迟疑了那么千分之一秒,抽身离去。
其实昨夜领到最后这个“毛根”的基本信息之后,鸾姬也颇感有异,缘由是之前的“毛根”都身份显赫。
压轴的好戏总是最牵扯人心。屈指算来,空耳来毛至今已八年六个月零二十八天了,鸾姬轻抚最后一根黑毛,焦急之中竟萌生了一抹诡异的留恋。
可是,逐步加速的心率蹦跳到最后一刻,黑毛并未如期而落。鸾姬死死盯着已经停漏的沙钟,捻指轻扽了一扽,虽未敢用力,但仍能确定毛根的坚固。
鸾姬呆了,心脏如被握住般紧缩。
忐忑,煎熬,百思不得其解。从那一刻起,她顿感这最后一根压轴黑毛比之前的整整一束都可怖、可憎。她开始揪心地等待,等待噩耗或答案。
但一连数日,左耳幽声再未响起。她继续等待,终于捱到又一个暗月之夜,毒獾没有出现,最坏的结果发生了。
左耳幽声是不会传错旨令的,逻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想都不要想。
导致如此结果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位草乞郎没被杀死,毒獾失手了。或者更严重,草乞郎没被杀死,毒獾失手了,反被杀。
然而,事实却是鸾姬未曾想到的第三种可能。
毒獾的异术很古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邪功,反正不满周岁便极喜与鸟兽亲近玩耍,那只几乎与他灵肉一体的秃鹫老刁就是他两岁时从野獾口中夺下来的幼崽,至今已十几岁高龄。也是从那时起,毒獾迷恋上了獾洞阴暗潮湿的“雅境”,任深山隐居的爹娘如何看管,他都哭闹着绞尽稚萌的脑汁往洞里爬。后来爹娘见鸟蛇獾狐都不伤害这个怪异的孩子,又加之打算一家人十载隐居深山,便渐渐放弃阻拦,让这个颇有兽缘的小家伙与鸟兽为朋,随之欢野去吧。左右这孩子还有一个各方面均正常的双胞兄弟,如能平安长大成人,也够给二老尽孝送终的了。因同胞哥哥喜居獾洞,故起名宴獾。也是因其颇似毒物,爹娘懒得叫其正名,整日只叫其毒獾。弟弟颇喜抚弄观瞻爹爹珍藏的一块龙纹宝玉,故得名宴蛟。一对夫妻一双儿郎,耕织狩猎,虽清苦,却也其乐融融。但好景不长,在宴獾、宴蛟三岁那年初秋,一队人马突然劲闯深山,不由分说便凶狠击杀壮年夫妇。怎奈双拳难敌众手,纵使丈夫武艺高强,也在斩落数百骑后漏洞频出,伤至多处,眼看就要护不住夫人。
正在这危机时刻,一声稚嫩啼哨从隐处传来,但见草动风起,十几只獾、五条狐、上百秃鹫及若干草蛇从崖缝、树冠、荆棘中冲出,疯了一般扑咬杀手。
虽说这些都算不得猛兽,但一时间却也缓解了壮年夫妇的危情,使得二人又冲出半道山梁。不过,杀手毕竟训练有素、身手了得,且人数众多,一顿利箭刀枪之后,鹫獾蛇狐纷纷惨死,壮年夫妇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又一番垂死拼杀,二人双双中箭倒地。后咽气的夫人竭力高喊:“獾儿,力保汝弟,复我青……”
这是藏于树上和洞口的两兄弟所听到的最终遗言。但即便没有这一嗓子,哪怕连那声呼哨也一并省略,来人也是知道还有一双娇儿存在的。只听一个小头目高声喝令:“快搜寻两个小畜生,斩草除根!”
三岁幼童何堪一击,再者刚刚殒命那些鸟兽已是毒獾的全部玩伴和帮手了,当一个杀手从树冠中扯下宴蛟的瞬间,一只飞物迎面扑来,噗噗两下啄瞎杀手双眼,利爪薅住宴蛟胸襟便迅急蹿起,一头扎入密林深处……
见状,杀手群中爆出惊叹:“哎呀!这是恶隼,好生厉害!”
另一个抢白:“瞎了你的狗眼!本将离得最近,分明是一个幼子负于鹫背,救走了另一个幼子!”
“是呀!是呀!在下也看得清晰,与副将所言无异!”
这时,人群闪开,一个黑袍将官重步来到副将面前,沉声迫问:“你可看的仔细?”
副将顿然而跪,抱拳道:“禀大将军,属下亲眼所见,断不会错!”
大将军扫了眼满地的鸟兽碎尸,凝目眯眼,微微颌首。
副将看的没错,确实是三岁的毒獾驱鹫救走了三岁的宴蛟。
但,面对强敌,三岁幼童藏身何易?荆丛中哥哥无言,弟弟泣声将住,一张大网已经扣了下来,同时罩住了展翅欲飞的秃鹫。
这一队人马力斩中年夫妇后只剩三百余骑,网着一对双胞兄弟及一只雄鹫翻沟越坎,奔着出山茅路疾行。
忽地,一个蒙面黑影凌空杀出,不消一盏茶功夫,三百余人尽数毙于穿颈长刀之下。解开网笼,面巾扯下,黑衣人端着一张恶脸冲两个幼童说:“我是骠骑大将军鸾吞鳄,为救你们而杀了官将,日后你二人要以我为主,记住了吗?”
哪知未等两兄弟应答,一道寒光劲刺而来,大将军鸾吞鳄扭头一闪,脖颈还是被剑锋划了个口子,鲜血横流……
只这一刹那,弟弟宴蛟便被刺客探臂掳走。在跃上树梢之际,刺客喊道:“鸾将军,你杀官救贼,其罪应诛满门!在下给你条活路,但须你手中异童为我所用,如此才保你无事,此子亦无忧!”刺客言毕,举了举手中幼童,闪身无踪。
鸾吞鳄正在哑然,毒獾一下扑至其怀中,贪婪狂饮伤口鲜血,而后舔着淋漓幼唇一指满地死尸,稚喊道:“心!”
毒獾食心,老刁撕肉。数月后鸾吞鳄返回深山,将土洞中的两个邪物装入布笼带回府中,从此在枯井中喂养。
二者吃的仍是人心,喝的也是人血。如果井中枯骨堆至半仓,鸾吞鳄则亲自将二者深夜换井,始终无第二人得见。
当死囚和战场遗尸被吃掉数万之时,毒獾已能和秃鹫老刁协体而飞。那可是十几岁的大孩子,虽阴湿逼仄导致他形如枯蒿,但总有几十斤两,驭翅夜行三千,借助的仅是一蓬浸满人油的麻披。不过,达此境必在暗月之夜。
许是暗处皆与鬼魅为朋,毒獾的第二项异能便是闻名寻人。只要这个名字被三百六十人叫过三千六百遍,他就能张耳闭眼顷刻锁定此人当下的准确位置,三千里内,一寻、一杀、再加上回府交差,也不超暗月之夜的六个时辰。从未失手。
他的第三项异能便是无影绝杀。无论何人,无论多少守卫,他都能骑着老刁暗月闪飞避开所有耳目,而后射出人油迷烟,趁昏潜入,扒开衣襟,以三十六颗蛇牙精磨嵌制的蛛丝毒刺扎心,一刺毙命,衣襟复合,无痕无伤。
毒獾之所以把与生俱来的异禀和阴魅之气相融而成的异能全用到以上三项本领之中,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自己的胞弟,完成生母遗嘱。至于“复我青…”是何深意,只能先找到胞弟再琢磨了,因为毒獾知道自己绝对算不得一个“人”。
与老刁“协体而飞”是天涯海角找人的基础,“闻名寻人”则是关键。因为十几年过去了,兄弟俩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名字,只要“闻名寻人”的异能精透,相信山高路远不是阻碍。
发现异功练成,毒獾第一时间用到了弟弟的名字上,但搜遍海角天涯,也没找到一个叫宴蛟的。显然,这个名字没被三百六十人叫上三千六百遍。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弃用了,否则十几年里就算最不起眼的山民,相信其呼叫率也该达到这个频次了。
因此,毒獾也求问过主人鸾吞鳄,回答掳走宴蛟的刺客从无音讯,线索就此割断。
自打三项异能练就以来,毒獾是执行过几次任务的,刺情、暗杀,包括鸾姬入宫伊始破获的边王谋反大案,他都极为顺手。但鸾吞鳄对毒獾说这些脏活都是自己的事,根本没有任何人指使,那个刺客在现实中蒸发了。
拔除三十五个“毛根”之后,毒獾知道自己的异能堪称登峰造极,只待完成这最后一项暗杀任务,便全力追查胞弟下落。相信无论鸾吞鳄与那个刺客是怎样的关联,都该看在自己劳苦功高的份上给自己一个交待了。否之,自己将不再因胞弟在人家手上而投鼠忌器。
最后这个“毛根”比以往那些上层名流都容易接近,潜入迷昏更顺利,但毒獾举起蛇刺准备扎下时,却停了手,因为他看到了草乞郎胸口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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