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成走到秀秀面前，沉声地唤了一句：“秀秀！”

秀秀抬头，借着清亮的月光将他打量着，他形容疲惫，胡子拉碴，穿着制式的棉布军服，袖子挽起来，裤子和鞋子很破旧，他全身上下虽然风尘仆仆，却是完完整整。

秀秀忍不住哭出来，扬着头看着张建成深邃的眼睛，声音沉哑哀戚：“灵芝的大哥牺牲了！”

她泣道：“灵芝整天念叨她大哥，从战场上撤下来就退伍了，她已经准备好第一支舞送给大哥，可他牺牲了……”

“我亲眼看到那封阵亡通知……我心疼得受不了，可是还得安慰灵芝，她没日没夜地哭，什么都吃不下……”

秀秀低下了头，泣不成声：“我看到你回来，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我高兴不起来……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她说得断断续续，张建成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主旨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他懂得了秀秀为何如此悲哀。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约归来，他也曾在出行前说过：“刀剑无眼，那种情况下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真实而无情的话。

张建成觉得心口很疼，他伸出双手握在秀秀哭泣颤抖的柔弱的双肩上，秀秀的眼泪像决了堤似的，她顺势把头顶在他的胸膛上，那胸膛硬朗而坚实，似乎能容得下她所有的悲伤！

张建成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在自己的胸膛上嚎啕地哭，直到小虎跑出来围

着两个人绕圈，秀秀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抹着眼泪问：“你出去这么久，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写？寄一封信回来很难吗？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

张建成愣了一下才说：“没有写信的条件！”

秀秀埋怨道：“没条件就不能创造条件吗？你倒是知道给我留个收音机，留那个干什么，我连听都不敢听！”害得她总是做枪林弹雨的噩梦，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张建成沉眸将秀秀看了看，忽而却微微扬起了嘴角，说：“对不起！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我！”

秀秀愣了，她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想起他临走前拉着她的手问的那句：“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吧？”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她说的是“你得能活着回来！”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难过开了，难过的受不了，忍不住又低头，视线下落的瞬间，秀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瞪大眼睛仔细将张建成的胸前看了看，他左胸口刚刚被她头顶过的地方，颜色深暗，好像被什么东西弄湿了一大片。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觉得黏黏的，放在鼻间闻了闻，竟有一股血腥味！

院子里这边，赵晓生看到秀秀把头顶进张建成怀里，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难得悄声说：“诶！我妹这回总算是像那么回事儿了！瞧瞧，这不就抱在一起了！”

冯大川怕姐姐失了矜持，连忙捂着赵晓生眼睛说：“没有！你

哪只眼睛看我姐和建成哥抱了，距离远着呢，一点都不亲近！”

赵晓生扒拉开他的手说：“这不是顾忌咱们嘛！到了没人的地方不就能亲近了？”

张青花瞪了一眼赵晓生，低声斥道：“说什么呢！这还有孩子呢！”

赵晓生像是遇到了上司训诫似的，赶紧闭嘴。

冯大川看着门口的方向，突然觉得形势不对，急了：“不对呀！我姐那是在干啥呢？在脱建成哥衣服？”

“啥？”赵晓生望过去，只见秀秀火急火燎地在解开张建成褂子的扣子，张建成别别扭扭地不想让她解，可秀秀三下两下解开扣子就去撩他里面的背心。

赵晓生一拍大腿：“哎呀！这也不能急成这样呀！赶紧的……”他跑过去制止，临到跟前却听到秀秀心惊肉跳地喊道：“你带伤回来的？”

刚才看到张建成胸前绿色褂子的颜色不对时，秀秀的脸色就变了：“你衣服颜色不对！你流血了？”说着就强行脱他的衣服。

张建成拉着她的手，诺诺地喊：“秀秀！”

秀秀厉声“别动！”，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他的扣子，打开褂子，里面原本白色的跨栏背心，胸口部分已经血红了。

她手都颤抖了，喃喃着：“你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急火火地掀起了他的背心，只见他的左胸用绷带绷着，已经被血浸透了。

“你受伤了？你带伤回来的？你疯了吗？怎么能带伤回来！”秀秀疯

狂地嚷着，双手都在颤抖。

赵晓生已经跑到近前，听见秀秀的话，立刻急了：“啥？你带伤回来的？”

他贴近张建成胸前一看，绷带那么明显，他握着拳头直跺脚：“你简直是胡闹！不要命了吗？”

……

张建成拿出了一书包的药，坚决拒绝了大家要送他上医院的要求，因为伤势没有好彻底就回来，被赵晓生好一顿臭骂。

他肩膀上有个子弹的弹坑，胸口有个大砍刀的砍伤，有点深，缝了很多针。

在野战医院休养了几天，本来已经问题不大了，可他坐了三天火车劳累不说，临到家还大动拳脚抓了个小偷，这伤口扛不住，没长好的地方就崩开了。

受伤的具体原因，以及重新入伍后去哪里执行任务了，有没有去边境一线，张建成都没有明说，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多问，找村里卫生员过来处理了伤口之后，都在床边围着他，动都不许他动一下。

张青花看着弟弟，又气恼又心疼，眼泪一直含在眼里，怨道：“你不疼吗？一路上吭都不带吭一声的！”

赵晓生已经骂了好几轮了，这回总算没再骂他，指着他讽刺道：“就你这觉悟，早年要是被逼刑，绝对从你嘴里套不出一个字来！”

“不疼！”张建成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说：“主要是我姐，一见到我，头直接就撞上来了，所以出血多了点！”

“你还敢赖你姐？”赵晓生瞪了眼睛。

冯大

川赶紧说：“你咋不说我姐也拿头撞你胸口了！女人是不是都会铁头撞大胸这招呀！”

“你别说……”赵晓生摸着胸口，想起上次秀秀撞着他心口哭得昏天黑地的情形，愣愣地说：“我也被我妹撞过！还特有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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