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徐章还要讲话，顾思明抬眼看过去，只是一眼，对面的徐章被吓得噤声。

那是怎样一双眼？充满了警告和浓烈的轻蔑，翻涌的情绪几乎在他的眼底要凝成实质的渊薮，跟旷野里的恶狼一样，让徐章终于不敢继续。

顾思明的话不多，对他更多时候的态度就是克制礼貌的。女婿的本分有，但是情分不多。但是徐章偏偏很怕顾思明。

他这种人，能还完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剩下一个直觉还算灵敏，看得出来谁是好欺负的，谁不好惹。

虽然顾思明平日里跟他交流不多，但是徐章就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婿，还是少惹微妙。

张张嘴，徐章也知道自己当着女婿的面这么骂女儿过了些，因此舔着笑脸，打算再找些什么话圆回去。

结果一贯沉默的女婿今天开口跟他说了第二句。

“你走吧。”

抱着怀里的徐夏，把她乌泱泱的脑袋藏进怀里，顾思明不让徐章再靠近徐夏一步。

“那童厂长指标的事情，你……劝劝徐夏，一家人，真的……”

“……”

顾思明开口，徐章连连点头。但是却又在最后不死心，回头补了一句，眼神跟顾思明漆黑的眼睛对上的一瞬间，最终只能住嘴，低头逃也似的离开。

徐章走后，顾思明出去了一会儿，留下徐夏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然后，慢慢地，仿佛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一样，先是手腕仿佛恢复了活动，随

后就是手脚，慢慢地，自己有了些温度。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忙，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浪费时间。

等顾思明再进来的时候，徐夏已经拉开了台灯，一边抹眼泪，手里对账的动作却一点没有变慢。手里念念有词的，都是金额。

空气里都是青梅被糖渍的甜香，妻子的脊背单薄，但是那双眼睛里面的倔强在夏天的夜晚，乌亮而坚定。

她才不要认输，她绝对不会认输！

徐夏没有注意到顾思明的到来。

泪水不停地模糊眼前账本上的金额，她不停地擦眼泪，眼角都擦红了，火辣辣的疼。可是，她还是不停地去记忆数字，去打算盘。

不要，她绝对不要停留。

做错事情的是别人，不是她。她不能因为别人的事情惩罚自己！她要努力，脱离现在的生活圈子，她要摆脱徐章，她要努力！

痛苦是人的本能情绪，徐夏不会要求自己现在立刻就脱离伤心。她允许自己伤心，但是只有这个晚上。她要离开。哪怕是小小的一步，她能够努力地，她都会去努力！

手边突然多了一个冰凉的玻璃镇纸，冰凉的触感，徐夏拿了下意识地贴了贴脸蛋，顾思明看着台灯下妻子的眼睛，半天后开口。

“凉一凉，然后去睡吧。这个我帮你算。”

做生意这么久，顾思明第一次插手徐夏小吃店的事情。

徐夏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顾思明已经拿过她的账本，骨节分明的手已经

开始在纸上运算，速度比她快不少。

徐夏会算数，但是她更擅长用键盘。顾思明明显心算能力了得，刷刷几笔，她要打好久键盘的数字已经准确无误的出现。

徐夏默了默，最终还是让开身。转身进了厨房，给顾思明下了一碗餐蛋面。

一把鸡毛菜，一个煎鸡蛋，一把鸡蛋挂面，虽然是最简单的材料，但是味道却不差。

“过来吃完再算吧。”

徐夏把面条端到餐桌上，顾思明终于是抬头，随后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童厂长给我妹妹指标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

“恩。刚才我已经解决了。”

“我想把户口从钢铁厂那里迁出来，挂到派出所的公共户口上去。”

“好，我来办。”

“生女儿的事情，我暂时不想。”

“……”

徐夏说第三句话的时候，顾思明终于从搪瓷盆里抬头，看着对面的徐夏，半晌之后，开口：

“恩，听你的。”

徐夏张张嘴，原本有一肚子的解释。诸如她现在在店面太忙了，她自己目标还没实现，暂时没有时间带孩子，诸如此类，还有等等。

但是顾思明没有问。

徐夏怔了怔，顾思明已经吃完，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进厨房，临了，突然又停下来，开口：

“做你想做的吧。”

其余有他。

这是顾思明刚才进门之后有的想法。

刚吃完面条，徐夏因为心情不好，身上发汗之后，被夏天夜晚的风一吹，还是冷津津的。可是，

当听到顾思明这句话的时候，徐夏先是一愣，紧跟着仿佛心脏迸发出一股暖流，从心脏开始，流进的她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一下子突然舒展开来。

顾思明站在水池边洗碗，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紧跟着就感觉自己的衬衫又被泪水打湿了。

甩甩手里的泡沫，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才转过身，抬起徐夏的脸颊，金丝眼镜背后不沾情绪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一些无奈。

“别哭了，恩？”

男人略显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刺拉拉的，但是徐夏头一次没有躲开。泪眼模糊里，她仰头，看着男人那眼尾的一点无奈，情绪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掉，她踮脚，主动吻了他。

唇上一软，手抓着顾思明垂在两侧的胳膊，不然这个人太高，她够不着。

这是头脑不明智的举动，在下一秒，徐夏一个没站稳，手一下撑在洗手池冰冷的陶瓷上。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眼前这个男人有洁癖。她身上可都还留着做饭的油烟味。

洗手池陶瓷的冰冷触觉让徐夏终于是回过神。看着顾思明始终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她懊恼的下一秒，就要离开。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突然腰被人的手扣紧，下一秒，天旋地转，两个人已经是调转方向。腰抵着冰冷的水池边，体型差带来的压迫感让徐夏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唔……”

徐夏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龇牙咧嘴，差点没

起的来。

他妈的，顾思明是属狗的吗？

昨晚的温情，这会儿已经荡然无存。徐夏现在脑袋空空，起床看见那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看报纸的顾思明，后槽牙都咬紧了。

“醒了？早饭吃什么？”

顾思明见她醒了，问。

吃什么？

扶着酸软的腿，徐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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