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同床异梦
谭秀才想着,闺女不让他接就不让他接吧,面馆天天开着,他隔三差五去买两个馒头闺女总没话说了吧,三步并两步的追上人,把伞伸过去,从怀里抽出手帕给青桃擦脸的雨,温声道,“你年纪不小了,别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外人看到会笑话你的。”
青桃听着撇了撇嘴,昨天还嫌她年纪小来着,现在又说她不小了,反复无常的,青桃歪了歪嘴,到底没有顶回去。
谭秀才又说,“好好在面馆帮你赵婶子的忙,她人好,要是去了别处可遇不到这么好的东家了。”
青桃垂着眼睑,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秋天的雨飘飘洒洒没个方向,青桃没再淋着雨,倒是谭秀才半边胳膊淋湿了,他浑然不觉,给青桃说起书塾的趣事来,青桃听得津津有味,哪儿还记得刚刚闹别扭的事,父女两并肩走着,说说笑笑的进了家门,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
不同于平时的清粥酸菜味儿,今天是明显的白米饭和肉香,青桃难以置信地看向灶房。灶房浓烟滚滚,邵氏站在灶台边,有力地挥着铲子,锅里滋啦滋啦地响,青桃喊了两声邵氏都没听见,倒是堂屋里的人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谭兄和青桃回来了啊。”
青桃不认识此人,歪头看她爹,谭秀才介绍,“这是你何叔。”
谭秀才天天给青桃讲书塾的趣事,有长学的,有短学的,青桃知道短学书塾的何夫子是她爹同窗,以为两人年纪相仿,没想到何夫子年轻得多,而且面相斯文儒雅,看着就像博学多识的人,青桃喊了声何叔就进了灶房。
豆豉回锅肉的香扑鼻而来,邵氏翻炒几下就铲进盘里装好,灶台上还摆着其他碗,酸菜鱼,豆角鸡蛋,香肠以及排骨汤,青桃想问今天是不是谁过生辰,逢邵氏转身舀饭,猛地看到个人站边上,惊得差点把铲子扔了,回过神后,嗔了青桃眼,“进屋怎么没个声?”
“我喊了两声娘都没听到。”青桃咽了咽口水,把馒头拿碗装好,邵氏把米饭倒进锅两下就铲了出来,农家人节省,炒了肉的锅都会滚下米饭,青桃做饭也是这样的。
饭起锅,邵氏添了两勺水装着待会洗碗用,喊青桃,“小锅里有热水,打去给你爹和何叔洗手。”
“好。”
谭秀才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衫,洗了手招呼何树森在上首坐着,青桃和邵氏端着菜上桌时,两人已经碰杯喝上了,邵氏好像有事,放下碗就回了房间,青桃两个兄弟仍是捧着碗大口扒饭,又快又急,青桃怕两人噎着,坐下后给他们碗里夹肉,两人受宠若惊地抬头,看是青桃,转着眼珠往边上瞥了瞥,小声说谢谢,流星赶月般把肉咽了下去。
青桃又给两人夹肉,两人连连摇头说不用,嘴却不闲着,两下就把肉嚼烂吞入腹中,完了赶紧擦嘴,生怕别人发现吃了肉似的,眼睛黑溜溜的四处看,馋又怂的模样既好笑又心酸,青桃隐约明白两人为何这样,低头小声问,“娘不让吃肉吗?”
两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极力否认,青桃戳了下她四弟,“那你夹鱼吃。”
谭四郎惊恐地收起筷子,“我不敢。”
谭四郎嗓门有点大,谭秀才和何树森望了过来,青桃咧嘴笑笑,“娘煮的鱼好吃,我让四弟多吃点。”
“吃吧。”
“爹也说吃,四弟就尝尝吧。”青桃怂恿谭四郎夹菜,谭四郎紧紧攥着筷子不松手,何树森好笑,“四郎这孩子随你,守礼得很,嫂子不来都不动筷子。”接着说起正事,“嫂子说你想来短学教书,你真想来可得早点拿主意,今年庄稼收成好,镇边几个村的好些人家把孩子送来识字,错过这个时节,收学生就难了。”
短学书塾共有四位夫子,收多少学生各凭本事,何树森是镇上的人,性格好相处,哪怕教书时间比不上其他几位,但收的学生是最多的。学生多了,束脩自然也多。青桃不了解何树森的束脩有多少,听了谭秀才昨天的说辞,她更赞成谭秀才留在长学,教书育人,看着学生们出息也是种成就,不是钱能衡量的,况且她始终感觉家里没穷到谭秀才非得跳槽的地步。
谭秀才啜了口酒,还是昨天对邵氏说的那句话,“我得好好想想。”
“你要是来短学,我分些学生给你”
“那哪成?”谭秀才摆摆手,不同意。
“你和嫂子帮了我多少?比起你们为我做的,我这不算什么,况且我也是有私心的,你来了短学,我有事耽误半天能让你帮我看着,不会落人话柄,”
短学几个夫子为多收学生暗中较着劲,去年何树森妻子病重,耽误了两天,其他几位夫子就诋毁何树森名声,要不是谭秀才过去帮他教了几天学生,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这也是谭秀才不喜欢短学的其中原因,他举起酒杯朝何树森碰了碰,“过两天我给你答复吧。”
“哪儿用得着过两天,我看短学就很好。”邵氏的声音插进来,两兄弟忙放下筷子,脊背端直地坐好,青桃循声望去,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邵氏一张脸抹得跟水彩画似的,眉毛黑又长,嘴唇红又厚,加上湖绿色的上襦和石榴红的长裙,都能直接上台唱戏了,这还不算,邵氏挨着她坐下时,青桃闻到了刺鼻的香味,她揉了下鼻子,想问邵氏怎么想的,家里又没其他女人,危机感用不着这般重电光火石间,青桃看向上首的儒雅男子,再看邵氏眉眼低垂的温顺贤惠模样
噗青桃没忍住,嘴里的饭全喷了出来。
难怪邵氏说起赵氏满不在乎,寻常妇人得知丈夫与外边女人眉来眼去早抄家伙打上门去了,邵氏不慌不乱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别计较,不是她胸有成竹而是心有所属!
这两口子青桃不知说什么得好,晚饭后,她收拾起包袱就要回村,爹娘性子不着调,还是她奶更靠谱,她去柴篷抱了两堆柴,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燃时,谭秀才焦急地出来劝人,青桃两兄弟速度更快,抱起柴就丢进了柴篷,拉着青桃往堂屋走。
何树森已经回去了,邵氏蹲在屋檐下洗脸,谭秀才不悦地剜了邵氏眼,埋怨邵氏张嘴闭嘴哭穷让他去短学教书把人给吓着了,自从何树森提议他去短学教书,邵氏就疯魔了似的,天天围着他念,青桃来了后,家里油腥子都见不到,起初他以为邵氏不喜欢青桃这个闺女故意天天酸菜清粥,他训邵氏,邵氏哭哭啼啼的说手里银钱不多了,得省着点花,房间住不开得攒钱买个大点的宅子,还得准备儿子的聘礼,花钱的地方多,不能像以前那样铺张浪费。
这些话邵氏当着青桃说过一回就罢了,今天外人在,邵氏又喋喋不休的念,青桃不得多想?姑娘家心思敏感,青桃又没跟他们住过,听邵氏说这些不得认为她来镇上拖累了他们?
谭秀才是读书人,又天天和孩子打交道,自认比邵氏更懂青桃心里的想法,打发两个儿子回屋写功课,他夺过青桃包袱抱着,柔声道,“你娘就是喜欢瞎操心,爹的束脩比不上你何叔,但比庄户人家强多了,养你不是问题,你别多想。”
青桃没转过弯来。
“咱家宅子是有些小了,大不了请人把柴篷搭成屋,你二哥四弟是男孩子,让他们住那屋去。”
谭家宅子只有三间睡房,谭秀才和邵氏住正房,青桃大哥要考科举不能被打扰他单独住东屋,青桃二哥和四弟挤西屋,青桃大哥成亲住不肯回镇上住正好让给了青桃,邵氏说得不错,房间的确住不开,谭秀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想青桃在意的无非就邵氏说的那些,故而又道,“至于你兄弟成亲的聘礼,真要拿不出来回家找你爷奶,你堂姐嫁人的嫁妆不就他们出的?老宅是你的家,这儿也是,你就好好住着,养家的事有爹呢。”
青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想说自己在意的就不是这些。
现在是夫妻俩各怀鬼胎,这个家早晚得出事。谭大郎带着媳妇住茅草屋也不回来没准就是察觉到了爹娘的心思,与其留在镇上将来遭人唾弃,不如早早躲回村里。
“青桃。”见她怔怔的,谭秀才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给她,“爹给你钱,你别走。”
青桃没接,而是问,“爹去短学吗?”
谭秀才迟疑了,青桃说,“爹就在长学好不好?”
何树森在短学,谭秀才要是去了,两家来往恐怕更为密切,依着邵氏大鱼大肉招待的情形,再多钱都不够请客的,相较而言,长学里虽然有赵氏儿子但那毕竟不是赵氏,只要她盯得紧,谭秀才就没机会和赵氏相处。
这是青桃目前能想到的。
谭秀才不假思索地答应,“好。”
“爹不能来面馆接我。”青桃再次提醒,谭秀才怔然,青桃气哄哄地又说,“也不能来面馆吃面或者买包子。”
不知道青桃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谭秀才砸吧了下嘴,重重地点头应下,不管怎么样,先把闺女留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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