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文没有说他们是谁,青桃知道是那几个同窗，如实道，“买了很多,李祥让他们来的？”

    李祥是家里的独生子，娇宠惯了,万不会放低身段照顾她家生意,能让人来已算不错了。

    谭青文转身瞄了眼窗外，确认无人进来才小声说,“李老爷和钱家有生意往来,钱栗树说了什么，李祥回家就挨打了,最近看着我像老鼠见着猫似的,不知从哪儿听说咱家开铺子的事儿，突然请所有同窗们吃包子...”

    要不是吃过自家包子的味道，他不会问青桃。

    青桃洗了碗，舀出锅里的水,重新添水刷锅，细声道，“李老爷告诉他的吧。”

    铺子是李老爷帮忙找的，李祥知道无可厚非,青桃问他,“他没有为难你了吧？”

    “他哪儿敢，瘦猴他们都怕我呢。”说到这些，谭青文微微挺直了脊背,青桃笑了笑,没有揶揄他,而是问起他读书的事,他天天随谭秀才去夫子家，便是听谭秀才授课也应该有进步吧。

    谭青文拂了拂鬓角的几根碎发，不好意思的说，“夫子夸我有长进，坚持下去，院试应该没问题，爹没说。”

    那就是有进步了，谭秀才不夸他该是怕他得意忘形，青桃说，“都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坚持不是件容易事，你要有恒心。”

    “我知道。”谭青文抿了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况且，他才是大哥吧，哪儿用得着青桃教他道理，他说，“我会努力的。”

    “你没认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吧？”

    谭青文原本准备回屋了，听到这话，步伐顿住，脸上露出困惑之色，迎上青桃若有所思的目光，脸唰的红了，“我整天不是在家就是在书塾，哪儿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小寡妇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她怎么还咬着不放啊？

    “你心里有数就好。”

    “......”

    他又不是像谭青武处在春心萌动的年龄，该交哪些人他明白着呢，与其说他，不如说说谭秀才，夫子家来了个亲戚，请谭秀才顺便教导她的孩子，有事没事就往谭秀才跟前凑，意图明显，他都感受到了，谭秀才却镇定得很。

    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没放在心上。

    他纠结要不要和青桃说这事，转而想想算了。

    青桃眼里揉不得沙子，质问谭秀才的话，最后遭殃的只会是他。

    青桃背着她舀锅里的水，没注意他脸上的挣扎，洗干净锅，她舀了半盆热水出去给邱婆子洗漱，谭秀才坐在长凳上，温和的目光追随着她，和邱婆子道，“难怪娘最疼青桃，晚辈里，就她最贴心了。”

    夫子的外甥女和青桃差不多大，读书的天赋赶青桃差远了，为人处事也远不如青桃，他说，“咱家有今天多亏了青桃。”

    没有青桃，他这辈子顶多就是个教书先生，不会来府学听名师授课，闭门造车，一辈子就过去了。

    邱婆子笑，“可不是吗？将来她嫁人，你们得把眼睛擦亮了，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

    “青桃是我闺女，我还能害她不成？”

    夫子的长子比青桃大四岁，夫子委婉提过两家亲事，他笑哈哈揭过了话题不愿多聊，倒不是看不起夫子家，而是夫子的长子心里有人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易爱慕上人，谭青武就是很好的例子，他既有了心仪的人，即使答应娶青桃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可不希望青桃受那个委屈。

    当然，这种事烂在自己肚子里就好，说出来只会让邱婆子觉得晦气，他说，“青桃是我姑娘，将来她招婿上门我都赞成。”

    邱婆子撇嘴，“招的婿哪个是有出息的，你可别糊涂，青桃能干，自要嫁个顶天立地的。”

    不过青桃才十四，亲事不着急，邱婆子说，“你早日考上举人，青桃的亲事不就好些。”

    话是实话，但能不能考上举人谭秀才心里没底，他在府学算不错，但乡试是以整个州的考生来排名，谭秀才算了算离乡试的时间，诚实道，“我尽力吧。”

    谭秀才不多聊了，起身进了屋，看着他的背影，邱婆子感慨，“读书也难啊。”

    她们早起做包子，谭秀才就跟着起床看书了，晚上她睡觉了，谭秀才还在看书，邱婆子又说青桃，“你爹真没考上，你也别怪她，大不了娘让你表婶给你说门亲。”

    她嘴里的表婶是姨婆儿媳妇，可能出身不同，聊不到一块去，而且乡下简陋，表婶她们有意无意会摆出嫌弃的姿态，青桃不说，心里却不太喜欢，哪儿肯让邱婆子因为她找上门去，自信勃勃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奶还怕我嫁不出去不成？但凡我吱一声，多的是人上门给我相看。”

    那倒是事实，自打青桃来了府城，好些人跟邱婆子询问她的亲事，但都被邱婆子回绝了。

    邱婆子还想说什么，青桃已经将木盒放在了桌上，她眼睛一亮，随即迅速的瞅了眼四周，捂嘴道，“咱进屋数吧。”

    财不外露，被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

    在自家住的院里，哪儿会有外人，而且院子翻新时加高了院墙，贼应该翻不进来，碍于邱婆子的谨慎，青桃兴高采烈的点了点头，“咱去堂屋吧。”

    谭家人里，最爱数钱的就是刘氏了，出门做短工回来，每晚必把攒的钱来回数几遍，按青牛的话说，他是听着刘氏数钱的声音入睡的。

    如今换成邵氏和邱婆子，两人喜悦不比刘氏收敛，银钱全部倒在桌上，邵氏拿出早准备好的线，数十个就串起来，邱婆子则捏着碎银咬，乡下人不用银子，这银子有没有缺斤少两她看不出来，只能相信青桃。

    指甲盖大的银子上映着牙印，邱婆子喜笑颜开，“这儿约莫有好几两吧。”

    三四两肯定有的，再多她就看不出来了。

    邵氏经验多些，“咱卖了一千多个包子馒头，得五六两吧。”

    虽然买五个包子送馒头，买十个馒头送包子，但不影响啥，在清水镇，买两个馒头要便宜一文钱，现在可是没便宜的，她边串钱边问青桃，“咱用了几袋面粉，几斤调料记清楚了吗？”

    除开成本才是赚的。

    青桃道，“记清楚了的，”

    调料和面粉是在一家杂货铺买的，价格和在清水镇时差不多，猪肉稍微贵些，青桃回屋拿出记账的本子，待邵氏和邱婆子数完钱，她记下后，抽开成本，以及单日的租子税收，给邵氏报了数。

    邵氏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

    总共五两八百七十四文，除去成本，竟然三两五百文还多，来府城后，赚得最多也就不到三两，今个儿竟多出了几百文，她说，“那咱一个月岂不有十两？”

    “不好说。”

    邵氏瞬间想起她说铺子新开张人们图新鲜的话，面上并无气馁，“每天挣三两也很多了。”

    要知道她们傍晚就关门了，若再做两蒸屉包子肯定也是卖得完的。

    “嗯。”

    邱婆子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皱眉，“会不会太多了，咱家的面是细面吧，猪肉是好肉吧？”

    肉分很多种，部位不同价格不同，死猪肉也有区别，邱婆子浮起丝担忧来，她怕家里情况不好，青桃走了岔路。

    青桃笑着点头，“奶，咱不做黑心生意的。”

    得她亲口说，邱婆子的心落回实处，转而想到她们天不亮就起床忙活，邵氏更是全天都在剁肉馅擀面皮，挣得更多，辛苦也是真辛苦，与邵氏道，“钱是挣不完的，你要累了，就少做点包子，身体要紧。”

    “娘，我不累，谁看到钱会累啊。”

    “别学你三弟妹，那就是个钻钱眼里的，要不是青武和我说，我不知道她厚着脸皮请田家人帮忙呢。”

    “我问过梨花了，她和兄嫂卖完猪肉没事主动去宅子帮忙的，不关三弟妹的事儿。”

    梨花哥哥有力气，剁肉馅速度快，霹雳哐啷几下就剁好了，刘氏腾出时间多做些包子卖是好事，邵氏说，“三弟妹是个明白人，端午给田家送了礼的。”

    “我都懒得说她了。”说起刘氏邱婆子就头疼，因为她说得再凶，刘氏表面应着，转身就给忘了，比如张春娥，她使唤人家半点不含糊，她要是张春娥，恐怕都后悔说这门亲了，没过门就得帮婆婆干活，进了门还得了呀。

    邱婆子摇摇头，“哎，我再待两天就得回去，其他人就算了，你三弟妹可不让人省心。”

    邱婆子说两天就当真是两天，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她们就会数钱，利润都在三两多，只多不少，邱婆子放了心，回家这日，青桃给她钱她也不矫情了，尽数收着，准备给青阳交束脩用。

    谭秀才和谭青文送她去集市租牛车，路上，她叮嘱谭秀才，“你媳妇跟着你也不容易，进城后别被迷了眼，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经。”

    “我知道。”

    邵氏给他生了四个孩子，照顾他饮食起居，他又不是狼心狗肺的，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好，“铺子的生意不错，你和爹别为钱的事儿发愁了。”

    他知道邱婆子手里的积蓄已经花完了，租好牛车，他偷偷将钱袋的几个铜板给邱婆子。

    邱婆子翻了个白眼，他以为邱婆子嫌少，脸有些红，“娘你拿着，我以后再给...”

    “给什么呀，青桃都给过了。”邱婆子说，“这几个铜板你留着自己应酬吧。”

    青桃说了，谭秀才耳根软，钱带太多容易出事，几个铜板刚刚好，邱婆子道，“好好读书，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搅和，你前半辈子是娘养着你，现在可是青桃母女养着你的。”

    “好。”

    说完谭秀才，她又去说谭青文，片刻后才坐上牛车走了。

    望着牛车上那道佝偻的背影，谭青文有些恍惚，“咱奶老了呀。”

    换成以前，哪会这般和颜悦色和他们说话。

    谭秀才拍他脑袋，“你看我是不是也老了？”

    他娘哪儿会老？

    永远都不会。

    父子两发生的事儿青桃可不知，晌午，瘦猴他们又来买包子了，张口就是五十个，要不是自家的包子，青桃会怀疑包子添了让人上瘾的东西。

    他们仍不多说话，默默站在靠墙位置等青桃给他们装包子。

    将包子递过去时，青桃忍不住问了句，“天天吃包子不腻吗？”

    再好吃的东西经不住天天吃啊。

    瘦猴受宠若惊的抬起头，使劲摇头，半晌，小声道，“不腻，真的好吃。”

    李祥喜欢得不得了。

    开张那日，李老爷让他们上门赔罪，李祥抹不开面子不肯来，便让他们多买些包子拿去书塾，请书塾的人吃，谭青文吃到包子就知他们的意思，不会到李老爷跟前乱说，李祥就有好日子过。

    分给同窗后还剩下十几个，李祥咬了一口，说是酒楼的味道，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包子，连续又吃了四五个，然后使唤他们天天来买。

    说完瘦猴就低下头去，青桃说，“天热了，少吃油腻的。”

    铺子里有肉包和菌菇包，她捡的菌菇包更多些。

    瘦猴摇摇头，“不腻。”

    比起其他铺子的包子，谭家的包子味道不腻，还香，他每顿能吃五个。

    又有客人来，青桃收了钱就会忙了，来人有几分熟悉，该是老主顾，进门后朝灶台后望了眼，“来九十个菌菇包。”

    青桃顿时知道这是城里酒楼的人，好几家酒楼都买她家的包子抬高价钱卖，青桃没有多问，揭开盖子准备捡包子，听那人问，“谭姑娘，我家包子要的多，你们能不能送货啊。”

    他自己拎了竹篮，将竹篮放在灶台上，继续说，“我家离这不远。”

    青桃道，“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一个人送货的话铺子就忙不过来了。”

    那人纳闷，“你们不请人吗？”

    “小本买卖，哪儿请的起人。”

    普通人或许会信以为真，常年在酒楼帮忙，男子怎么会不清楚门道，谭家具体挣多少他不知道，每天一两是少不了的，但谭家人实诚，面的确是细面，肉也是近猪腿位置的肉，确实好。

    他说，“不请人太辛苦了。”

    “没办法，我家读书人多，花钱的地儿也多。”

    谭家的底细，城中好些人都打听过的，除去城里的谭秀才和谭青文，乡下还养着几个读书人，开销不是一般大，那人叹气，“以你们的名气，多招些人做包子卖也是有销路的。”

    “慢慢来吧。”

    青桃将包子放在垫了棉布的竹篮里，一个一个的数，完了让男子数一遍。

    男子道，“你数过自然不会有问题的。”

    给了钱男子就走了，不多时又来了个男子，要的包子稍微多些，问的问题和刚刚的男子不同，他让青桃出个价，包子只供他家酒楼，青桃说，“这怕是不行，咱家开门做生意，自然来者不拒，要是答应了你，他日别的人出的价更高怎么办？”

    “咱签字画押...”

    “人不为财天诛地灭，你何苦为难我，我们只想讨个营生的活计而已。”

    这些事儿以前就有人找青桃说过了，她都给拒了，从前她和邵氏关起门做包子，现在邵氏当着众人擀面皮捏包子，步骤明明白白，有心人学就学会了，邵氏担心旁人学了去，青桃却觉得这样挺好。

    开铺子和岀摊不同，来铺子的客人除了图味道，还图干净，邵氏讲究，揉面不紧不慢，包馅儿也极为利索，灶台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让人赏心悦目。

    爱干净的客人没有不喜欢的。

    至于肉馅的方子其他人是拿不到的。

    青桃不怕其他人学。

    送他走后，青桃就将锅里的冷开水盛到盆里装着，每天午后会有摊贩来问水喝，青桃在最外边的木桌上放盆水，放个瓢和碗，他们自己舀水，喝完了就走，不会因没有买包子而尴尬。

    青桃刚将盆放桌上就来了人，青桃偏头，秦娘子舔着笑，边打量屋子边进了门，“青桃，这会儿不忙了呀。”

    “不忙了，婶子你找凳子坐啊。”

    她和邵氏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清晨煮的粥在水缸里冰着的，拌个素菜吃吃就好，邵氏将下午要用的肉馅剁好，见秦娘子来了，笑眯眯招呼，“快坐快坐，等我洗个手给你倒水啊。”

    秦娘子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也是偶然路过想来瞧瞧。”

    青桃心里笑，没有戳穿她这几日偷窥她们的事儿，铺子开张那日秦娘子就在街对面盯着，前两天也是，偶然路过明显是谎话。

    她问，“婶子吃午饭了没？”

    “吃过了吃过了。”

    青桃拿出缸里的粥，盛了两碗，又将拌好的菜端上桌，秦娘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似有些错愕，“你们中午就吃这个？”

    粘板上都是肉，猪皮装了半筲箕，烧把柴炒两下就能吃，怎么吃得如此简单。

    邵氏擦干手上的水，解开围裙走了出来，“待会还有忙的时候，顾不过来了，午饭随便吃点，晚饭再弄吧。”

    邱婆子在午饭也吃得很简单。

    秦娘子正欲开口，邵氏抢先道，“你来得正好，前些天太忙了，有些事我都没来得及找你说呢。”

    秦娘子眼皮一跳，登时想到还钱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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