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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善善向来是个听话的小姑娘,  娘亲教她做人要有恩必报,她报恩也是认认真真的。

  她请家中的厨子做了满桌的好菜,到了饭桌上,  也殷勤地给皇上叔叔夹菜。她人小,手短脚短,哪儿都够不到,  便扶着桌子站到椅子上,伸长了手臂,颤颤巍巍地将菜夹到皇帝的碗中。

  “皇上叔叔,你多吃点。”

  边谌垂眸看堆得冒尖的小碗,  温和应道:“好。”

  “善善。”温宜青拉了一下小女儿:“乖乖坐好。”

  “哦。”

  善善乖乖坐好了,  看奶娘往自己的小碗里不停夹菜。美味佳肴吃在嘴巴里,她的眼睛却不停地往皇帝身上瞟。

  皇帝吃一口,  她也跟着吃一口,皇帝停下筷子,她便也连忙放下,关切地问:“皇上叔叔,  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边谌道:“没有。”

  “那你是不是伤口还疼?”善善担忧地地看他的额角,她在学堂里被夫子打了手心,  药膏敷上去,  第二日便好全了。不像皇帝的伤,  已经过了好几日,淤青仍在,  想来当初一定伤的很重。

  温宜青也抬头看了一眼。

  边谌:“没有。”

  善善有些不信,  连饭也顾不上吃,  又跑去把药膏找来。她的小手揩了药,  胡乱往皇帝的额前抹,  涂了厚厚一层。边谌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作乱,鼻尖满是草木药香。

  “善善。”

  温宜青又喊了一声,她才乖乖坐回来。可坐下也不安分,小屁股在凳子上动来动去,皇上长叔叔短的念叨。

  被她盯着,边谌比平常还多用了半碗饭。

  用过了丰盛的晚膳,善善还想与他分享自己最爱吃的点心。下人将碗筷撤走,却迟迟不见点心端上来,她喊人催了又催,也没见点心来,便怎么也坐不住,自己哒哒跑出去,找厨子要点心去了。

  温宜青喊了一声,却没把她叫住。石头如坐针毡,她一走,也跟着跑了出去。

  眨眼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宜青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盏。

  自从铺子出事后,两人还是第一回见。她瞥了皇帝的前额一眼,目光触及那块清淤,如被烫灼一般飞快移开,又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水。

  “你……你的伤,没让太医看过吗?”

  “太医说过几日便好了。”边谌抬起眸,目光浅浅落到她的身上:“那日你的铺子砸坏了不少东西,赔的银子够用吗?”

  “多了。”

  “那就留着。”

  温宜青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她捧着杯盏,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拘谨地道:“那日你也没必要替我挡……”

  “什么?”

  “你是皇帝,身份尊贵,行事应该稳重一些,若是砸出个什么好歹……”

  “我也没多想。”边谌淡淡道:“他们想要伤你,我来不及拦,只是凭本能行事。”

  温宜青又没了话。

  晌久,她低喃一声:“太危险了。”

  “我只是尽应尽之责。”他顿了顿,解释说:“保护我孩子的母亲。”

  “……”

  还是一道笨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温宜青才缓缓呼出胸口里的浊气。

  善善捧着一盘点心跑了回来。

  今日的点心是桃酥,她亲自盯着厨子,将盘子装得冒尖尖,最顶上那块桃酥摇摇欲坠。她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先用脚丈量过,好不容易走到皇帝面前,边谌接过盘子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皇上叔叔,你吃点心。”善善脸颊边的梨涡深深:“就是你先前送我的厨子,他做的点心可好吃啦!”

  边谌“嗯”了一声,拿起一块。

  “就一块吗?”

  他不喜甜食,偏偏小姑娘盯着他,乌溜溜的眼睛装满了情绪,里面失望与期待都太过明显,他只能沉默地再拿起一块。

  “不要了吗?”

  边谌只能又拿起一块。

  最后在小姑娘的热情里,整盘桃酥都落了肚。

  温宜青冷静地端着茶盏坐在一旁,觉得这幅场景格外眼熟。就好像当初石头第一次上门来做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善善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喂到他的肚子里。

  最后一块桃酥咽下,皇帝单手掩唇,不动声色地揉起了胃。

  善善找出棋盘:“皇上叔叔,你想下棋吗?”

  “我想出去走走。”

  善善就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去家里的花园逛,边走边念叨:“皇上叔叔,你要是白天来就好了,我们家的花园虽然没有御花园好看,但我娘种了好多花。可惜现在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一副主人派头,自己提了一盏小灯笼,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领路,夜里看不清,一不留神就要被石子磕绊一下。边谌牵着她的手,心悬在半空,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要在路上摔倒。

  善善一样一样给他介绍:“这是我娘种的兰花。这是棵梨树,这是石头哥哥给我做的秋千,之前树开花的时候,坐在上面可漂亮了,现在生了好多梨,石头哥哥说还没有熟,等梨熟了到时候,我再请你吃梨。还有这个,这是我养的鱼,现在鱼都睡了,皇上叔叔,你下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来看。”

  边谌忍着笑应下。

  温宜青提着灯笼,慢步跟在两人的后头。

  善善从头介绍到尾,说得口干舌燥,小腿也走累了,最后站在花园出口,捶了捶小腿,疲惫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天上明月高挂,清辉匀匀洒下。

  温宜青见时候不早,才道:“善善,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娘,明日学堂不上课呢。”

  “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睡了。”

  善善也累了。

  但她却不想动弹,便朝着娘亲伸出手,撒娇想要人抱。

  温宜青上前来,还不等她将人抱起,皇帝便先一步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他上回来时已经认得路,这回抱着小女儿,抬脚就往她的屋子走。

  马上要说分别,善善还有些舍不得他,她蹭了蹭皇帝的下巴,恋恋不舍地说:“皇上叔叔,要不……要不你就在我家住下吧?”

  边谌莞尔:“今日不行。”

  “……”温宜青轻声斥道:“善善!”

  善善缩了缩脑袋,躲在他怀里心想:那下回是不是就行了?

  她还想要皇上叔叔念孙悟空的故事给她听,像娘亲一样哄她睡觉。皇上叔叔的怀抱温暖坚实,善善的脑袋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就像窝在娘亲怀里一样,也觉得安心极了。

  边谌遂了她的愿,把她抱回屋,还念了一小段孙悟空的话本。再多就不念了,善善怕睡着,主动叫停,她还想要等娘亲一起睡觉。

  她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皇上叔叔,我明天能去找你玩吗?”

  “可以。”

  小姑娘抿嘴一笑,小梨涡像是盛满了蜜糖。

  温宜青看在眼中,虽说知道他们是父女,心中还是觉得酸溜溜的。她费心费力养大的孩子,那人不过说几句好听话,便把小女儿一颗心哄了去。

  那二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皇帝才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与她道别。

  出去的路上,边谌忽然道:“若当初我带你回京,现在善善就喊我爹爹了。”

  温宜青没应。

  碍于皇帝身份,她没让任何人靠近,下人也都离得远远的。边谌感叹过便闭了口,话语消散在夜风中,除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听见。

  二人心思各异,双双沉默无言。

  温宜青把人送出门,亲眼见着他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他来的隐秘,离开时也未有多大动静,平日里贴身跟随的侍卫不见踪影,只有马车前坐着一个端正挺拔的车夫。

  温宜青见他撩起车帘朝自己看来,车檐挂了几盏灯笼,光芒微弱,连面容也照不清。她好像见他笑了一下,微光下的眼眸温和。

  “阿青,七月初七那日,我来接你。”

  温宜青垂下眼:“我说了,我没空。”

  边谌:“我已问过善善,她说你应了她,初七的时候带她去玩。”

  温宜青:“……”

  皇帝轻轻一笑,笑意随晚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耳朵,带着未褪去的燥热。温宜青还想要找借口拒绝,可抬眼看到他额前未痊愈的淤伤,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回过神,马车已经驶远了。

  她懊恼地揉了一下耳朵,却感觉到指尖滚烫。

  她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才匆匆折回去质问女儿。

  善善刚被奶娘抱去洗完澡,小脸被水汽润的红扑扑的,她正坐在床上玩自己的脚丫子,一边等娘回来一起睡觉。

  温宜青回来便问:“善善,你什么时候与皇上告的状?”

  “我们家铺子被砸了之后,我就去找皇上叔叔了。娘,皇上叔叔可真厉害,我都还没和他说完,他就说已经把坏人打跑了。”

  温宜青微微皱起眉:“你这几日没有进宫,日日都上学堂,怎么与他说的话?”

  “……”

  善善连脚丫子也不敢玩了。

  她慢腾腾地放下脚,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娘亲。

  “就……就是……”

  温宜青猜测:“你们是不是私底下有过联系?”

  “……”

  善善慌张地去捂肚子,又捂住嘴巴,只恨自己只生了两只手,到关键时刻却不够用,捂哪边都来不及。她慌得不得了,不明白自己明明藏得好好的,一句话也没有说,竟让娘亲给发现了。

  她明明一直有在好好保密的!

  温宜青一眼看出她的心虚,却没多少生气。那人是皇帝,向来神通广大,连她身边都留了人,更何况是善善。她没想到某人已经光明正大地住到自己的隔壁,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与小女儿暗度陈仓,还当是善善托人带了口信。

  “你都快将娘卖光了。”她轻轻戳了一下小女儿的脑袋,善善摇摇晃晃想躲,却没坐稳,哎呀一下倒进柔软的床铺里。

  她像只小狗一样磨蹭过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娘亲的手心,讨好地说:“娘,你别生气。”

  温宜青无奈:“你既然怕我生气,下回与他少说点我的事。”

  可她也没说娘亲的事啊?

  皇上叔叔总是问她的事,问她在学堂,与朋友玩,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善善对他毫无隐瞒,就像是对娘亲一样,叽里咕噜,把肚子里的东西倒得干干净净。

  善善又问:“那我下回还能去找皇上叔叔吗?”

  “随你。”

  他们是亲生的父女,血脉相连的亲近,她也没法拦着。

  善善喜笑颜开,乐陶陶地滚进了她的怀里。

  ……

  边谌回宫时,夜还没有深。

  他回宫先换了一身衣裳,便前往御书房,处理今日还堆积着的公务。大太监贴身侍候,低声道:“皇上,贺大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他应了一声,却听到另一边的侍卫统领忽然叹出一口气。

  边谌睨了他一眼。

  他今日心情好,随口问道:“你有不满?”

  “皇上,非是臣有不满。”陈玄苦大仇深地说:“而是贺大人,他好像对臣有些不满。”

  “你何处惹到他了?”

  “臣也有些奇怪。贺大人向来待人随和,先前还与臣一道喝酒,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处处与微臣作对。”陈玄纳闷说:“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头绪。贺大人是读书人,一肚子的墨水主意,与下官这种粗人不一样,就只能处处躲着。”

  他堂堂一个侍卫统领,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等到御书房前,他也慢了半步,见皇帝进了御书房的,才守在门外。

  “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

  边谌到桌案前坐下,便见桌上放了好几份文书。贺兰舟今日入宫是来复命的,先前领到的差事俱已经完成,他一日也不耽搁,连夜送入宫中。

  边谌拿起一一看过。

  小贺大人办事向来稳妥,从不出错,这回的差事依旧完成得漂亮。他看过后点了点头,复拿起朱笔批阅奏折。

  今日心情甚好,连闲话也多说了几句:“上回不是说还要几日?”

  “再过几日便是初七。微臣想早日将事务完成,好将初七那日空出来。”

  “七月初七?”

  “正是。”贺兰舟唇角弯了弯,面目如春风拂过:“皇上也知道,微臣心中有个心悦的姑娘,初七那日京中也热闹,微臣便想着,说不定能与她同乐。”

  边谌手腕一顿,笔尖在折页上留下一个深深墨点。

  他抬眸看来:“她应你了?”

  贺兰舟遗憾:“倒也没有。”

  只不过他有八成把握。善善是个爱凑热闹的小姑娘,那日她一定会出门,到那时候,他就能装作偶遇,顺理成章与温姑娘同游一晚。

  皇帝点了点头。

  他随手将脏污的奏折丢到一边,又低头继续批阅。

  忽然提起:“当初朕与太子这般年纪时,已经登基坐上了皇位,那时内忧外患,朕举步维艰。太子虽天资聪颖,却还稍显稚嫩,对朝事涉及不多,朕政务繁忙,无力关照……”

  贺兰舟摸不清他的心思,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

  边谌淡淡道:“听陈玄说,你们二人近日有些不和,你们二人皆是朕信任之人,日后太子也要你们二人相助。不如从明日起,每隔五日,你与陈玄一同教导太子。”

  贺兰舟愣住:“可太子殿下白日还要上学堂。”

  “他夜里还有空闲。”

  “……”

  贺兰舟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七月初七也是几个五日之内,却见皇帝已经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此事已下决断,容不得推辞。

  “……”

  他只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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