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又是一年二月风
碧螺低下头,却是一个脸色有些惨白的羸弱女孩儿正伏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怀里,葡萄般晶莹的眼珠却滴溜溜地看着自己的发髻。
中年妇人歉意地对自己笑笑,便要抱了女孩儿走。女孩儿似乎有些不情愿地扭动了一下小身子。
碧螺忽然也就笑了:“大婶儿,孩子喜欢,拿去便是——”说着,取下发髻上唯一的装饰,一支白玉雕刻的梨花簪,形状净雅古朴,倒也衬得上这时候她一个人流落普通城邑的身份儿。
“谢谢姑娘,只是,这孩子日后怕是没有机会用了。”女人接过去递给孩子把玩,眼角却是忽然一润。
天气有种晴冷的感觉,碧螺看着眼前这个温馨的小院儿,有些惊讶:“你真的要把这个院子卖个我?”
中年女人点点头,看着怀中已经睡熟了的女孩儿,眼角里全是不忍:“我来到这个城邑,便捡了这个小孤儿相依为命,她一直患有发烧的病症,我带着她医治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好,想来这也是她父母遗弃她的原因。”
碧螺此时再打量眼前女人,发现她的眉眼儿端庄柔美,年少时想必也是一位沉鱼落雁的美人吧!如今她表情十分的疏淡,似乎是看透了这人间风尘,然而眸子中看着小女孩儿的那一份慈爱,却是深沉似海。
“你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倾尽了钱财,我也是一介飘零之人,就跟你们一起搭个家吧!”碧螺下了决定,三个人一起相依为命,自己所带的盘缠,也够在救治小女孩儿一段日子。
日子淡然如风,一晃过了最为寒冷的季节,中间间或又下起了几场大雪,茫茫天地间,如今却已经是柳芽淡黄,鸟鸣啾啾。
二月里莺飞草长,小女孩儿已经度过了最为危难的关头,走到了生命中的春天。
“小姨,你看我现在跑的多快啊!”青荇开心地拿着碧螺给她买的纸鸢,在小院子里快乐地奔跑着。
“是很快,很快。”碧螺看着她终于健康起来的小身子,眼中平静而又激动,这三个月来,最为寒冷的季节里,她和花姐提心吊胆地守护了青荇多少个不眠夜晚。
庆幸的是,小女孩儿的宿疾终于治愈了,了却了花姐姐和碧螺的一件心病;同时,却也暂时地让碧螺的心闲置下来,于是她的思绪犹如二月蔓草一般会飘摇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但是日子的确很快,碧螺看着风也柔软草也嫩黄的二月,眼睛眺望着东北方向,那里……如今可好?
“青荇,不要老缠着小姨,你也该过来吃药了!”花姐买菜回来,看见青荇在园子里玩得正欢,碧螺眉宇间却是有些走神。
“青荇乖,青荇不闹腾,青荇这就去跟花姨吃药。”小女孩儿乖巧的样子,让两个大人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女孩儿许是从小受到疾病的困扰,又遭受亲生父母的遗弃,小小年纪竟然是十分懂得察颜观色,每每乖巧到令碧螺心疼,心疼地想起那些曾经的命运。
青荇去吃药的档儿,花姐过来看着沉默的碧螺感叹着:“终于都过去了,二月来了,一切都要开始新的生命旅程了。”
“是啊!一切都是新的。”碧螺重复着。
“我看得出来,碧姑娘,你是有心事儿有往事的人。你要是放不下,便出去寻觅自己的内心吧。如今青荇那孩子的身子也好了,我日后必会教育她记住你的大恩。”花姐忽然有些哽咽。
碧螺浅浅抬眼:“花姐姐,在这个不知明儿的小城邑,我们过得如同处身世外桃源,不问世外事。你的风度气质,倒是不符合这里的民风民俗,不知你以前……”
“以前我也只是个纺布绣花女,年年替她人做嫁衣裳。一生独身无儿无女,收留了可怜乖巧的青荇跟我相依,也算是老天对我的恩赐了。”花姐姐口气淡然,但是碧螺感觉得出,她经历过的种种,并不会比自己少。
不是没有想过走开,从腊月到正月,这一路又到了二月里,如同花姐姐那样,碧螺的精力和心思几乎全部倾注在了青荇的病情上。如今二月里来新气象,碧螺和花姐才把心放下来。
碧螺静下心来,这才发觉自己回归的一颗心一直没有平息,不管结局如何,她一定都要回去看看。
“花姐姐,这里不能探听到京城的动静么?也不知我们的皇帝老人家身子骨儿怎么样了?”熬着药,碧螺问向忙活着做饭的花姐。
“我们自是山高皇帝远的,哪里知道那些个事儿?好事儿轮不到我们,坏事儿也波及甚小。”花姐姐手里的活计没有停下。
碧螺心事重重地巴拉着药罐儿。
“不过,有一点儿常识你可是得记住,新上任的辰德皇帝英威无比,可不要‘老人家老人家’地叫!”
“咣当!”一声,药罐儿被拨翻,苦香的药味儿弥漫在小小的灶间,碧螺被烫着的手也不觉着痛,只是双目呆呆地盯着前面,没有焦点儿。
辰德皇帝……辰!
花姐无奈地看了碧螺一眼,无声地长叹,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汁液,拿了冰散给碧螺敷上。
来到屋子里,青荇正勤快地打扫着屋子。花姐慈爱地唤了她一声:“青荇,过来。”
“花姨?”青荇看得出她的花姨神色很是严肃:“青荇今年已经九岁了,身子也好了,完全可以帮花姨和小姨做些活计了。”小女孩儿的气色比年前好很多,圆润的小脸儿不再惨白,黑葡萄一般的眼眸,精致挺翘的小鼻子已经慢慢勾勒出她未完全展露的美丽容颜。
“去打一盆热水,净手净面之后,我带你去给你碧姨叩头谢恩。”花姐甚至已经拿出了青荇的那个小小的包袱。
“花姨可是要送青荇走么?”小女孩儿看着花姨的行动,不由得大眼睛中溢出一层薄雾。
干净的院子里,高大的玉兰树下,碧螺痴痴地凝望着:“辰德皇帝——辰德皇帝——”
“一切皆是冥冥中的缘分,你强求不来,他更强求不来。林碧落,这都是命,快过来受了青荇的叩拜吧。”花姨的声音,几乎是有着淡淡的颤抖。
碧螺惊讶地看向花姐姐,却见她的眸子深不见底。那些飘摇的记忆……
“敢问姑娘芳名?”
“李碧。”
“原来是碧姑娘。以后你称我花姐便好。”
那些个日日替青荇担忧的日子里,花姐姐气质沉静地唤着“碧姑娘、碧妹妹”。
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唤作林碧落的?还是,她的碧姑娘,一直都是林碧落?
“花姐,你……”碧螺眼中立即闪过一丝防备。
“风过蔷薇花满墙,泪落心底哀复伤。”花姐牵过青荇,朝着碧螺连行三个大礼:“这是青荇欠你的。”
“风……风蔷薇?您是风蔷薇姑姑?!”碧螺怔忡的意识被这一句话吓得魂魄归位:“您可知道,去年一年沐风王一直在寻您——”
风蔷薇点点头:“是我感知到,自行避开的。命中本就无,不然何须苦等二十年。更何况,他身边儿也有了值得珍惜的人。我留在这里,算是一种复命,因为半年前,韩老前辈把凤女交付于我,命我在这里苦苦寻医救治。只是没有想到你能够因缘巧合,也逃到了这里。”
“凤女?”碧螺惊讶地弯下身子看着小小的青荇,她是很美丽,但是她还太小,她才是个刚刚九岁的孩童:“凤女,是做什么的?”
青荇显然是听不懂这些,有些不解地看着风蔷薇:“花姨?”
“是韩师傅交代的,说是关键时刻可以完成大的逆转的女孩子。但是至于究竟是怎么才能发挥作用,我是不清楚的,韩师傅也说没有参透。那时候她已经生了很重的病,怕再在路途中颠簸会影响她治病,便托付于我了。”风蔷薇轻轻将青荇推出:“韩师傅说,青荇的病,便是由于从小便被各方势力追逐寻求过程中落下的。如今,我把她交付与你,你带她一起上京吧。”
碧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绝世的容颜还隐在青涩的岁月里没有绽放;羸弱的身体也只刚刚好转,并没有完全康复。她虽然懂事乖巧,然而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此时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两位亲人,不明所以。
女孩儿惯有的武器,美貌与智慧,对她来讲都还太小太牵强,碧螺不知道她的逆转能力究竟是在哪里。
“看天意吧——”风蔷薇一声感叹,便递过来一只包裹:“如果能够再见到王爷,替我送他一件礼物。”里面装的,是一件绣了好多年的鸳鸯枕,浅红色、淡黄色的颜色温暖动人,两只鸳鸯交颈而亲。
碧螺百般不舍:“跟我一起走?”
“你以为我一个人过了二十一年了,还会再回去么?”风蔷薇指一指包裹里的鸳鸯枕:“那便是我送与沐风王和你朋友的,祝他们,百年好合。”
碧螺眼中有着浅浅的泪滴,在沐风王心中,风蔷薇的逝去,对芸芸她们三个是最好的结局。
“大煜民俗丰富源远流长,皖国青山绿水才子佳人,天地这么大,处处都将会是风蔷薇的家。”风蔷薇笑着,一缕发丝飘逸风中,在碧螺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小姨,你为什么哭了?”青荇悄悄地点起脚尖儿,伸着手去帮碧螺拭泪。
“我只是感叹着,世上有些人永远都做不到风姑姑的那般洒脱。有些人事,我终究是放不下的。”低头紧紧撺了青荇的小手,碧螺最后一眼看了这座已经被风蔷薇盘出去的宅子,转身走在了二月的清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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