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第十次。

  刘旭茫然地飘在空中。

  他经历了整整九次不一样的自杀。

  从青少年到壮年再到老年，每一个阶段。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的赎罪。

  从第四次以后，每次他都给自己心理暗示。

  慢慢地，他也开始长大，不再是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模样。

  只不过长大也有长大的苦。

  生活，工作，养家。

  孩子叛逆，老人生病，每一次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成为父母以后，他终于理解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让他努力学习。

  因为地域的限制，他们开局就比发达地区的孩子落后很多，再不赶上去，以后机会渺茫。

  自己受苦就足够，没人愿意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

  畜生除外。

  精神病院。

  这个地方，时间似乎停止流动，院里，人的生命都被定格在某一天，接下来的余生都是那一天的不断重复。

  早操，吃饭，吃药，看电视，睡觉。

  每一天固定时间做着固定的事。

  “刘爷爷，走吧，看电视的时间到了！”

  这个时候的刘旭已经年近七十，衣着破旧，除了老年常见病，病历本上一片空白。

  “范医生，刘爷爷什么问题啊？我看他一天除了望着天空发呆也没做其他事！”

  “唉！小赵，你别管那么多！把自己的事做了就行。”

  范医生叹息，摇摇头，叮嘱完自己带的实习医生，就转身去做别的事。

  青年人的血未凉，遇见不平的路总想着去踏平。

  赵医生觉得有隐情，怕不是被人强制放在这里。

  结合小说和电视剧，他想到一万种可能，包括但不限于做实验，对照组，被骗进来。

  赵医生之后对刘旭进行极为详细的问诊和测试，最后他百分百确定，刘旭没有任何精神疾病。

  他这个年纪正是颐养天年，与儿女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囚禁在这里，对他来说极其不公平！

  他要带刘旭逃离精神病医院！

  赵医生找到刘旭，拉着他的手，眼睛里都是同情。

  “刘爷爷，我知道你的情况，你放心，我虽是一介实习医生，但我一定尽我所能还你自由！”

  赵医生拍着胸脯向刘旭保证，信誓旦旦，就算豁出这个工作也在所不辞。

  扑通一声。

  刘旭跪下，抱着赵医生的腿，“求求你！赵医生！我错了！不要赶我走！我不要自由！”

  赵医生被这一动作打得猝不及防。

  像是头顶被浇一盆水，从头凉到脚。

  他不明白，他做错什么，他只是想帮他而已。

  “赵医生，我也是没办法，不是要钻社会主义的空子，求求你不要上报，不要赶我出去。”

  “呜呜呜……”

  “我儿媳得了癌症，花大价钱治病，没治好，最后还是死了！”

  “我儿子为了筹款，掏空家底，欠一屁股债，被逼得打十多份黑工，最后在搬运废品时，体力不支，压断一条腿。”

  刘旭回忆这些往事泣不成声，他的心像是被剖开，展示着血淋淋的厄难给别人看。

  “我儿子打的是黑工，没有合同，老板不认账，几经周折，呜呜……几经周折才拿到几千的赔偿款。”

  “我……我自己得的是肺病，动一下就喘，不能打工赚钱，帮不了儿子什么。”

  “为了不给他造成负担，我才混进这里的，我……”

  刘旭既觉得痛苦又羞愧。

  “我原本想喝农药一死了之，可是又怕……”

  “呜呜……又怕我死了，我儿子也跟着寻短见！”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他死！”

  “赵医生求求你……你别揭发我，我真是无路可走了……”

  刘旭说着又要磕头。

  一个七十多头发花白瘦小的老人，跪在地上，哭诉，就算是在偏僻的角落也会惹人注目。

  范医生很快过来。

  他扶起刘旭，“刘叔快起来！不会赶你走的！别担心！小赵他不是那个意思。”

  安抚好刘旭之后，范医生带着赵医生回到办公室。

  赵医生低着头，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事，虽然他是好心。

  “唉——”

  “小赵啊——”

  “年轻是好，热血也没错。我知道你总想荡平社会的黑暗，这心是好的，但是也要了解全貌。”

  “小赵，有时候你以为的地狱，其实是别人的天堂。”

  范医生语重心长劝道。

  赵医生低着头，涨红了脸，血色蔓延到耳根。

  范医生也没再说，直接让他先回去缓缓，希望这个年轻人不要留下心理阴影。

  赵医生再次去查找关于刘旭的信息。

  他发现。

  前几年，精神病医院管得不严，刘旭才能稀里糊涂地进来。

  而且查到他的存折票根，才十几块钱，根本不够这几年的开销。

  剩下的全是范医生自掏腰包给他垫的。

  赵医生仰着头，坐在椅子上，努力让眼泪不出来。

  “什么？！范医生出车祸了？”

  “什么，我们精神病医院要改成精神卫生中心？”

  “把这些老人清退出去？！为什么！”

  “他们一直在这里！凭什么一来就把他们赶走！？！”

  “不赶走，有需要的人怎么进来？！他们有些人屁事都没有！”

  “我！我……”

  “小赵！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没钱运营，还有更多真正需要的人怎么办？！”

  “唉！年轻人，想事情不能单想一个片面，要顾全大局。”

  赵医生无言，他确实垫不起。

  他自己都快养不起，医院实习生是没钱的，他家里也是没钱才让他报医生的。

  老人被赶走的那一天，他站在楼上看了许久许久。

  人生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他没敢下去道别。

  他没脸再见他们。

  “帮我告诉小赵医生，他很好，我很感谢他！”

  “小赵医生是个好人！”

  “小赵医生再见。”

  几个老人缓慢地挥手告别。

  大部分老人都由家里人接回去，除了刘旭。

  他没让别人通知他儿子。

  他一步一步走回家。

  心很急切。

  但在远远能看见家的地方他就停下来。

  刘旭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儿子，生怕看漏一眼。

  刘旭儿子察觉异常出门看，没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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