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因缘劫
自城南出发到沿着中轴线一路直走,在进入圣殿之前会经过城内的宫门,此时星圣女已经早早的来到宫门处等候。
“咦……”高成川眸间一动,见星圣女肩上的黑猫跳了下来,学着人的模样对着明溪太子拱手行礼,然后尖声尖语的道,“陛下已在圣殿顶端等候太子多时,请高总督在此留步,陛下已派特使前来迎接。”
“特使?”明溪太子诧然低首,翻身下马,星圣女悄然往旁边让开了道路,枯木的手从宽大的法袍下伸出指了指身后广阔的圣殿底座,吟笑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气,“太子殿下,请——”
明溪太子不动声色的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圣殿的底座非常宽大,自东至西足足有近千米,但是此时留守在此的禁军守备却非常少,甚至高成川都被星圣女阻拦在了宫门处,这到底是来了什么不能见人的大人物?
他抬头往上望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就是将圣殿一分为二的那条金色光线,再往上视线会被特殊的灵力阻止,而这道线的位置名为“圣台”,是接见重臣、来宾的场所。
在底座的中心,是军械处制作的机械云梯,乘着它可以到达圣台,而继续往上则需要顶处的机械云鸟来接。
“哼。”明溪太子无声冷笑,大步上前,底座的士兵们为他拉开了殿门,但是没敢继续跟进来。
中心的机械云梯是早就准备好的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云梯上,在见到明溪太子的刹那,他静静的笑了一下,礼貌的将手放在胸口处,低头,然后微微弯腰行礼。
“你就是父皇的特使吗?”明溪太子脸色蓦然变了,皇室特殊的感知力在这一瞬间敏锐的捕捉到面前男人身上莫名的火焰气息,甚至连拇指上的玉扳指也因此微微一颤,云梯上的男人轻笑一声,示意太子殿下先走上来,然后接下话,“我确实是受陛下之邀特意在此等候您,毕竟这种机械云梯正常上升需要大半个时辰,可不能让陛下等这么久,您说是不是?”
“你能让它不正常?”明溪太子镇定的走上云梯,在靠近之后,他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火光,他不动声色习惯性的拉住扶手,对方点点头,将一只手放在旁边用于拉动云梯的铁索上,顿时火色的灵力自他手指处蹿出,然后火舌沿着铁索一路攀爬,不等太子反应过来,他的另一手轻轻扣住了明溪的肩膀,低道,“殿下站稳了。”
话音刚落,云梯开始向上迅速攀升,那些火光仿佛是有了生命,将整个云梯包围在中间,托举着它飞一般的上升!
明溪太子稳住震惊,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身边的火焰——是冰凉的,虽然看起来烧的很旺盛,但这种火焰是冰凉的!
灵凤之息!
明溪太子用力咬牙,父皇的特使竟然是灵凤族的人!他的脑子转的飞快,迅速就想起公孙晏利用八荒琉璃司星仪的副仪偷窥祭星宫的时候,曾经见过星圣女领着一个陌生人,就是这个人打开了凤姬写下的远古海魔封印,才造成了北岸城海啸事件,让十万人葬身大海!
“是你……”想到这里,明溪太子倒吸了一口寒气,不可置信的望向眼前人,他一身醒目的红绸锦衣,面容姣好,看不出年纪,眉宇之间是看淡了风雨的淡泊宁静,又隐约暗藏着一分他看不明白的奇怪深意,那人不自禁的点头,仿佛早就猜到了太子殿下想说的话,反而是自己主动介绍起来,“我与殿下应该是初次见面吧?我叫凤九卿,是凤姬和……云潇的父亲,久仰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凤姬和云潇……”明溪太子默默念叨着他的话,他没理由这么自我介绍吧,他分明是故意提起这两人的名字!
“殿下有几分温仪的影子。”凤九卿看他失了神,缓缓一字一字的说道,“都说儿子长相像母亲是福分,看来殿下以后也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嗯?哦……”明溪太子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个人,好深重的心机,看似只是随口唠嗑,实际上分明是在试探自己,否则他断然不该如此轻易的说出这些他最为在意的名字,尤其是他的母亲,温仪皇后。
“呵呵……”凤九卿低低一笑,仿佛诡计得逞,明溪太子声音冷定,眉眼低沉,“你就是当初解开海魔仓鲛封印的那个灵凤族,我实在很好奇,你、不对,应该是你们,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种小事情,您自己去问陛下不就好了?”凤九卿并不回答,脸上的笑好看的让太子一时有些许迷神,只听他嘴唇翕动着,又将话题引了回去,“我和先皇后勉强算得上是故人了,殿下对先皇后的事难道一点兴趣也没有吗?趁着云梯还要一会才能到达,不如让我跟您讲讲?”
“你的话可信吗?”明溪太子依然是冷静的,这样的回话让凤九卿愣了一下,然后僵硬的挤出一个笑脸,“也对,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与您是对立的,那您就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吧,想听就听,不想听大可堵上耳朵。”
这一次明溪太子没有说话,凤九卿清了清嗓子,他托住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才慢慢的说道:“灵凤一族原本就生活在飞垣上,在万年前得到不死鸟的火种,成为了‘永生’的一族,若是按照飞垣的历史来算,是灵凤族在前,禁地神守在后,不过您母后被指为神守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仔细算算她确实还算是我的长辈,虽然可能差的也不会很久。”
“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泣雪高原上,因为灵凤族天生身体炽热难耐,所以族人也是优先选择寒冷的雪原冰川为生,最开始那里是没有所谓神守的,因为气候严寒、地势凶险,后来上天界战神帝仲路过箴岛,在岛上最危险的七个地方挑选了七个人作为守护者,这七个人后来就被称为‘神守’,延续至今。”
“七个人?”明溪太子俨然已经被挑起了兴趣,凤九卿嘴角不经意的上扬,解释道,“这么说好像不太对,正确的说法是——他们有一些曾经是人,比如你的母后温仪,她在成为神守之前就是个普通的人类,甚至不是异族。”
“母后……曾经是个人类吗?”明溪太子眼眸闪闪烁烁,几乎不敢相信凤九卿所言的话,自己的身体自小就体弱多病,御医们都说那是源自母后特殊的体质,因为她是禁地神守,是个特殊的异族人!
“嗯,但也只是曾经了。”凤九卿默默补充,“无论她以前是什么人,在得到帝仲的指点成为神守之后,都不能算是人类了,毕竟没有人能活几千年,对吧?”
凤九卿暗暗观察着太子轻微的神色变化,唇角泛起的笑意:“那一年夜王大人还没有来到箴岛,岛上的人类和异族也还算和谐相处,皇族有着绝对的权威,也的的确确非常英明的统治着整座流岛,坦白而言直到那个时候,即使是强大的灵凤族也不会公然和皇室作对,因为他们作为统治者,无疑是非常优秀的。”
“禁地的神守实际上也不会主动和皇室有交集,他们只是秉承着战神帝仲的命令,一直尽责的守护好各自所在的禁地,神守这个特殊的职位,是非常寂寞的。”
“这或许就是温仪愿意和灵凤族交好的原因吧……”凤九卿忽然语气一转,明溪太子有些不解,见他神秘的笑了笑,“箴岛尚未坠天的时候,虽然人类和异族的生命相较于现在都长了不少,但除了神守,能保持永生的就只有灵凤族,您想想,若是您身边的朋友接连老去、死亡,一次又一次无限重复这样的事情,那该多残忍?所以她不愿意和其他人来往,因为所有人都会先她一步离开人世,而神守的生命是永恒的,只要上天界还在,神守就不会死亡。”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在雪原里照顾一片水红色的小花……”凤九卿顿了一下,眼前赫然拂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的思绪顿时涣散了片刻,然后他摇头甩开这些,继续,“我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花,盛开在严寒的雪原上,但是花儿本身又非常的脆弱,如果那里刮起风雪,花就会死,温仪用自己的灵力结下结界,她将花朵护在里面,非常小心的照顾着。”
“我跟她说,这种不自量在的花不值得费心照顾,她却告诉我,这是雪原上唯一的红色。”
“呵……温仪真的是个很奇特的女人啊,也难怪陛下会对她如此深情。”凤九卿莫名讥笑一声,他的表情却让明溪太子有些不快,反驳道,“母后一直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会在自己孩子面前自杀吗?”凤九卿毫不犹豫的质问,问的明溪太子哑口无言,“那一年殿下不过十岁吧?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母亲在自己面前自杀是一种什么行为?搞不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这个孩子如果没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直接崩溃成为废人都很正常吧?”
明溪太子神情恍惚,赫然想起那些年的帝后感情和睦,宛如神仙眷侣,她带着自己在院中玩耍,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美丽。
下一刻,血自心口喷涌而出,那样的红色如洪水一般在太子眼前铺开,让他面色豁然惨白,用力闭眼咬破了嘴唇——母后没有顾忌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甚至是故意当着他的面,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母后是禁地的神守,是得到了上天界特殊的灵力,与天地同寿的存在,但是那一刻,她像个普通人一般倒了下去,生命在顷刻之间流逝。
她选择了自尽,自己毁去了身上永生的祝福,放弃了神守的坚持,像个真正的普通人,死去。
“温仪也是个狠心的人呢……”凤九卿的低语如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明溪太子赫然回神,全然不曾发现自己已在这短短的数秒时间里大汗淋漓。
“但她有很多迫不得已。”凤九卿继续叹气,微微摇头,“如同灵凤之息一般,这种永生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上天界的祝福是一种枷锁,神守不可以透露任何不利于上天界的事情,哪怕曾经的战神帝仲都已经不在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枷锁也不会消失,所以她知道陛下梦想的飞天会引来的夜王,会给现在飞垣带来真正的毁灭,但是她……不能明说,哎,也是苦啊。”
“……”明溪太子用力握拳,脑子搅成一团,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身为母亲,她残忍的在儿子面前结束生命,为的就是激起儿子的愤怒,让儿子主动选择抗争。”凤九卿轻轻伸出手,擦去太子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心底也是有几分罕见的触动,“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赢了,父子相残,赌输了,儿子可能就此荒废一生,怎么算都是赔本的一场赌局,可她竟然还是这么做了。”
“果然女人才是这世上最恐怖的生物啊……”凤九卿撇撇嘴苦笑,想起自己的妻子,又想起了明玉长公主。
明溪太子灿然吐出一口气,在这个刹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浮起一丝无可奈何。
母亲的死的确激起了他的愤怒,让他暗中建立风魔,这才终于调查到父皇的目的,追查到“飞天”和“四境分离”计划,原来这一切都是母亲算计好的,她竟然利用儿子的爱,只为了保护脚下的这片故土!
飞垣真的重要吗?虽然他在拉拢萧千夜,甚至拉拢凤姬的时候都信誓旦旦的承诺是为了保护飞垣,但实际上呢?自己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想向王座上那个逼死母后的父亲复仇而已!
他不是什么事深明大义的人,他一直都是一个谋于权计、心狠手辣的人,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蓝歆,他也能眼都不眨的除掉。
“明溪……”恍惚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的低呼他的名字,太子愣愣的看着手上的玉扳指,里面的魂魄被他情绪影响,不安的游动着。
“哦……这个东西。”凤九卿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他身边另藏着奇怪的东西,终于也顺着太子的目光发现了那不易察觉的一魂一魄,但他没有明说,而是期待的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他们应该也快要到了吧?殿下,如果这一次您能平安的离开天域城,他日必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若是今日丧命于此……呵,我也只能说这就是飞垣、是箴岛最后的终结。”
凤九卿话里有话,此时云梯赫然停了下来,火光散去之后,两人已经来到中间圣台。
圣台空无一人,镜面的地砖上,有类似水波的灵力微微流动,仿佛能停止时光。
“再往上,请殿下独自前往,机械云鸟已经来接您了。”凤九卿退开数步,在他身后的平台上,一只黑金机械鸟展开羽翼,鸟身从侧面打开露出中空的腹部。
“哦?他允许我走上去吗?哼……正合我意。”明溪太子冷笑,大步上前,圣殿的顶端只有历代的皇才能进入,即使他已经贵为太子,也从没有得到过进入那里的许可。
“殿下……”凤九卿在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赫然低语,“温仪皇后还活着,请您……务必小心。”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在明溪心中炸响,他瞪大了双眸,金色的瞳孔止不住震惊而颤抖。
然而凤九卿早已经背过身去,目视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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