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庙小神灵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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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科人选
冷枫同意了?
怎么可能这么轻巧就同意了!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能理解。冷枫和李逸风抗衡半年多时间,不管面对多大的压力从来不肯退缩,甚至在传出市委对他大有意见要将他调离孔县之时,他依然我行我素。怎么就突然在市委刚刚搬开达汉国提上郭伟全之际,立刻缴械投降了?不是冷枫的风格呀。
冷枫也不至于这么不硬气。
众人震惊过后才又想起冷枫的后一句话,就立刻支起耳朵要听听冷枫的前提条件是什么。
李逸风淡淡地“哦”了一声:“冷枫同志,流沙河大坝项目是为民造福的工程,如果为民造福也要讲前提条件,我们的党性和原则就要重新审视了。”
冷枫又淡淡一笑:“逸风同志不要先扣大帽子,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的前提条件就是,大坝工程如果上马的话,资金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县委必须牵头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毕竟流沙河大坝是建国以来孔县最大的工程项目,必须高度重视,责任到人。我提议成立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县委方面就由永昌同志牵头,政府方面……就由伟全同志牵头。”
一番话说出,不只李逸风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座众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向冷枫投去震惊和不解的目光。
冷枫同意上马大坝项目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不已,不承想他提议成立的项目领导小组,县委和县政府出面的牵头负责人,全是李逸风的人。他就算在县委没有可用的助手,也可以提议由李逸风担任组长,他担任副组长,至少还可以插手项目,牵制李逸风并且全程监控项目的进展。现在倒好,等于他要完全放权了……冷枫干吗要送一份天大的人情给李逸风?
李逸风还以为冷枫会提出什么苛刻的前提条件,没想到却是拱手相送一份厚礼,一下愣住了,他愣了一会儿才微微尴尬地一笑:“冷枫同志的提议很好,看来,我刚才误会冷枫同志了,我向冷枫同志道歉。”
冷枫摆摆手:“逸风同志也是为了工作,道歉就不必了,下面就继续讨论一下项目的具体实施的问题……”
众人习惯了冷脸冷面的冷枫,突然间见到冷枫和颜悦色地说话,一时之间都难以适应。李永昌和刘平精心准备的要和冷枫唇枪舌剑的腹稿一下没有了用武之地,胎死腹中。二人在惊讶之余,不免郁闷,少了一次冲锋在前大挫冷枫威风的表现机会,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很难受。早就想好要当众给冷枫一次下马威,谁知冷枫见势不妙,不战而降,也算是咄咄怪事。
不过不管了,李永昌的心情在冷枫提名他为县委方面的牵头人的时候,一下就如秋天的田野一样舒畅了。如果不是在会上,他几乎忍不住要喜不自禁了。流沙河项目是建国以来孔县最大的项目,投资巨大,能作为县委的牵头人全权负责工程项目,不但荣耀,也是人人羡慕的大有好处可得的好差事。
随后,会议继续进行,讨论了工程项目如果上马需要解决的若干问题。要牵手农行、建行召开一个联席会议,获得银行贷款资金上的支持;再由项目领导小组牵头,和飞马镇与古营城乡的主要领导一起商议一下出工出力的问题,等等。上马一个建县以来的最大项目,会牵扯到许多部门和人员的利益。
会后,冷枫和李逸风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走了几步,冷枫小声地向李逸风说了几句什么。李逸风停下脚步,低头深思了片刻,迎着冷枫的目光微一点头:“行,就这么定了,马上再召开一个办公会,落实一下这个事情。”
李永昌接到通知的时候,还十分纳闷,怎么常委会刚散就召开书记办公会,又出现了什么变故不成?他忐忑不安地来到书记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组织部部长陈京。
县委组织部部长陈京是邻县人,平常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没有一个组织部长应有的含蓄和神秘。他又是和事佬的性格,在孔县两年来,从来紧跟李逸风的脚步,凡事绝对不表露自己的主见,人称笑东风。
李永昌就明白了什么,心中一喜,有陈京在,书记办公会的议题肯定要涉及人事。目前县委最大的人事提拔就是两个副科人选的确定,这么说,在他即将成为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负责人之时,王车军的副科也要尘埃落定,再有一件喜事临门了?
哈哈,双喜临门,李永昌一时兴奋,忘了头上的伤疤,伸手去拍陈京的后背,以示亲热。不料他手抬得过高,扯动头上的伤口,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
下手真狠,下次得好好收拾收拾刘宝家这小子一顿。如果当时他看得没错的话,趁乱在他头上拍一砖的正是古营城乡的刘宝家。只不过当时人多眼杂,不敢肯定就是刘宝家下的手,然后他就匆忙之间到市里开会,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也就顾不上算头上挨了一砖的账。
不管怎样,这笔账算是记在刘宝家身上了,等着,不收拾刘宝家一个半死,他就不是李永昌。
想到刘宝家,李永昌的脸色又阴晦了几分。他没记错的话,刘宝家和关允关系密切,不是发小就是同学,保不齐刘宝家砸他一砖的背后,有关允的功劳。哼,关允,你也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陈京见李永昌脸疼得都变形了,立马一脸关切地伸手一扶李永昌:“李书记,慢点儿,你头上有伤,不能太激动。干好革命工作不急在一时,细水长流,来日方长,来,我扶你进去。”
李永昌推开陈京:“没事,一点儿小伤,还扛得住。老陈,副科人选敲定了?”
陈京还是笑眯眯的表情:“敲定了,不是早就敲定了?一直在李书记的脑子里,没跑。”
老滑头,软骨头,笑东风……李永昌心中骂了陈京几句,别看他是分管人事的副书记,但陈京事事都直接向李逸风汇报,从来不会提前向他透露半分。他也真拿陈京没有办法,笑东风向来态度端正,说话又好听,实在让人挑不出理。
代价未免太大了
推门进去,李永昌一下愣住了,书记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李逸风和冷枫,除了二人之外,就没别人。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这个办公会开得有点讲究,分管工业、政法的两个副书记都不在,李逸风唱的是哪一出?
李逸风正和冷枫小声说着什么,见李永昌和陈京进来,就说:“就等你们了,赶紧说几句,正好趁叶部长还在,敲定副科人选,报她备案,省得再派人到市里跑一趟了。”
副科和正科的提拔,县里就可以全权决定,但必须到市委组织部报备。
“这一次要提两个副科,组织部报上的人选有三个,关允、温琳和王车军,我和冷枫同志刚才商量了一下,初步意见是……”李逸风的语速很快,不容别人插嘴,显然是想快刀斩乱麻,也是表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允许别人有不同意见。
一听李逸风说出人选名单的排名时,李永昌心知不妙,不等他开口说话,李逸风蓦然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他的话提到一半,就生生咽了回去。
李逸风又接着说:“按照资历、能力和学历,关允、温琳和车军三个人都可以提副科,但名额有限,只能三选二。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车军是我的通讯员,工作很认真,能力也不错,就是他的关系还在飞马镇,要提副科的话,还得飞马镇向县委走一下程序,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的意思是,这一次副科人选,就先报关允和温琳,车军就等下一次吧,你们怎么看?”
“逸风同志发扬风格,我很感动。我没什么意见,关允和温琳的学历都很硬,关系也都在县委,提拔他们,符合干部提拔条件。”冷枫言简意赅,重点强调学历很硬的事实,就是要堵李永昌的嘴。
李永昌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嗓子发干,刚刚因为担任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的喜悦,一下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什么时间紧迫,完全可以缓上一天再敲定名单,跑市里报备一趟又有什么?什么学历过硬,在官场上,学历不是硬件指标!借口,都是借口。
他气归气,却只能接受事实,书记和县长已经达成共识,他就算反对也无效。官场之上讲究投桃报李,李逸风退让一步允许关允提上来,不是发扬风格,是对冷枫抬手放行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回报。况且冷枫在常委会上提名他的人担任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负责人,从这个道理上讲,他也要还冷枫一个人情才对。
“我也没有意见……”李永昌头上和心中都疼痛难忍,想到王车军早就向无数人炫耀马上就提副科了,现在却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啃屎,该有多丢人……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孔县的局势,在调离达汉国并提拔了郭伟全之后,悄然之中发生了许多变化。不只是一个常务副县长的调换,还有冷枫态度的转变,关允的命运也在冷枫的推动下,蓦然拐了一个大弯。
在县委左右不靠边了一年之久,关允终于抓住机遇顺势而起,迈进官场第一道大门,成功地跻身副科行列,不再是等外不入流的官场中人。
不过对于冷枫对关允的维护和重用,不只李逸风不得其解,李永昌更是想不明白。冷枫是不是急眼了,走了一个达汉国,身边无人可用,才想起关允,想要扶关允上来?纵然关允提了副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通讯员,能成什么大气候?
冷枫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他之前那么痛快地答应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就是为了换取李逸风在副科人选问题上的退让?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李永昌越想越不明白,不免头大。
书记办公会后,陈京向叶林上报了孔县县委新近提拔副科人选名单,叶林接过文件之后,也未细看,就上车而去,李逸风、冷枫等人列队欢送。
等走到半路,叶林才想起孔县的事情折腾得她腰酸背痛,临走时还特意送上副科人选名单,难道就为了省一次跑市里的路费?真会算账。她一边想一边从档案袋中抽出文件,只看了一眼名单,就一下愣住了,关允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还排在第一位!
关允?叶林一下怔住了,怎么会?又一想,她不由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想起临走之时听到孔县常委会上刚刚通过的决议,她的眼前浮现出冷枫一成不变的表情,暗暗为冷枫的决定不值,代价未免太大了。
代价是不是未免太大了……冷枫送走叶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泡了一杯浓茶,站在窗前凝望院中的景色,心中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冷枫所想的代价,不是他以同意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来换取关允的副科,而是指以大坝项目上马为伏笔,然后和李逸风、李永昌由明争转为暗斗的较量……或许真是天大的代价。
秋意已经很浓了,八月底的孔县,正是姹紫嫣红的丰收季节。县委大院因为全是平房的缘故,院中的花草树木长得特别茂盛,向来喜欢在办公室养花的冷枫,不再弄一盆花放在屋里养了,推门出去,只需走上两步就是花团锦簇的天然花园。
冷枫还特意在他的窗台下面也开辟了一块一米宽两米长的空地,养了不少花草,现在长势良好,迸发勃勃生机。
流沙河大坝项目终于还是上马了。关允说得对,如果他再硬撑着不同意,最后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李逸风强行通过决议,县委上下一起孤立他;二是市委一怒之下将他调离孔县,甚至还会给他一个安慰奖,调他到别的强县继续当县长,但对不起,孔县的一亩三分地得让出来。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结局都一样,流沙河大坝项目还是会上马。
人在官场,有时候要实现自己心中的执政理念,真的很难,有时候想要爱护百姓,不忍上马劳民伤财的工程,却会被同僚视为绊脚石、被上司当成保守派,怎么才能从爱惜民生的角度出发,为百姓做点实事?
冷枫收回思绪,喝了一口浓茶,提了提神,回到座位上,拿出一份以关允的关于治理流沙河的方案为基础而重新制订的新方案,认真地看起来。他一边看一边想,关允的工作,能不能做到事无巨细并且让他满意?
火候到了
此时的关允还不清楚县委中发生的一切会对他的未来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他兴致勃勃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平丘山下。
自行车上不了山,他就将自行车随便一锁,在山脚下的一棵大树下一放,然后从路边摘了几个红色的甜果,一边走,一边吃甜果,心情愉快,脚步轻巧,不多时就到了山顶。
平丘山一年四季人迹罕至,奇怪的是,却没有人迹罕至的荒凉。县城北边有一片天然形成的树林,少有人去,就十分荒凉而吓人,杂草一人高,阴气森森,还有不知名的怪叫声。平丘山却山气清新,溪水清澈,置身其中,令人神清气爽。
怪不得老容头说平丘山有灵气,关允边走边想,到了山顶向右一转,有一片十分茂密的灌木丛。推开灌木丛,有一处刚刚可容一人通过的山洞,山洞过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十分平坦的天地,上有青天,下有百花,就如一处悬在空中的花园。
自从老容头搬来之后,此处就叫空中花园了。
上次带瓦儿前来,关允没有领她上山顶,是不想让她打扰老容头的清静。
站在山顶之上举目四望,整个孔县尽收眼底——北面是高楼林立的县城,南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西面是一条波光闪烁的小河,东面是一个接一个的村庄。
关允一人站在山顶之上,四下只有风声鸟鸣,无人声,他忽然间感觉心胸开阔了许多,心中的浊气一扫而空。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京城的夏莱和夏德长,再想起孔县的局势已经悄然大变,心中蓦然迸发万丈豪情。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是该他借势而起的时候了!
不远处有一个小院,小院不大,有花有草,有树有竹,幽静而空旷。院中有引来的山泉,有农具,有一方石磨,就如一幅纯朴的山水画,入眼之处,处处皆历史。
院里只有一间茅屋,茅屋之中,一棵大树穿房而过,浓密的树荫将茅屋遮了个严严实实。有一幅山水画和此景类似——茅屋一间负青山,老松半间我半间。
关允推开木门来到院中,闻到野菜炖野兔的清香。他嘿嘿一笑,先到水缸前用山泉水洗了一把脸,又拿起扫帚打扫了一遍院中的落叶,然后跑到院中西南角的花椒树旁扯了一把花椒,用手搓了搓,又用嘴吹了吹杂质,快步朝院西的厨房跑去。
“老容头,兔子肉不放花椒,香味不够厚重,快闪开,花椒来了。”关允一路小跑来到厨房,见火上煲着的砂锅突突地冒着热气,锅里翻滚着泛着肉花的肉汤,肉汤中沉浮着一整只兔子,还有几种田间地头常见的野菜,香味四溢。
野菜炖野兔,纯正的天然野味。
系着围裙正在切葱的老容头一见关允冲了进来,受惊一样挡住关允的去路,伸开双手不让关允过去。关允哈哈一笑,手一扬,手中的花椒准确无误地投入砂锅之中。
“臭小子,你气死我算了!”老容头见没拦住关允,气得将手中的菜刀一扔,气呼呼地走了,“你自己吃吧,撑不死你!”
没几人知道老容头住在平丘山的山顶,也没几人知道老容头的小院是关允闲时一砖一瓦帮他盖来起的,更没几人知道老容头不爱吃花椒,而关允偏偏炒菜炖肉都爱放花椒。
平常只要一有时间,关允就会来老容头这里蹭午饭或晚饭,老容头的早点摊收摊之后,平常都会猫在山顶,哪里也不去。要么捉几只野兔野鸡改善生活,要么就是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拳,日子过得还真是悠闲似神仙。
“老容头,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饶我一次,好不好?”关允向老容头求饶,他可没有老容头炖肉的手艺,老容头要是放手不管,一锅肉可就成了半成品。
老容头不理关允,闷头坐在院中的青石上,背对着关允生闷气。关允蹑手蹑脚来到老容头身后,猛然一拍老容头的肩膀,哀求说道:“老容头,别生气了,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跟我一个晚辈生气,显得你多没气量!快点,再晚了肉就炖老了,现在正是火候。”
“你还知道正是火候?你的花椒放得火候才最准,你个臭小子真有口福,我准备了三天的美味全被你一把花椒给搅了。知道我不吃花椒你还故意放,成心想自己吃独食?”老容头生气的时候和小孩儿一样,气鼓鼓的样子十分有趣,花白胡子微微颤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关允坐到老容头的对面,嘻嘻一笑:“你老人家不能这么说我,我可不是吃独食的人,就是想让你尝试一下新鲜事物。花椒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不爱吃?是不喜欢吃还是不敢吃?要有尝试和挑战的勇气,不喜欢吃,可以试着去喜欢;不敢吃,要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挑战自我,去品尝不敢面对的味道。”
“就你能说会道?我老了,不想再去尝试了。”老容头伸手打了关允的脑袋一下,又笑了,“说到火候,你怎么不在县委大院待着,非要来平丘山朝我的肉锅里扔一把调味的花椒?现在县委里的火候也到时候了,你不守着,不怕过了火候?”
“不怕。”关允笑道,“县里的一锅肉已经煮上了,兔子有了,野菜也有了,但还差一把花椒,这不,我到你这里找花椒来了。”
老容头哈哈一笑,没接话,起身来到厨房,拿出汤勺舀了一点汤,放在嘴里尝了尝,点头赞道:“味道还不错,你的花椒一放,汤提了不少味儿,来,你尝尝……”
关允跑过去,尝了一口野兔野菜肉汤,果然鲜美,不由胃口大开。
“来,吃饭,边吃边说。”老容头摆上了桌子,拿出了一瓶老酒。
兔腿就烧饼,再加上味道鲜美纯正的肉汤,另有老容头精心酿造的烧酒,在平丘山山顶一处犹如世外桃源的小院中,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大快朵颐,吃得满头大汗。
三个关键人物
老容头还拿出自制的泡椒花生米、酸甜秋黄瓜、酱咸菜,关允吃得不亦乐乎。山中凉风习习,风声阵阵,风吹入林,溪水淙淙,怎一个“好”字了得。
一时之间,宠辱皆忘,才知一人独居高处的妙处。
不过关允毕竟不比老容头饱经世事沧桑,他一时心有所感,不过是片刻的忘忧。吃饱之后,关允在山泉水中洗了脸,顿时清醒过来,纷纷扰扰的世事又一时涌上心头。
“你该走了,再不走,就变天了。”老容头一边收拾残羹剩饭,一边抬头望天,“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你看看日头,乌云遮日,到不了晚上三更,我看傍晚时分就要下大雨。雨一下,流沙河又要蓄满水了。”
流沙河水少的时候,飞马镇和古营城乡会争水,水多的时候,也一样会争水。现在正是大坝上马的关键时期,真要来一场大雨,流沙河万一泛滥成灾,上马大坝项目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关允来陪老容头,可不是仅仅为了一顿野味,他还想让老容头再为他指点一二,但现在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怎么走?他就问:“县委的花椒是谁?”
“笨!”老容头笑骂了一句,“谁往我锅里扔花椒了,就是谁。”
“我呀?”关允一指自己鼻子,“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想当花椒也不够资格。”他还不知道他的副科已经尘埃落定了。
“冷枫要是事到如今还不抓住你,他不但在孔县没有了机会,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关允大摇其头:“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重要。”
“你重要不重要,先不管,重要的是冷枫是不是抓住你,是他有没有当机立断下决心的表现。人在官场,有时候机会稍纵即逝,就和野兔子一样,你一下扑不住,再想扑,肯定跑远了。到时候兔子肉没吃上,还得摔一个狗啃泥。”老容头前两句话还挺文雅,后面一句风格一变,完全就是土话脏话了。
好在关允已经习惯了老容头变来变去的风格,就要下山,忽然转身又说:“对了,今天怎么没讲历史故事?”
“上次的故事你还没有消化,还讲什么讲?”老容头冲关允摆摆手,“赶紧走你的,别耽误我会周公。”
没有消化的意思,关允当然清楚,估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会继续消化老容头的故事。在消化完之前,老容头应该不会再讲新的历史故事了。他笑笑,冲老容头一摆手,转身向山下走去。
绿荫不减来时路,只是天色暗了几分,关允加快脚步,十几分钟就到了山脚下,见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骑上自行车就飞快地回到县城。
关允并没有先回县委,而是来到了一家名叫睿之乐的台球厅。
台球厅设施十分简陋,基本上一半室内一半露天,室内的部分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建筑,而是几根木头支起的一个简单棚子,露天的部分就是一张塑料布蒙在上面,保证下雨的时候不淋湿就成。在孔县县城,类似的台球厅有很多,简陋的设施,破旧的桌子,再加上沙沙作响的音响,就是县城之中无业青年的聚散地。
关允一进台球厅,就绕过几个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女子,直接向里面最昏暗的角落走去。他走到最靠里的一个台球桌前站住,一言不发地看着三个打球正打得入迷的年轻人。
三个人,一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留分头,穿喇叭裤,流里流气的样子;一个不胖不瘦,人高马大,浑身肌肉发达;还有一个胖乎乎的,个子中等,笑容好像固定在脸上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
关允站了好一会儿,三人才发现关允的到来,竹竿哈哈一笑:“关哥,来了也不说一声,光站着不说话,差点儿没吓我一跳。”
关允上去擂了他一拳:“宝家,李永昌的脑袋是不是让你给开花了?”
刘宝家鼻子一皱,揉了揉头发:“打得轻了,没开瓢算是便宜他了。”
人高马大的壮汉上来先和关允来了一个熊抱:“关哥,你可是来了,等你好久了。”
关允又给了壮汉一拳:“镔力,你现在越来越有力气了,我敢打赌,你能搬起台球桌。”
“镔力搬不起来,以前试过了,除非我和宝家给他搭手,否则他一个人成不了事。”乐呵呵的胖子也凑了过来,一伸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盒烟,扔给关允一支,“关哥,刚才温琳过来找你了,火烧火燎的样子,好像有多大的急事。跟哥几个说实话,温琳是不是让你弄大肚子了?”
胖子笑得要有多猥琐就有多猥琐,关允恼了,抬脚踢了他一脚:“李理,你不说荤话能死呀?温琳好好的一个姑娘,你非说人坏话,小心我收拾你。”
“关哥饶命。”关允还没动手,李理就求饶了,一脸讨好相,“关哥,哥几个还不都是为你的幸福着想?不过他们想的是你的事业多一点,我就不和他们争了,就多为你的感情问题出谋划策,温琳挺配你,奶大屁股圆,好生养……”
关允气笑了:“小胖子,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镔力和宝家把你扔流沙河里?”
李理一下闭紧了嘴巴,紧张而惶恐地看了看雷镔力和刘宝家,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坐到角落里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沙发上,将头埋在黑暗里,老实了。
“哈哈。”刘宝家哈哈大笑,“神了,也就关哥能治住义勇小胖子,关哥威武。”
“少拍马屁,宝家,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关允不客气呵斥刘宝家,“你怎么能打破李永昌的头?下手太狠了,万一出了人命,你得偿命!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刘宝家低下头,盯着脚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我当时也是昏了头,一时冲动就……”
“还有你,雷镔力,我让你看好刘宝家,你怎么就不顶事?”
雷镔力偌大的个子,在关允面前也和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低头认错:“我错了,关哥,是我失职了,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我一把没抓住他,就让他凑过去伤了人。”
雷镔力,古营城人,是关允的中学同学,外号雷大力。刘宝家,飞马镇人,是关允的中学同学兼同桌,外号刘二飞。李理,是关允的发小,飞马镇人,外号义勇小胖子。以上三人,是关允最信任的哥们儿,也是他在流沙河问题上有足够自信掌握主动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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