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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愿泪水洗净过往 期直言平息烽烟


  姬心瑶终于在屈巫面前流下了眼泪。她一直在他面前将自己缩在重重包裹的壳里,硬是将自己原本一颗柔软的心伪装出坚硬和冷漠。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自己是为他好,是为了不拖累他。

然而,此时不受控制的泪水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有多么渴望他的爱,他的保护。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间,她早就想沉溺在他纯净的爱河里。

屈巫默默地抱着她。哭吧,或许,泪水可以冲掉你的委屈,洗净你的过往。好好地哭一场,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

终于,姬心瑶的哭声慢慢地变成了低声抽泣。她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屈巫,眼睛里有着无尽的孤寂、痛苦和阅尽人间事态的苍凉,还有着隐藏的很深的渴望和爱恋。

屈巫心痛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眼睛。她本该是那个天真可爱的粉红女孩,有一些不谙世事。本该是那个被万千宠爱的公主,带一点刁蛮任性。而不是现在这个饱经沧桑受尽委屈的样子。

眼帘上挂着的泪珠苦苦的、涩涩的,他吻去了,却又流了出来……

屈巫松开她站起来,走到火盆旁,拿起紫姜烤的马肉看了看,竟是一个细细的银簪子叉着一大块焦糊的肉。他摇了摇头,这黑乎乎看着就没胃口,难怪她不想吃。

见盘子里还有一块生肉,屈巫拔出靴子上的短刀,将那肉削成极薄的肉片,用银簪子串了起来,然后蹲下来,拿着那肉串在火盆上飞快地转动着。木炭或明或暗地闪烁,不一会儿,肉油就滴到上面发出了“滋滋”地响声。

姬心瑶瞪大眼睛看着屈巫像玩杂耍似的。只见他从一旁的盐罐里取了点盐,碾碎,一手继续以极快地速度转动肉串,一手往上撒着细盐,那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竟是万分娴熟。顿时,一股浓香弥漫开来。

“唔,看看,有没有胃口吃。”屈巫微笑着将那金黄色冒出热气的肉串送到了姬心瑶的口边。

姬心瑶吸了吸鼻子,又热又香的味道让她不由得悄悄地咽了下口水。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屈巫,见他催促的眼神,便就着他手里吃了一块,皮酥肉嫩,嚼一下,肉汁就出来了,再嚼一下,已经滑下了喉咙,只留下满口的好滋味。

姬心瑶从他手里接过了肉串,一口气将那串肉吃得一干二净。见屈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飞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怎会烤得这样好吃?”

屈巫见她吃得满嘴流油,走到盥洗架旁,试了试铜盆里的水,见还有些温热,便扯下布巾浸在水里绞得半干,走回床边擦着她的嘴说:“在塞外学的,以后慢慢告诉你吧。”阿依古丽的那个神秘部落,要说起来故事就太多了,今天可不是回忆的好时光。

屈巫擦干净她的嘴,又抓起她的手,一边擦一边说:“我不能久待,我要去找下厉王爷,他对议和什么看法?”

“他说找几个人商量再说,可我看这情形,他是想死扛下去。已经有人饿死在街头了。”姬心瑶忧心忡忡地说。

屈巫将布巾送回盥洗架,拍了拍她的头说:“我走了,你别乱跑,等我来带你走!”那口气,竟似大人对孩童般的宠溺。

见姬心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他邪魅地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清算。是一次让我把你吃干抹净还是慢慢地吃到不留渣子。你可要好好地想一想!”

姬心瑶涨红了脸还没吭声,屈巫已经闪出了屋子,见紫姜在外面的长廊上徘徊,便示意她进去,自己转身跃过墙头,却被站在院子里的栓子吓了一愣,随即嘱咐道:“明日私下找紫姜,明白了吗?”

栓子明白不明白,都只有点头的份。因为,屈巫早已不见了踪影。

很快,屈巫已在厉王府的大门口上。那永远沉默的两个石狮子一左一右地蹲在那里,永远保持着它们那神秘莫测的威严。

厉王府,屈巫一共来过三回。一次是为那年正月十八的诸侯会盟,一次是姬子夷死后,再一次就是他将姬心瑶从株林带了回来。

这三次,他都是从正门进来的,而且三次的共同之处,都是厉王爷主动端茶送客,没有一次欢迎过他。厉王爷给他的感觉,永远都像个捉摸不透的迷,特别神秘,特别不解。

屈巫纵身跃过围墙,上了屋顶。月色朦胧,王府里听不见一星半点的动静,但可见黑暗里散落着三两点亮光,那是值夜府兵手中的灯笼。

犹如波涛起伏的屋宇,到处是回廊,到处是院落,厉王爷睡在哪?

屈巫在一个亮光处跳了下来,一个矮小的府兵见突然凌空降下一个黑衣蒙面人来,吓得丢掉灯笼就要拔剑,却被屈巫一手接过灯笼,一手将他按住,轻喝道:“厉王爷睡哪?”

矮小府兵还想挣扎,屈巫不耐烦地说:“快说,我找他有要事。”

矮小府兵眼珠转了转,有心想大喊,可见眼前这人的身手,怕是还没喊出来,自己小命就没了。但如果告诉他厉王爷睡在哪,被厉王爷知道,自己小命也会没了。

横竖都是死,自己就赌一把吧。也许他真的是找厉王爷有事,而不是来杀人的。

矮小府兵很镇静地说出了厉王爷在哪间院落,而且还很详细地说出了路径。

屈巫不禁有些诧异。厉王府的府兵不简单啊,他不由想起筑风说过郑国暗庄里一个在厉王爷手下死里逃生的弟子,他的后背上有着狼头刺青。

他突然灵光一闪,迅疾地点了矮小府兵的穴位,放下灯笼,解着他的衣服。矮小府兵不明所以,脸上闪过诧异,颤抖着声音问:“你、你干什么?”

屈巫绷着脸,暗自腹诽,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就你这样扔大街上恐怕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他迅速地将矮小府兵的衣服扒了下来,绕到他后背看去,果不其然,一个黑色的狼头,在月色下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屈巫伸手拍开他穴道的同时,人已经闪不见了踪影。矮小府兵被凉风一吹,连打几个冷颤才醒悟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发了好一会儿愣,才装成没事人一般,拾起一旁的灯笼,按着自己负责的路线巡逻去了。

屈巫跳到厉王爷睡的院落里,重重地跺了下脚。厉王爷立刻惊醒过来,他抓起靠在床头的金刀,大喊一声“谁?”话音未落,他已经出了屋子。

屈巫拉下了面罩,清朗地称呼一声:“厉王爷,别来无恙。”

“屈巫?有何贵干?”厉王爷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深更半夜到此,搞什么名堂?为战事?为心瑶?还是为七杀门他师傅?厉王爷迅速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觉得都有可能。

“厉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屈巫此番深夜来见,是为两国交战之事。”屈巫沉着地答道。

厉王爷沉默着。前番姬心瑶来说过之后,他找了几个本家王爷商量一番,大家都有点动摇了。可厉王爷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坚决要和楚庄王耗下去,他就不相信,楚国山高水远的,他们的粮草能跟得上,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还能撑多久。

屈巫见厉王爷一言不发,便直截了当地说:“楚军的粮草今天到了,而且还会源源不断,再耗下去,只怕新郑要断粮了。”

屈巫感觉厉王爷和楚庄王在性格上有几分想象,都属于那种争强好胜之人,但他比楚庄王刚愎自用,也没有楚庄王的雄才。和他这样的人绕弯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再说,他也没时间和他绕弯子。

厉王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冷冷一笑说:“断粮?你们就是再围上一年半载,我们也不会断粮。”

真是打肿脸充胖子,都已经饿死人了,还吹。当然,你们王府也许一年半截不会断粮,可黎民百姓呢?这城里上不巴天下不巴地的,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啊。

屈巫稍稍顿了下,颇为诚恳地说:“厉王爷,屈巫并非说客,但据我所知,楚国不过是要与你们结盟而已。何苦呢?子夷在时,两国本已交好。现在不过重续前缘罢了。”

厉王爷敏感地察觉到了屈巫的用词。记得他以前一直是称吾王吾国,而今天他用的是楚军楚国。他不是官复原职了吗?这仅仅是为了表明不是说客的立场吗?

他看着屈巫,疑惑地问:“御驾亲征就是为了结盟?”虽然他知道所谓的结盟其实是郑国臣服,但他仍然不太相信楚庄王不是为了灭掉郑国而来。

屈巫点了点头。他见厉王爷心思已活,知道自己不宜再多说,何去何从他已经明白。便说道:“厉王爷,屈巫前些日子读史,总结了几句话,也不知道对不对。念给您听听?荣枯有数,得失难量,莫以成败论英雄。黎民百姓,温饱自足,不以荣辱定是非。”

说罢,屈巫也不等厉王爷说对还是不对,做了个抱拳告辞状,纵身上了屋顶,转眼消失在月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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