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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到为止


  蔡母急的身体前倾,  仔细听。

  池主任赶忙扶她一把,“小心孩子。”

  蔡母吓得坐好,轻轻拍拍她的大孙子安抚他。

  杜春分看向池主任。

  池主任跟邵耀宗在一个部队多年,  虽然彼此之间不是很熟,  但感情不一般,  像一个大家庭的人。

  “我可不是碎嘴的人。”池主任笑着说。

  杜春分朝他小本本上努努嘴,  “中学生一学期十块钱肯定不够。”

  池主任点头,  “那些孩子敞开了吃一个月也能吃这么多啊。”顿了顿,  “我家闺女长身体的时候,  我和我爱人没她一个人吃的多,  她还整天叫着饿。”

  “我长身体的时候也差不多,一盆米饭和一盆菜。”杜春分转向邵耀宗,“他说我厨艺好,孩子在家吃的刚刚好,  到了学校也得吃十二分饱。”

  池主任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赵政委好像说她是滨海大饭店的大厨。

  “真有可能。”

  杜春分的办法很简单,没工作的去食堂上班,  那孩子肯定得在食堂吃。工人的孩子也得按标准交钱。

  普通工人一个月二十来块钱。一家有三四个孩子,一个孩子五块钱,  一个月工作就没了。

  最重要一点,只吃一顿。会过日子的人肯定不想孩子吃食堂。所以她们极有可能放弃这份工作。

  杜春分把她的主意说出来,池主任和邵耀宗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意外。

  蔡母乐得大声说:“好!”

  池主任不确定地问:“对外说一个月五六块钱,  属于骗人吧?”

  杜春分:“你回去算算,  初中生一个月五块钱不一定够。”

  一个月上二十四天,  二十斤米就得两块五。算上蔬菜鸡鱼肉,  至少四块钱。

  杜春分想了想,  “不按学期收费也行,买饭票。一顿两毛,一个月也得五块。”

  池主任决定弄两套方案,“我明儿去安东县一中问问。婶子,这事你先别说出去。”

  蔡母代入自己,不舍得让一窝孩子吃食堂——太贵。别人肯定也不舍得。那工作没跑了。

  “我等你们消息。”蔡母笑呵呵说道。

  池主任起身:“我就先回去。对了,回头杜春分同志得跟我去县里买些锅碗瓢盆。”

  蔡母替杜春分说:“她哪天都行。”

  “孩子怎么办?”池主任刚刚进门就看到院里有四个小不点。

  杜春分心说,当然是她帮我照看。

  蔡母道:“有我啊。一个也是看,五个也是看。还有我儿媳妇。我儿媳妇这几天就出月子了。”

  池主任想笑,这个大婶子可真会来事。

  “先这样。你们忙吧。”

  池主任出去,蔡母忙不迭回家,到家门口想起池主任说的话,干咳一声,脸色的喜色收回去。

  杜春分听到隔壁安安静静的,不禁摇了摇头,转向邵耀宗,“蔡营长的娘这么事儿,也在你和蔡营长预料之内?”

  邵耀宗实话实说:“姜玲才出月子,孩子离不开娘,谁能想到她这么迫不及待地让姜玲出来工作。”顿了顿,“你那个主意行吗?”

  “行不行她都没机会。中午一顿饭四个人够了。”杜春分边去厨房边说。

  邵耀宗跟去厨房,两根黄瓜只剩一根,四个孩子手中各有一段。

  杜春分不禁问:“邵甜儿,黄瓜好吃吗?”

  “不好吃。”小孩说着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杜春分又问:“我是缺你们吃,还是缺你们喝?连根黄瓜都不放过。”

  平平和安安瞬间不敢吃,眼巴巴看着她。

  杜春分呼吸一窒,千言万语憋在心中,别提多难受。

  “邵耀宗。”杜春分给他使眼色。

  邵耀宗不光注意到俩孩子一脸担忧,还注意到甜儿和小美一脸无所谓。杜春分就算给她俩两鞋底,甜儿和小美都有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两个胆小如豆,两个胆大包天。对比格外明显,邵耀宗心底无力的同时又心疼。

  邵耀宗:“黄瓜太凉,你娘怕你们吃了拉肚子。”

  “不会啊。”甜儿脱口而出。

  杜春分:“你不会妹妹也不会?”

  甜儿下意识转向小美,小美咔擦咬一口黄瓜,证明她吃嘛嘛香。甜儿看到小美身边的平平和安安,她俩比小美矮一点,比小美瘦,瞬间明白她娘说的是她俩。

  甜儿关心地问:“妹妹,肚子痛不痛啊?”

  平平和安安的第一反应是看杜春分。

  杜春分:“肚子痛娘就去拿药。”

  俩孩子吓得使劲摇头。

  杜春分想笑:“怕吃药?不许骗娘。吃药好了明天还可以吃。不吃药以后别想吃。”

  平平不敢再当小哑巴:“不痛。”

  “去院里玩会儿,娘做拍黄瓜。”

  俩孩子朝案板看去,孤零零一根也可以做凉拌黄瓜吗。

  邵耀宗:“我再去摘。”

  虽然只种两垄黄瓜,因为杜春分三天两头给菜施肥,邵耀宗又三天两头给黄瓜浇水,以至于自打黄瓜可以吃,他们家就没再买过。

  杜春分倒是买了很多豇豆和茄子,豇豆煮熟晒干,茄子切片裹上草木灰晒干,装布袋里,冬天没菜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买这两样的时候,杜春分也打算买黄瓜做甜辣黄瓜。只是需要的调料多,她还没凑齐,打算凑齐了再做。

  除了冬瓜还小,杜春分种的扁豆和南瓜也可以吃了。扁豆和南瓜炒着吃费油,杜春分就没做。扁豆跟豇豆一样晒干,南瓜等变成老南瓜做南瓜粥。

  话又说回来,邵耀宗洗黄瓜的时候,杜春分也没闲着,把窝窝头放箅子上上锅热。看到窝窝头的窝窝,杜春分想起她做的糟鱼。

  拿碗去堂屋弄四块,放一点点猪油就跟窝窝头一起蒸。

  吃饭的时候,邵耀宗是看也不看。

  杜春分:“听说你以前打仗的时候吃炒面?炒面都吃得下去,还怕糟鱼?”

  “娘,炒面是啥啊?”甜儿好奇地问。

  杜春分:“滨海的炒面是面条放锅里跟菜一起炒。你爹吃的炒面是炒熟的面粉。”

  甜儿惊讶地“啊”一声。

  家里可以吃的东西,小孩都偷偷尝过。杜春分擀面条的时候,小孩就戳一下面粉,偷偷舔一下。难吃死啦。

  “那么难吃,爹还吃啊?”甜儿不禁打量邵耀宗。

  邵耀宗看她的表情,就差没明说他是不是傻。无语又想笑,“别听你娘胡说。我吃就是。”学着杜春分把糟鱼放窝窝头里。

  杜春分做糟鱼的时候特意把鱼切成小块。她做的窝窝头大,一块糟鱼放里面刚刚好。

  邵耀宗用窝窝头裹住糟鱼咬一口,味道不是很美,远比战场上冷水就炒面好吃。

  “咋样?”杜春分问。

  四个小孩一眼不错盯着他。

  邵耀宗实话说:“还行。没菜的时候用这个就窝窝头是个不错的选择。”

  “九月份河里结冰前我抓几条鱼再做一坛,留冬天吃?”

  邵耀宗:“你准备了那么多干菜,还打算做甜辣黄瓜和酸菜。又弄这个,吃的完吗?”

  “从农历十月初到来年二月,你说呢?”

  漫长的冬季可吃的菜屈指可数,一家人只能吃这些,准备少了不见得够吃。

  邵耀宗说不出反驳的话,“你看着办。”

  “娘,我尝尝?”小美找杜春分。

  杜春分挑一点点鱼肉,“里面有刺,尝一点就行了。”说着话又拨一点鱼肉,“平平,安安,甜儿,要不要?”

  仨孩子把自个的小窝窝头递过去。

  甜儿没有就窝窝头,糟鱼入口小孩就被咸的皱眉。

  “不许吐!”杜春分赶忙说。

  甜儿咬一口窝窝头连同糟鱼咽下去,“谁吐啦?就会冤枉人家。”吐吐舌头让她看,吃完啦。

  杜春分懒得跟她废话,瞥她一眼就转向平平和安安:“好不好吃?”

  两个孩子抿抿嘴。

  杜春分知道这意思是不好吃,但又不好意思说实话,怕她伤心或者生气,“喜欢啊?明天再做。”

  两个小孩的脸变了颜色。

  邵耀宗鼓励孩子:“平平,安安,说出来。你们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平平又忍不住抿抿嘴,弱弱地说:“黄瓜好吃。”

  “那就是糟鱼不好吃啊。”杜春分此话一出,小孩的表情顿时很紧张,“不好吃我们就吃黄瓜。喝点粥再吃,吃太多凉的肚子痛。”

  平平连连点头,怕慢一点杜春分让她吃糟鱼。

  邵耀宗没得到小女儿的回答,问:“安安,你呢?”

  “不好吃。”有姐姐在前确定娘没生气,安安大着胆子直接说出来。

  杜春分给她夹一块凉拌黄瓜。

  小孩唇角露出浅笑。

  杜春分看到还剩两块糟鱼,道:“邵耀宗,再吃一块。”

  邵耀宗皱眉:“不用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孩子爹,不对你好对谁好。”杜春分见他又拿一个窝窝头,立马把两块全给他,“你得训练,流汗多,多吃咸的对身体好。”

  邵耀宗张了张口,想提醒她,早几天是他在部队值夜班,这几天轮到他休息。到嘴边想起一件事——炊事班帮他买了三本兵书,还给杜春分买了三本食谱。

  以前一直不知道怎么拿出来,也没机会。邵耀宗看了看糟鱼,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傍晚邵耀宗回来,杜春分已做好饭。

  夏天天黑的慢,饭后天还亮着。

  四个孩子嫌屋里闷,放下碗筷就往外跑。

  杜春分提醒她们好几次,陈月娥是个坏人,离她远远的。陈月娥又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找过杜春分麻烦,所以姐妹四人对娘的话深信不疑。

  小孩出门往西拐。

  杜春分听到蔡营长的娘喊她们,几个孩子的声音从蔡家院里传出来便放心了。

  收拾好厨房,杜春分让邵耀宗先洗澡。

  “不急。”邵耀宗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杜春分佯装不耐烦:“别吞吞吐吐的!”

  邵耀宗顿时吓得不敢磨叽,“回屋练练?”

  “回屋,练练?”杜春分一时没反应过来,注意到他的表情极其不自然,像是害羞又像紧张,“练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杜春分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这么点定力,他居然能躲过无孔不入的间谍。

  邵耀宗摸摸鼻子,抬起头来,“这次肯定不会被你一招撂倒。”

  杜春分惊得睁大眼睛,闹了半天是那个“练”。

  咳,不早说!

  邵耀宗见状,不禁问:“不信?”

  杜春分眼底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不是不信。我是不知道该咋说。这么点事用得着回堂屋?院里不行?又没人看。”

  邵耀宗下意识朝西看去。

  “蔡营长的娘忙着哄她大孙子,没空踩高爬低。”

  东边江凤仪可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

  邵耀宗脚上穿的是杜春分给他做的拖鞋。这鞋不适合切磋,就换上胶底鞋。

  杜春分拿掉围裙:“你手重,要是把我打伤了,以后洗衣做饭——”

  “点到为止!”邵耀宗不敢让她细说下去。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杜春分不等他拉开架势,握紧拳头直击他面门。

  邵耀宗条件反射般快速闪躲,慌忙提醒:“点到为止!”

  “我又没朝你眼上招呼。”杜春分抬腿就踹,直击下三路。

  邵耀宗飙出一身冷汗,“杜春分!你——你耍赖!”

  “这叫兵不厌诈。老师没教过你?”杜春分不待他站稳又朝他脚上踩。

  邵耀宗的拳头跟腿硬的跟石头一样,怕一下把人打晕过去,不敢朝她身上招呼,只能连连后退。

  “在朝鲜战场上你们也是这么循规蹈矩?开战前还事先通知敌人一声?”

  邵耀宗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

  “你们可以偷袭,我为啥不能?”

  杜春分勾了勾嘴角,邵耀宗直觉不好,耳边一阵凉风袭来,邵耀宗的身体习惯性弯腰,躲开巴掌,又惊出一身冷汗。

  杜春分快速缩回右手,左手握拳,就要给他来一记勾拳,说时迟那时快,邵耀宗握住她的手腕。

  男女力量悬殊,被他一攥,杜春分的手臂动不了。

  杜春分又出右拳。

  邵耀宗忙不迭抓住,急急道:“你输了。”

  杜春分听出他潜在意思,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卸掉力气,杜春分活动活动被他攥红的手腕,“我要是个男人,比你矮半头,你也打不过我。”

  论吵架,邵耀宗就没赢过,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杜春分倍感意外:“这次居然这么诚实?我说,是不是偷偷练过?居然反应这么快。”

  邵耀宗心说,没练过也不敢找你比划。

  “上次是我不知道你会两下子,没有任何防备。”

  杜春分想想邵耀宗的脑袋,不会转弯,不会算计,能当上营长肯定军功过硬。再说了,没两下子,他早变成一堆白骨。

  “没看出来啊。”

  邵耀宗瞥她一眼,不禁腹诽,什么都让你看出来,我还怎么混。

  “几个意思?”杜春分双手抱臂。

  邵耀宗:“没。我想起一件事,给你买了几本食谱。”

  “食谱?”话题跳的太快,杜春分不禁问:“啥食谱?”

  邵耀宗朝堂屋去,拿起他带来的一沓报纸。

  这沓报纸报纸做饭前杜春分就看到了。杜春分知道部队有保密条例,怕邵耀宗个少根筋的犯错误,他不主动说,她也没主动问。

  报纸打开,赫然是三本食谱。

  “买这个干啥?”杜春分心中忽然一动,不可思议,“邵耀宗,就因为我给你弄糟鱼,你送我几本食谱,让我以后按照食谱做,别瞎折腾?”

  邵耀宗就怕她误会,没成想还是误会了,“想什么呢。师长跟我说,食堂快开了,让你好好练练。我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就给你买几本食谱。”

  杜春分万分怀疑。

  邵耀宗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半真半假,虚张声势:“真的。廖政委也在。”

  既然有人证,杜春分信他,“谢啦。”

  邵耀宗干咳一声,“你,要是能因为食谱就不让我吃——”

  “一码归一码。”

  邵耀宗毫不意外:“当我没说。”拿起报纸出去。

  “干嘛去?”杜春分下意识问道。

  邵耀宗看一下报纸:“放厨房里留着引火,然后舀水洗澡。”

  杜春分把报纸拿回来,“山上弄点树叶够用一个月。这个我有用。”

  “糊墙?”

  东西卧室的墙纸糊一面,就是床靠墙的那面。床头没糊,几个孩子靠床头上,经常把衣服弄脏。

  杜春分点头:“这些不够。”

  部队每天订报纸,每个团都有报纸,一段时间就存很多。

  邵耀宗拎回来一捆。

  一捆报纸卖去废品站,顶多两分钱。所以没人羡慕也没人嘀咕,邵耀宗把公家的东西往自家弄。

  杜春分没想到他这么懂事。晚上不顾天热,和面擀面条,黄瓜切成丝,又去副食厂买点豆芽焯水,砸一点蒜泥搞个酱汁,做凉拌面。

  邵耀宗小时候家里穷,逢年过节也吃不上一顿白面。到了部队吃大锅饭。偶尔出公差去饭店,饭店也不可能给他做拌面。所以别看邵耀宗三十有一,凉拌面却是第一次吃。

  豆芽清脆,黄瓜清爽,面条劲道,蒜泥和大酱增香。味道这么复杂的面条,又让爷几个胃口大开。

  杜春分料到孩子们和邵耀宗很喜欢,也没料到邵耀宗埋头大吃,几个孩子吃一脸酱,跟有人拿鞭子在后面盯着他们似的。

  杜春分转向平平和安安:“好吃吗?”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点头,齐声说:“好吃。”

  这两个字没有一丝扭捏和犹豫。

  杜春分意外孩子的胆子又大一点,“这么喜欢吃,下个月娘还做。”

  甜儿嘴里塞满面条,鼓着腮帮子问:“为啥不是明天啊?”

  邵耀宗问:“白面吃完了?”

  杜春分点头。

  甜儿不禁说:“又没啊。”

  “谁让你每天吃这么多的。”杜春分捏捏她的小脸,“全是肉。再吃胖成小猪崽了。”

  面是杂面,肉是鱼和虾,这些都不长肥肉,天天吃也吃不胖。何况杜春分三四天才买一次。像今天不光没做鱼和虾,连鸡蛋也没做。

  甜儿看起来比平平和安安胖一点,也只是脸上肉多。小胳膊小腿细的跟小竹竿一样。

  “我才不胖。”甜儿拨开她的手,又担心自个真变成小猪崽,“爹,我胖不胖啊?”

  邵耀宗笑道:“不胖。你娘也没说你胖。你娘是说再吃一碗会变成小猪崽。”

  甜儿想想她娘的话,好像是说“再吃”,“我不吃啦。吃完我就饱啦。”

  邵耀宗:“快吃吧。吃完洗澡,否则蚊子咬。”

  蚊子咬的可难受了。

  小孩点一下头,“娘,明天吃啥啊?”

  小美和平平、安安停下来。

  杜春分不能凶,因为平平和安安心思敏感。误以为她生气,回头就不敢吃了。

  “我刚想起来,案板上还有一包挂面。”杜春分看邵耀宗,她没记错吧。

  杜春分拌面的时候,案板是邵耀宗收拾的。

  “有是有。挂面太细。”

  杜春分:“煮好放凉水里过一遍也不腻。”

  小美不禁问:“娘,明天还吃凉面啊?”

  杜春分想了想,还有一点黄豆。黄豆再不吃就生虫了。

  “过两天,娘自己发豆芽。”

  有了盼头,小孩消停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天气炎热,泡豆芽要时不时换水。

  晚饭后杜春分把黄豆泡上,翌日清晨就被池主任叫走。

  杜春分只能把豆芽和孩子一起托付给姜玲和她婆婆。幸亏姜玲出月子了。

  食堂里什么都没有,杜春分从锅碗瓢盆买到案板扫把,运输车里摆的满满的,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中午太热,池主任也受不了,让杜春分先回家。

  到家邵耀宗已把粥煮上。杜春分摘一把豇豆掰段过水煮熟,做凉拌豇豆。发现有长大的黄瓜,杜春分摘一个黄瓜跟豇豆一起拌匀。

  炎炎夏日,大人小孩的胃口都一般般,没有一丝荤腥,几个孩子难得没闹。

  饭毕,拉开靠在墙角的铺席,几个孩子边玩儿边酝酿睡意。

  池主任找杜春分找的突然,邵耀宗只能跟战友调半天班。下午不用去,邵耀宗就让杜春分忙她的去,他刷锅洗碗。

  杜春分:“厨房太热,进去跟火炉一样,池主任说三点再过去。”

  邵耀宗意识到钟表的重要性。

  “下月发工资买个挂钟。”邵耀宗看了看光秃秃的墙壁,“不知寅卯,太不方便。”

  最近可能三天两头去安东,杜春分道:“不急,下月再说。你去刷锅,我给她们打扇子。”拿着大蒲扇移到几个孩子身边。

  离山近,周围树木多,一动不动坐在屋里虽然不会出汗,但闷热。

  扇子轻轻一扇,一股凉风拂过,邵耀宗还没把厨房收拾好,四个孩子就睡着了。

  杜春分发现几个孩子身上有红点点,扇子给邵耀宗,找出清凉油抹到蚊虫叮咬处。

  邵耀宗中午下了班一直跟几个孩子在一起,愣是没注意这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爹跟娘的区别吗。

  可杜春分平时看起来也很粗心。

  邵耀宗想不通,只能归结为杜春分比他疼孩子,毕竟在意孩子。

  平平和安安有这样的娘,是她们的福气,也是他幸运。

  “你也睡会儿吧。”邵耀宗小声说。

  杜春分忙半天,身上馊了,“我去洗个澡。”

  “烧水壶里有一壶热水。”邵耀宗提醒。

  杜春分端盆水去东边空荡荡的卧室洗。

  洗完舒服了,反倒没有一丝困意。

  杜春分把报纸翻出来,留够糊墙的,剩下的折成纸袋。为此她特意用杂面弄一点点面糊。

  “这是干嘛?”邵耀宗看不懂。

  杜春分拿起一个双层纸袋,一边糊一边说:“晒干的豇豆放进去,缝上口,冬天出太阳的时候连袋子一起拿出去晒晒,能放到明年这时候。”

  邵耀宗佩服,她可真有法子。

  “这是生活的智慧。你这种整天呆在军营里的人不懂。”

  邵耀宗可不敢小瞧她,“我帮你折。”

  杜春分挑眉。

  “以为我会挤兑你?”邵耀宗不禁说,“你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是我挤兑你的次数多,还是你嘲讽我的次数多?”

  杜春分:“那是你欠。闺女养成这样,整天希望我听你的,你觉得可能吗?甜儿和小美是你闺女,我肯定听你的。”

  邵耀宗无言以对,注意到孩子动一下,示意她噤声。

  杜春分看了看门前的阴影,抬手把几个孩子拍醒。

  邵耀宗不禁瞪眼。

  “该醒了。”

  甜儿苦着小脸哼唧。

  邵耀宗看着心疼,不由地说:“让她们再睡一会儿。”

  “不能再睡。晚上不睡我们也甭想睡。”

  小孩精力旺盛,熄灯后乌漆墨黑都不耽误甜儿搁床上乱蹦跶。

  邵耀宗把她抱起来。

  小孩张开一只眼睛,发现是爹不是娘,搂着他的脖子继续耍赖。

  杜春分扬起大蒲扇朝她屁股上一下。

  小孩陡然清醒,小美吓得坐起来,平平和安安睁开眼睛。

  杜春分板起脸:“睡不睡?”

  谁还敢谁啊。

  甜儿趿拉着李慕珍帮忙做的凉鞋,拽着邵耀宗的胳膊,“爹,我们走。”

  “外面那么热,往哪儿走?”邵耀宗问。

  甜儿朝外看去,烈日照耀下,地面亮的刺眼。

  小孩没有勇气出去,抓住邵耀宗的手,小脸在他腿上蹭了蹭,恨不得趴他腿上睡个回笼觉。

  邵耀宗受不了孩子撒娇,抱起来哄,“跟妹妹在屋里玩一会儿,等不热了爹领你们出去。”说着,朝外看去。

  杜春分想提醒他,别往草丛里去,蚊虫多。见状问:“又是谁?我记得关门了。”

  “我出去倒垃圾的时候没关严实。”邵耀宗想到杜春分过会儿出去,所以只是虚掩着。

  杜春分起身问:“谁来了?”

  邵耀宗让她自个看。

  杜春分勾头看看,生不起气来,“嫂子,这么热的天您咋来了?”

  李慕珍进门先拿掉草帽,折一下充当扇子。

  杜春分见她的脸热的通红通红:“啥事这么急?”

  “听说食堂快开了?”李慕珍开门见山地问。

  二团营长和三团团长完全没有利益冲突,杜春分不介意同她交好。

  这么热的天找来,杜春分也没来虚的:“阳历八月十六开学。”

  “还有一个半月啊。我咋听说食堂开了?”

  杜春分:“听谁说的?”

  “我家东边那家。以前咱俩捡田螺的时候你见过。”

  杜春分无语又想笑:“当时你不让我搭理她,咋自个反信了?”

  李慕珍当她瞎扯淡。

  可事关自己,她不由地人上心。

  杜春分道:“嫂子,食堂每天中午做一顿饭,四五个人就够了。僧多粥少。你得让余团长找池主任说说。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到食堂上班,俩孩子都去食堂吃,一个月得不少钱。”

  李慕珍吃过杜春分做的菜,缺油缺调料,还能跟大饭店一样一样。她不去食堂上班,也会隔三差五去食堂买点菜给孩子改善伙食。”

  李慕珍:“多就多。一个月吃十块,我还能剩几块钱。”

  “你能这样想就行。”

  李慕珍还有一事不明,“食堂开了咋回事?”

  “今天去县里买锅碗瓢盆。我等一下就得去食堂刷锅打扫。”

  李慕珍立即说:“我帮你。”

  邵耀宗不由得看杜春分,怕她难做。

  杜春分直言道:“选人我可做不了主。”

  李慕珍了解她,失笑道:“不会让你为难。”

  “嫂子最好练一下,万一人多,池主任肯定挑手脚最麻利的。”

  李慕珍明白,“谢谢大妹子。啥时候去?”

  杜春分暂时不想去,可李慕珍不说坐下,明显坐不住,“现在也行。”一看外面的烈日又想退缩。

  邵耀宗有一把油纸伞,在床底下放着,拿给杜春分。

  李慕珍当着邵耀宗的面没好意思,出了门忍不住说:“没想到邵营长还有细心的一面。”

  “他也是灵光一闪。”

  学校离家不远,直直地往南走几百米就到了。

  小学生还没放假,今天又不是周末,所以学校大门敞开着。

  学前班和小学在一排,坐北朝南。初中和老师的办公室以及食堂一排,坐南朝北。中学三个班级在最东,食堂在最西边,老师的办公室居中。

  大门朝西,杜春分和李慕珍越过大门直直地往南便是学校食堂。

  食堂以前是空的,没必要锁。今天刚把东西拉来,有老师盯着也没上锁。学校院里有压水井,杜春分压水拎水,李慕珍洗碗刷锅。

  东西准备的全,包括和面用的碱。碱也可以除污。李慕珍用碱面刷洗,待她俩把锅碗瓢盆冲洗干净,池主任一行“姗姗来迟”。

  池主任让大厨一旁休息,他带人把锅和储物台架起来。

  跟池主任一块来的全是炊事班的人,干活麻利熟练,五点左右灶就搞好。

  六点多,桌椅板凳收拾齐。

  池主任从食堂到饭堂,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成就感油然而生:“万事俱备!”用崭新的锁锁上门,钥匙交给杜春分。

  李慕珍很诧异,忍到池主任一行离开忍不下去,“这就给你了?”

  “他管后勤,没空管食堂。”杜春分道。

  李慕珍看着那把崭新的钥匙羡慕:“人啊,还是得有一技之长。”

  “是呀。”钥匙在手,再说谦虚的话就虚伪了,“嫂子,不出三天池主任就得对外招人。”

  李慕珍:“我这几天留意一下。天不早了,你快回去给孩子做饭吧。”

  俩人到副食厂门口分开。李慕珍往西,杜春分往北。

  杜春分走到胡同口又往西走二十多米就到家了。

  推门进去,院里院外安安静静。

  杜春分直觉有什么事发生。

  到厨房门口,甜儿的声音从隔壁蔡家传过来。

  “难怪这么安静,都跑隔壁去了。”杜春分嘀咕一声往堂屋去。

  进门吓得停下,邵耀宗靠墙坐着,情绪低落,蔫头蔫脑的不像他,跟一尊雕塑似的。

  杜春分轻轻地过去,“咋了?病了?”

  邵耀宗陡然惊醒,猛地转向她。

  杜春分吓一跳,合着不知道她进来。

  “干嘛呢?”

  邵耀宗拿起铺席上的东西,“你的信。邮递员刚送来。”

  杜春分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

  “咋这时候送?”杜春分说着话就拆。

  邵耀宗:“中午到的。天太热,他看没有加急的,也怕中暑,就等不热了再送。”

  杜春分把信拿出来,不出她所料,张大姐和二壮的信在一个信封里。

  “你的呢?”杜春分佯装刚想起来,“快给我看看。你爹娘信上是不是恨不得吃了你。”

  邵耀宗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杜春分故意问:“骂的很难听?”信往兜里一塞,也不看了,作势找他的信。

  邵耀宗下意识挥手。

  杜春分停下,直勾勾盯着他。

  邵耀宗意识到他反应过激,尴尬地缩回去,瓮声道:“没。”

  “咋可能。”杜春分表现出一百个不信。

  邵耀宗起身出去,到门口看到天色暗下来,又停下来,转身去卧室。

  杜春分冲他的背影噘嘴做个鬼脸。

  完犊子!

  玩大发了。

  可是一想邵耀宗的德行,就得下狠药。

  杜春分倚着门框,看着他问:“究竟咋回事?邵耀宗,你一个大老爷们,咋整天磨磨唧唧,扭扭捏捏,一点不爽利!”

  邵耀宗烦躁地说:“你爽利!”

  “比你爽快。”杜春分提醒她,“我无父无母,我二叔二婶算我养父养母,他俩第一次算计我,帮我领孩子,我每月就给他们几块钱。又算计我,我跟你来这边。你咋做的?钱给他们,孩子给你领成那样,你还整天惦记他们。你也不怕平平和安安长大后恨你。”

  邵耀宗转向她,说什么呢。

  “你爹娘一家和你前妻是不是平平和安安的仇人?”杜春分不待他开口,“敢说平平和安安不讨厌他们?”

  邵耀宗不敢说。

  “他们理亏,写信骂你,你不骂回去,还难过?真行。”杜春分无语地摇了摇头,服了你了。

  邵耀宗不禁说:“没有!”

  “没骂你?”杜春分冷笑,“你现在的样子鬼都不信。”

  邵耀宗不禁抓头,“他们,他们的信还没到。”

  “没到啥意思?”

  邵耀宗想想:“可能忙,暂时没空。”

  杜春分搁心里骂一句,难过也活该!都这样了,还替他们找借口。

  “自欺欺人好玩吗?”

  邵耀宗不明所以。

  杜春分:“李大哥在公安局,张大姐是会计,二壮每天颠勺都有空。你爹娘啥事没有,没空回信?承认他们有钱就认你这个儿子,没钱不认,很难吗?我以为你该有心理准备。”

  邵耀宗张张嘴,“也有可能邮递员漏了。”

  “为人民服务这么重要的事,漏了?”杜春分直起身,“他不想干,还是邮局想关门?”

  杜春分说的这些邵耀宗都想过。只是难以接受,或者说不愿意接受。

  他爹娘写信骂他一顿,甭管怎么骂,至少还有他。

  只因他在信上说结婚了,家大人多花钱厉害,今年不给他们钱。他们连信都不回。

  邵耀宗不能想,一想这事就心慌难受,浑身无力。

  杜春分很是善解人意地说:“要不再写一封?有可能没收到。”

  邵耀宗看她,怎么可能。

  “再写一封试试。”

  邵耀宗的嘴巴动了动,想说自取其辱吗。到嘴边喉咙难受,愣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春分暗松一口气。不打算写就好。

  “给李大哥和张大姐写封信?”杜春分想了想,“你爹娘知道你跟他们关系好,心里还有你,哪天后悔了,肯定找他们。但有个前提,别让张大姐和李大哥找他们。他们托张大姐找你要钱,你也不能给。”

  邵耀宗张张嘴,“能去找张大姐,肯定有要紧的事。”

  “你爹娘身体好,你弟弟妹妹年轻,他们的孩子小,没到花钱的时候。有啥要紧事?”杜春分嗤之以鼻。

  邵耀宗回答不出来。

  “说你傻不承认,居然一直认为我缺心眼。”杜春分很不客气地翻个白眼,“我的心眼匀你一半,平平和安安也不可能让你爹娘和前妻喂那么瘦。”

  俩孩子是邵耀宗的软肋。

  杜春分一提孩子,他就虚了,对爹娘的不满不由得人涌上心头:“按你说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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