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的家书

  萧蕾姊姊，见字如面。

  离家已有月余，我一切安好，请姊姊放心。

  我自小体弱，让姊姊多有担忧。此番不告而别，也绝非是去寻短见或如何，只是想让姊姊过一段宽松的日子，不必再为我而操劳。

  这「仰天望气之疾」，父兄牺牲前要操劳父兄，到了如今又要拖累姊姊，二百余年来，求医问药始终无果。回头想来，只觉得有无尽的歉意。

  如今再也不必担心了，我正为丹鼎司的一个机密计划做临床试验。

  负责我们那一块的丹士长对我说，他们难得才经过六御审批，让他们创制新的疗法，来处理仙舟上各种会折磨病人数百年的慢性病。

  但是，他们也答应在研究有所进展之前，要严密封锁相关信息，决不允许任何消息泄露。因此，这封信我也只能暂时放在身上，等到有机会到外出自由活动时再寄给姊姊了。

  这些治疗手段的确很有效。我曾需要拐杖才能勉强行走，但现在却健步如飞。甚至连那些丹士也为我的成长而啧啧称奇，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奇迹」。

  说起来，他们使用的药物颇为奇怪。我问丹士长，这药物叫什么，丹士长却只是笑了笑，说：「这是慈怀药王的恩典。」我听不太懂，丹士长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好在无论如何，这药是有效的。

  不过，这也是有代价的，每次服下那些丹药，我都觉得钻心刺骨、记忆含混不清。

  还是不和姊姊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说点实实在在的开心事：丹鼎司会在临床试验结束后支付给我一大笔费用。

  到时候，我不但有了健康的身体，还有了充足的资金，就可以给咱们买下一家好地段的客栈。

  最好买在大城市，买在港口，专门接待游客。到时候，姊姊也不用操心费力了，咱家有钱了！我会雇几个员工，和我一起张罗生意，姊姊就在大城市里做任何想做的事吧。这是你应得的。

  期待我们再次见面。

  愚弟萧居，翘企示复。

  紧急指示

  青棠兄弟：

  我们在云骑军的情报布局暴露了，折损了不少兄弟姐妹。现在可以确定，内部有猎狗，而且不止一条，大部分应该都藏在罗浮。

  按照已知情报推断，其中几条猎狗参加过我们的重要行动，甚至包括在神策府的那次失败的行动。如果没有猎狗潜伏，那个闭目将军恐怕已经没命了。这对我们影响有多大，可想而知。

  尽快查出这些猎狗的身份，尽可能不留痕迹地处理掉。不要留任何活口，风险太大、价值太小。根据以往的经验，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很难从猎狗这里得到任何信息。

  如果有兄弟姐妹暴露，在他们落在猎狗手中之前，给他们一个慈悲的结局。

  前几日魁首大人亲口对我说：「眼下在罗浮的布局至关重要，千年大业在此一搏，绝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如实转述给你，希望你也铭记在心。

  药王慈怀！

  紫桂

  莳者日记

  ……

  三月九日

  我越来越确信，世界是不公道的。

  云骑军武库中有百般武器，我挑了最不易掌控的枪。我自认自己所下的功夫不逊于任何人……可我没办法打败游山，即使他只是个身高到我胸口的持明族人。即使他只活了六十多年，而我接受了云骑武经的锻体再造，并修习了近百年的枪术。

  教习师父说过好多次：「剑求轻敏，枪走沉雄」。以真气操作的飞剑，要求神经反射的灵动。而枪术则追求力量和控制，刺入敌躯后震爆的反馈力，也需要刻苦的肌肉锻炼才能抵消。

  我明白，纯以反射神经而论，仙舟人不及狐人远甚。但我没料到，在力量上，自己也不是持明的对手。

  我打不过游山，绝不是什么功诀掌握不到位，疏怠训练的缘故。那纯粹是因为肌肉结构不同。在鳞渊境古海中蜕生的持明人，时刻在巨大的水压里悠游，其力量绝非我们这些只踏足土地的仙舟人可比。

  即使再给我几百年的生命，我也无法超越基因的沟壑，变得比游山更强。这是我可悲的宿命，无法成为最强者的宿命。

  ……

  四月二日

  丹鼎司一个平日相熟的丹士朋友向我推荐一味药：「龙蟠虬跃」。他告诉我，服之则有龙力。

  仿佛看出了我听到名字时的不快，他微笑着说：要是我能猜到这其中用了什么药材，便分文不取。他挤眉弄眼，想让我往尽可能恐怖的地方猜。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丹士到底弄什么玄虚？我没有买下他的药。

  「龙蟠虬跃」…我讨厌这个名字。持明人以「龙」为尊，自认是什么星神后裔。呸，一提起龙，我便会想到游山。

  他已被提拔成了十卫长了，师父说，他会推荐游山接任教习的职务。游山这厮想必很得意，他看到我的时候却总是虚伪执礼口称师兄，只差没把讽刺的表情挂在脸上了，教人恨到牙痒痒。

  对练时我克制不住想把枪尖刺进他身体里的冲动。可惜我做不到，我打不过游山。

  训练结束，三战三负。这战绩不出意外。我一个人在讲武台下坐了很久。

  ……

  六月十二日

  我做到了！我可以！我做到了！

  我打倒了游山！

  「龙蟠虬跃」真是神药！虽然刺下药针，汤剂入体时，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快要被一阵狂风鼓爆了，但这种不适不过是片刻。之后，我突然觉得手中的枪轻的就像一根针，轻松拨两下，对练的师兄弟们甚至接不下一招。

  我变得好快、好强！哈哈，连游山也不是对手！

  他的动作在我眼中慢的就像蚂蚁，我可以伸手，这么按下去，用枪尖将他缓缓碾碎。可惜师父叫停了比斗。他召来一个军医为我检查，他们什么也没查出来。

  哼，老家伙就是这么古板。按朋友的说法，只要坚持使用，我能挑战更多！

  听说神策府中有一名御剑天分极高的侍卫，假以时日，也许连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

  七月二十五日

  经引荐，我成为了兄弟姐妹中的一员，一名莳者。

  从心灵上来讲，我已领悟了。

  我翻阅云骑军武经中的记载，看到了那些唯有天仙化人才能达到的境地：「分秋毫」、「碎昆冈」、「转阴阳」、「追流光」……那些不是传说，古老岁月前，仙舟人是可以达到这般境界的。

  但从肉体上来讲，我还远未领悟。

  因为想要触及这些极限，必须服下秘传的丹药，苦修勤练。

  无关心术，无关神秘，一切都是肉身的强度——这就是「药王秘传」的仙道给予我的开示。

  能使我抵达乃至突破这种极限的，只有慈怀药王。

  我认识了很多兄弟姐妹，他们来自仙舟各行各业，甚至有化外民。我们怀着不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有些人是为了挽救生命、有些人是为了向敌人复仇、有些人仰慕魁首的领袖魅力、有些人只是狂热地爱着药王…或是狂热地恨着妖弓祸祖。也有些人，就像我一样，渴望领悟。

  我们相互扶持，炼制丹药、躲避猎犬、敬拜药王。没有人质疑彼此的信念，没有人嘲弄各自的目的…这让我在「秩序社会」中的生活像一个笑话。

  必须承认，服用这些丹药是很痛苦的。本身咽下那些难以下咽的液体，就仿佛吞针一般，灼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沸腾。好不容易忍住了强烈地呕吐欲，又要感受肌肉与骨骼被硬生生剥离的疼痛。然后是骨骼与骨骼之间像石头一样相互碰撞，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解，每一次碰撞都直击大脑，却又无法靠昏厥来逃避痛苦。

  不过只要熬过了这几小时的痛苦，身体能力的提升是显着的。

  只要将这种痛苦理解为，将成百上千年的对肉体的锤炼凝结到几小时内，那么这种痛苦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

  九月十日

  力量变得强大  我变得强大

  游山无法击败我  师父无法击败我  我逐渐领悟

  武学  在于爪牙之利  筋骨之强

  胜  即是生者  即是武德

  武德  即是药王慈怀

  药王  药王  药王慈怀

  药王慈怀  建木生发  莳者一心  同登仙道

  药王慈怀  建木生发  莳者一心  同登仙道

  药王慈怀  建木生发  莳者一心  同登仙道

  药王慈怀  建木生发  莳者一心  同登仙道

  药王慈怀  建木生发  莳者一心  同登仙道

  药王慈怀  建木生发  莳者一心  同登仙道

  *以下数页都重复着这句话。*

  行动目标：景元

  靛海棠：

  本月已经进行了五次针对景元的清除行动，他为什么还活着？你们是不是消极怠工？

  黄牡丹，九月十九日

  黄牡丹：

  我们有什么办法啊？这家伙人称「闭目将军」，平时也不掺和什么公务…面都见不到几次，我们怎么下手啊？

  靛海棠，九月廿二日

  靛海棠：

  我们在丹鼎司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潜伏，难道都派不上用场吗？就算贵为将军，也免不了要去丹鼎司检查身体吧？不能那时候下手吗？

  黄牡丹，九月廿四日

  黄牡丹：

  兄弟，你第一次来罗浮还是怎么着？景元这种大人物，会自己跑去就医？那都是请专人医士前往神策府！在神策府对景元下手，兄弟姐妹们还想跑？

  靛海棠，九月廿七日

  靛海棠：

  药王慈怀，尔等这般贪生！要知耻！

  黄牡丹，九月卅日

  黄牡丹：

  瞧给你能耐的，你要有本事去就自己去。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靛海棠，十月一日

  靛海棠：

  你在哪儿？别跑，咱俩好好聊聊。我除不了景元，我还除不了你吗？

  黄牡丹，十月二日

  药王秘传?密令

  紫夷兄弟：

  事关紧急，我长话短说，我需要你去抓捕一名丹鼎司医护，名字叫半夏。我在司部里见过她的履历，本以为是能在炼药擢升之事上有些帮助…她有手段逃出丹鼎司洞天实属未曾预料之事，更加意外的是，她带走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写了什么，我不便与你解释，但是你务必收回。你见过半夏，我最信任你，务必将她带回，再不济只要销毁名单便可。

  根据情报，半夏在封锁洞天之前就已带着龙女离开。现在能联系上洞天外的兄弟姐妹不多，如果遇到了别的莳者，将信件与药方交予对方，一同寻找叛徒，此事最为优先、最为要紧，切记。

  药王慈怀！

  蓝芝

  还尘驻形丹

  莳者兄弟姐妹们：

  自入教来，诸位服食宝饵，精勤修行，结成内丹者甚众，「药王秘传」大业可期，吾心甚慰。

  或有莳者根器锐利，提前飞升，展露「药王相」、「繁枝相」等真仙容貌，不利日常行动。吾授予汝等「还尘驻形丹」药方，按方服药即可掩人耳目，维持原貌。

  配方如下：

  岱舆当归5钱

  鳞渊天冬2钱

  波月古海龙鳞珊瑚3钱

  苍茯苓1钱

  魔阴身骨粉1两（不可为此同袍相残）

  佐以丹参骨胶、古根龙泪滴研磨调制成丸。

  诸位，所谓「魔阴身」实乃药王赐予我等飞升进化的天阶，其势可缓，但绝不可避。若频繁服食驻形丹，则药力将渐次减弱，终至无用。莳者兄弟姐妹应多加留意，千万小心。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

  千手慈怀药王救世品

  如是我闻：

  一时千手慈怀药王游化诸界，与莳者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俱，住罗睺下，而为说法。

  尔时倏忽令使问千手慈怀药王言：「众生有疾，万类皆苦。一切有情众生，缚于生老病苦，何谓苦本？」

  千手慈怀药王言：「生老病苦，皆归于死。生者之苦，苦于有涯。老者之苦，苦于必至。病者之苦，苦于近死。是故生老病苦，谓有死。从有死，则为苦本。」

  倏忽令使合掌言：「一切有情众生，有灭尽日，有轮回日，何断生老病苦？」

  千手慈怀药王告倏忽令使言：「是彼众生，囿于形骸，如囚入笼，受三苦刑。吾今植永寿神木，令彼众生解脱，生无涯，老不至，死回生，断离烦恼。」

  尔时倏忽令使作是念言：「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尔时莳者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俱言：「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说是语时，莳者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俱，皆断生老病苦。

  药方：龙蟠虬跃

  此方供有武学基础者，抑或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者使用。

  龙裔忌用此方。

  配方如下：

  岱舆当归7钱

  伏冬桑3钱

  波月水参1钱

  干制塔拉萨蜣螂2只（磨粉）

  干制方壶落龙子1只（磨粉）

  蒸馏萃取，滤至澄澈无沉淀，

  放置至常温后与波月古海水一比一混合。

  取持明髓1两（需活取），于混合液中静置十二时辰，

  取金针汲药液，深肌肉注射。

  用药后周身剧痛、骨骼作异响、视力听力下降，皆属正常情况。

  能安度此劫者，必能禅机早悟，永登仙道。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

  「龙蟠虬跃」药理考

  要讨论「龙蟠虬跃」的药理，就不得不将话题扯远一些，从「长生」的原理开始讲起。

  对于银河中大多数血肉造物来说，「长生」往往代表着另一个含义——「癌」。细胞失序生长，永生不死，以自己的「长生」侵蚀宿主的身体，直到两败俱伤。

  事实上，在数万年的试错和博弈中，一些癌细胞突变出了脱离宿主生活的本领，甚至能够以「长生」侵蚀其他生物。星历7142年，博识学会治下的雅戈尔艾特爆发过一场严重的瘟疫。事后查明，病原体是一种珊瑚纲生物身上的癌细胞，在偶然的突变中获得了跨物种传播的能力。

  所以单纯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我等「长生种」全身上下遍布着「长生」的细胞，却依然可以维持内环境稳态，这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

  简单来说，仙舟人和狐人的秘诀在于，全身的细胞可以依照需要，在特化细胞与干细胞之间相互转化。而这种转化遵照特定的规则，不会出现任何失序。

  至于转化的规则是奥秘中的奥秘。它并非依据内分泌水平或其他指标，而是依据人在出生时就已经注定的「标准」。细胞在分化与特化的转换之间，将人的身体特征恒定在原初的「标准」之中。

  我们将这种违背生物学规律的现象，归因为寿瘟祸祖的神力彰显。而这种来源于寿瘟祸祖的力量，会在长生种生命周期的某个临界点突然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原本的「标准」遭到突破，肉体展现出极具破坏性的生长，使原本生活在文明世界中的「人」，变成缺乏灵智的「孽物」。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魔阴身」。

  而通常认为，持明族长生的来源与仙舟人和狐人不同。持明并不因寿瘟祸祖获得长生，而是身为龙祖的末裔，血脉中流淌着「不朽」的伟力。

  基于这种不同的性质，持明也体现出了与其他长生种不同的生命周期。这种由成体回归幼体，不断循环往复的生命周期，依赖于细胞不断的分化转移。而这种特殊的分化转移，也使得持明不需要面对大部分长生种所需要面对的各类「长生病」。

  「龙蟠虬跃」的核心原理在于，将龙祖的这份力量转移到其他生物体内。岱舆当归、伏冬桑、波月水参…这些药材的核心作用只有一个，维持并重新激活持明髓中的活细胞，使之在注射后可以在受体的体内重新发挥作用。

  对于长生种而言，这种「药物」能以一种更加「可控」的方式诱发魔阴身。使得本应在寿瘟祸祖的作用下失序发育的身体组织，在龙祖之力的引导之下「以可控的方式失控」。如是，受体便可以在维持灵智的情况下，获得只有魔阴身才能掌握的力量。

  而对于短生种而言，这种药物则是纯粹地将龙祖之力嫁接到身体中。这样粗暴的嫁接，的确能带来短时间内的身体机能提升，使短生种原本脆弱的身体机能得到质的飞跃。但在初次接种的龙裔细胞尽数死于免疫系统之后，受体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将承受巨大的衰退，而能够抑制乃至扭转这种衰退的，大概只有药王秘传研制的其他「灵丹妙药」了。

  综上所述，尽管神策府委托我解析药理，目的一定在于制备解药。但遗憾的是，面对「龙蟠虬跃」这样的药物，实际上并不存在「解药」。因为其药理的核心，就是利用龙祖的力量来人为诱发魔阴身。

  如果能为这样一副药制备「解药」，那想必魔阴身也不再是什么不治之症了。

  丹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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