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按精灵的标准，雷纳的性格也算内向。在人类眼里，他简直让人无法靠近。

  但贝拉还是发现并靠近了他。

  雨不停下，他全身湿透，白色的头发垂至胸前，紧贴着身体，好像一只落难的天鹅。

  “呀，是精灵，我从来没遇到过精灵。”

  贝拉带着好奇，把伞举到雷纳的头顶上，对他说：“你在找避雨的地方吗？”

  雷纳不说话。

  贝拉只好把伞交到他手中，快速道：“伞先借给你，明天还就好。”

  说着，她把裙子提起来，露出小腿和一双很旧的鞋，趟着泥泞，快速跑回家。

  雷纳握着手中的伞，雨伞是很浅的粉色，头顶的天空也变成这种颜色。

  雨过天晴，雷纳犹豫要不要去还，这里离人类的村庄太近了。

  姐姐曾经告诉他，人类很危险。

  精灵是长寿的种族，生命太漫长，所以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做。

  人类寿命短暂，被迫在有限的时间里解决重要的人生问题，所以他们总是浓郁而急切，对他人怀有过高的期待。

  精灵的淡漠很容易被人类讨厌。

  他只好走到他们相遇的果园旁边，看看还能不能再遇见她。

  贝拉果然出现，她正提着很重的一篮东西，却毫不吃力。

  似乎没料到雷纳会在这里等她，她有些诧异。

  “还以为你走了。”

  贝拉没有听到谢谢，但她不以为意。她本来也不是想被感谢才把伞借给别人的。

  这时，雷纳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声音。

  “原来你没吃东西，”贝拉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红艳的苹果，在裙子上擦了擦，递到他面前，“可我只带了这个。”

  说着，就再次提起篮子准备离开。

  雷纳突然觉得她是真的很善良，自己不该什么都不说，至少可以帮她干点活儿。

  所以他接过篮子，看着她，等她说要往那儿去。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不是。”

  贝拉笑笑：“好吧，那就是不爱说话。但是没关系。”

  她好像对别人没有要求，并不像姐姐说的那样。

  贝拉带他穿过果园，来到一片空地，她要把篮子里的球茎种进去。

  见雷纳还没有走，她笑道：“一个苹果而已，这样就够了，快吃吧。还是说，你想要帮我种？”

  雷纳想了想，道：“可以。”

  贝拉笑了，催他先吃完。

  雷纳咬下去，好甜，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苹果。

  他开始帮贝拉挖开雨后松软的土，这不是什么费力的工作。他们两个人一起，很快就完成。

  “干活儿很利落嘛，精灵，”她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谢谢你，我叫贝拉，你呢？”

  只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雷纳。”

  “你从哪里来？”

  后边的问题他都不能回答，只好继续不说话。

  怪不得人类会讨厌精灵，冷淡到有些不礼貌的程度了。

  “好吧，如果你明天还在，我们可以一起吃东西。不过明天活儿会比较累。”

  他们就这样又见面了。

  雷纳再次得到了一个苹果，还有贝拉自己烤的面包，金灿灿的，边缘微焦，空气里都是香喷喷的味道。

  他开始主动问些问题：“我们种的是什么？”

  “花。”

  原来她喜欢花。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一起劳作，贝拉反而变成了过意不去的人。她觉得只是一些食物，雷纳回报得太多了。

  “雷纳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剪头发了，要帮忙么？”

  他一愣，因为精灵男性留长发是很常见的。不过，似乎接受她的好意，才能让她更安心。她像是那种不喜欢欠人情的人。

  “好。”

  贝拉就找来剪刀，扶着他的尖耳朵，小心避开，把他过长的头发一缕一缕剪下来。

  “奇怪，为什么你的耳朵这么烫？”

  “因为精灵的耳朵一般不让人碰。”

  “啊？那……”贝拉的手飞快地撤了回来，剪刀也掉在地上。

  “没关系，剪完吧。谢谢你。”

  雷纳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贝拉生活在小地方，几乎没怎么离开过村庄，对外边的事知之甚少，她为无意中触犯禁忌感到抱歉。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剪，小心翼翼，连呼吸声都变得很轻。

  “我只会剪这种最简单的发型，不过，雷纳真好看。精灵是不是都这么好看？”

  其实，这个问题也有些敏感。

  人类觉得精灵很美，但他们又分不清精灵的长相，多少有些种族歧视的意思。

  但是雷纳此刻不想这么多，他心中莫名愉快。

  “贝拉也很好看。”

  “完全不是。”

  “我没说谎。”

  贝拉为他这话脸红了，她快速离开了这里。

  他们没有约明天还要见面，但第二天两个人还是同时出现，眼神对上后又迅速挪开，心中都有奇怪的感觉。

  “我猜你可能没地方去，带了食物来……”

  贝拉明明是个很爽朗的女孩，可今天她变得犹豫。

  雷纳则很快把食物接过来，有些着急，怕自己会错过什么似的。

  浓郁而急切，这是人类的感情。

  “雷纳，你从哪里来？”

  “东南边。”

  “必须离开家乡吗？”

  “嗯。”

  “那么，我想办法帮你找个地方住。”

  “我搭了间树屋。”

  他带她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来到树下。

  “居然在这么远的地方！”

  “姐姐说要远离人类，很危险。”

  贝拉指出他自相矛盾：“难道我就不危险吗？”

  “你是贝拉啊。”

  他想说贝拉是不一样的，贝拉也听懂了。

  “我不会爬树，怎么上去？”

  雷纳弯下腰，轻轻把她扛到肩上，三两下就攀了上去。贝拉胆子很大，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心跳得厉害。

  树屋是典型的精灵风格，挑得很高，悬空着，看着很危险。但结构非常牢固，两个人在里面也稳稳当当。

  细细风声和清脆鸟鸣近在耳边，贝拉平静下来。

  “雷纳，留下来吧。”

  未免有些越界，贝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慌忙掩饰道：“时候不早了……”

  可就在这时，雨突然落了下来。

  两个人只好在这间不大的树屋一起坐着，努力保持着距离，等待雨停。

  “这几天辛苦你了，帮了我很大忙。”

  “我可以每天都帮你干活。”

  “啊，但我是穷人，没办法长期雇你。只是回报一顿饭的话，对你不公平。”

  话是这样说，直到他们一起种的花开时，她也没赶雷纳走。

  雷纳以为她很喜欢这些花，没想到她最后将它们连根拔起，晒干后卖给了草药商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雷纳？”

  “有点舍不得。”

  贝拉笑着说：“卖掉这些我们才有饭吃啊。而且，明年花还会再开。”

  明年？

  雷纳第一次为拥有时间而开心：“太好了，还可以再看五百多次花开……”

  贝拉“噗嗤”一声笑了。

  “我可活不了那么久。在你们精灵眼中，人类是不是就像小猫小狗似的？”

  雷纳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花圃里没有事做，贝拉还是来找他，他是个挺不错的猎人，猎到兔子他会收拾好送给她。

  贝拉有时候会和他说很多话，有时候只是跟他一起发会儿呆。

  雷纳心里一直有话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后来还是贝拉主动：“你还要走吗？”

  雷纳说：“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和我一起生活吗？”

  “嗯，我要和你一起生活。”

  “永远都在一起吗？”

  “永远都在一起。”

  他鼓起勇气拥抱了贝拉，这个带着花香的人类女孩没有拒绝。

  雷纳知道她不是小猫小狗，哪怕他们相伴的岁月占不到他生命长度的十分之一，他也愿意认真爱她。

  “因为贝拉是不一样的。”

  贝拉朴素真诚，她让他明白花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一切浪漫的事物，都能在贝拉这里找到根。

  即便对人类社会缺乏了解，心里恐惧着，他还是离开树屋，走进她的村庄，认识她的朋友、家人，教她年幼的弟弟林恩爬树。

  他们就像所有普通青年男女那样相恋，结婚。

  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雷纳不幸被同族发现，他的姐姐犯有谋逆之罪，精灵女王惩罚她的家族成员，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必须戴上解不开的锁链。

  此后他开始不断被奴隶贩子转卖，逃跑后又被抓回来。好看的脸上被烙上三个惩戒逃奴的烙印。

  起初，他还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贝拉的身边，但大概在第八年的时候他放弃了。

  他们分开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了。

  他在事实上背叛了承诺，没能和她永远在一起。

  雷纳开始觉得自己不是能给她幸福的人。

  他不知道贝拉和他有一个女儿，也不知道在人魔战争之初，贝拉就生病去世，死前也没有怨恨雷纳，她相信他一定是遇到了事情。

  又过了两年多，才终于在法师梅尔卡的帮助下，打开了锁链。几番周折，他见到了他们的女儿，还有贝拉的弟弟。

  已经长成少年的林恩对抛弃姐姐的精灵显然怀有恨意，但看到雷纳脸上的烙印后，又似乎全都懂了。

  “姐姐的墓碑上还没有刻字，等你回去写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他是否能被原谅。

  雷纳成为了勇者小队的一员，他心中没有什么大义，只知道把那些践踏花圃的魔族赶出去，贝拉一定会高兴的。

  后来，他也的确做到了，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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