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兽潮之后,光耀五年(六)
灵枫谷这一任掌门叫做刘秀,横空出世于入门测试,以榜首战绩顺顺利利的一战成名,之后的数年时光更是一帆风顺,先是成为东阳国屈指可数的四境强者,然后炼成金刚体魄,成为天下第一大宗掌门人的时候不过是五十来岁,何等的意气风发,难怪骄傲到连皇帝都看不起。
只不过从此之后,掌门大人就沉淀下来,对外宣称闭关养伤,江湖上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直到徐将军被那个民间传闻“蛊惑”,单枪匹马闯进天下第一大宗,气势汹汹地逼问刘掌门,最后闹出的动静雷声大雨点小,老将军灰头土脸地离开,侧面证明民间传闻纯属虚构、子虚乌有,这位开国元勋为老不尊,差点就把刘掌门这个好人给冤枉了,为天下笑。
再之后,刘掌门近乎销声匿迹,就连三堂堂主都不能轻易与其见面,倒是初来乍到的三室室长不知如何得到了掌门的青睐,并且还与五室室长交情匪浅,以阉人之身成为宗门中的风云人物,甚至威望不输大多数长老。
徐将军这一路上沉默寡言,甚至有大气不敢出的嫌疑,刘掌门讶异了一声,惊讶道:“多年不见,徐将军反而是越来越年轻了,难不成境界又突破了?”
徐达叹息道:“我已经活了五百多年,可以说是苟延残喘了,境界再想更进一步也做不到,反倒是刘掌门还这般年轻,将来必定大有前途,而我就确确实实老了,看似精气神很好,但有什么事还得找陛下撑腰。”
刘掌门震惊道:“难不成普天之下,还有人敢欺负老将军?这岂不是欺我东阳国无人吗?”
徐达咧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掌门大人眯眼沉思,这个时候皇帝走出供奉开国皇帝的山寺,后方走来两位善解人意的长老,一同抬起辇车,皇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钻入车内,继续攀山而行,徐达与刘秀就在辇车两侧,与皇帝的距离甚至不到一尺,刘掌门皱眉道:“陛下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宗门上上下下都没有准备。”
车内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嗓音:“正是国难当头时,朕坚持日日吃斋,就别准备什么宴席了,朕不想开荤,也不用举办什么活动,朕最多就是在此留宿几天,准备一些住所即可。”
刘秀轻声道:“那么宗门内的山清水秀,就由臣领着陛下去看看”
皇帝笑道:“听说宗门内豢养了成千上万的珍禽异兽,数量之多,种类之全,甚至可以媲美皇家猎场,要不放出来玩玩?自从朕登基以来,就国事繁忙,根本没有机会打猎,手都有些痒痒了......”
掌门心头一震,新皇是昏君不成?放出兽园内的凶兽,用心可是要比烽火戏诸侯的纣王还要阴险歹毒,掌门挤出一张笑脸,语气显得拖拖拉拉:“宗门豢养的部分凶兽还有野性,每年都会造成伤亡,但是有我与徐将军在,就是死也要保护陛下,但这件事也要从长计议,准备猎场就起码需要几天时间。”
“凶兽会伤人?”皇帝眉头紧皱,“豢养凶兽蕴藏风险,每年有死伤在所难免,但是风险必须减小,毕竟每一个人都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弟子,要是就这样损失,实在让人心疼。”
皇帝悲从心中来,于是对刘掌门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无外乎是管理宗门不力,这可是有些冤枉人的嫌疑了,自从刘秀上任以来,其实兽园的管理更加严格,所以皇帝的措辞倒是不算严厉,但此时的掌门就如同惊弓之鸟,不禁疑惑身旁的老匹夫和车里的那位是不是早已串通一气,来联手针对自己?
其实掌门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只不过他还想自欺欺人。
皇帝适可而止,对刘掌门的批评点到为止。这一刻,所有人纷纷抬头望去,再往前就是一片人潮,齐刷刷跪在草地上,一眼望去,铺天盖地,恐怕人数已经过万。皇帝前来拜访,于情于理都要给足面子,在仓促之下组织了六七千人,一同迎接皇帝,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
先前执法队胡乱抓人,宗门的秩序已经崩溃,逃跑的人不断增加,甚至还有组团跑路的,守夜弟子一天最多能杀几十人,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乱象,天下第一大宗骤然间混乱失控,足以让皇帝目瞪口呆。
那么皇帝想不处罚刘掌门,都很难了。
刘掌门有苦自知,秩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重建,于是他心一横,干脆借着皇帝到来的由头,命令三堂弟子前去迎接,这一招果然有效,原本还想造反的年轻俊彦们,一听到有机会面见真龙天子,顿时就萎了,也不再去对抗执法队,反而恭恭敬敬地迎客。
一时间,宗门反而平静下来,乱象也随之消散一空。在场之人兴致高昂,毕竟皇帝久居于深宫之中,难得一见,要比濒危动物更加稀罕,再说了,掌门大人都心甘情愿沦为车夫,上行下效,弟子们表现得谄媚一些,也就无可厚非。
惊呼声此起彼伏,场面隐隐失控,就连皇帝都被这股热情震惊,竖起耳朵去听嘈杂声音。
“听说掌门近日结束闭关,这可真是一件天大喜事,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干事兴冲冲跟我说陛下来了,起初我还绝对不信,但是转头一想,掌门大人刚刚出关,许多长老都前去拜贺,陛下这个时候来,十之八九也是来恭贺掌门的,这是何等的荣耀?”
“掌门大人真的这般厉害,竟然连皇帝都抢着来巴结?反正我是坐井观天,从未见过这场面。真要说起来,我们可是东道主,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拜礼。”
“礼物当然有,但我们能不能分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我们足足有两万人,听说陛下勤俭节约,哪里能够拿出那么多的礼物?”
“干事跟我说接到最新通知,这几日都不用干活,恐怕就是为了招待皇帝,难得有了休息时间,但等到皇帝一走,恐怕又要回归常态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皇帝相当年轻,在兽潮刚刚爆发时登基,年号光耀,今儿是光耀五年,不知不觉已经五年过去,陛下力挽狂澜,成功抵抗住了兽潮,想来也是雄才大略之主,要是待会能够见上一面就好了。”
“今天你我共看一人,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已经是很幸运了,转头就可以去跟其他人炫耀。”
“你说掌门与陛下谁更厉害?”
“掌门是何等的旷世奇才,宗门满打满算两万人,就掌门一人练成金刚体魄,倒是听说皇帝其实个凡夫俗子,于我们并无两样......”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神色激动,言语之间眉飞色舞。皇帝下车步行,跟在一旁的刘掌门压下心中的烦躁,但脸庞还是微微抽搐起来,他的老脸都丢得一干二净,竟然自降身价去帮皇帝拉车,甚至许多人亲眼目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夫不止他一人,资历更老的徐将军不也成了车夫?
刘掌门几乎无地自容,要知道哪怕他闭关多年,仍是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甚至在某些人眼中,掌门大人就该与皇帝平起平坐,然而掌门大人自己就下了台阶,他其实多多少少有些后悔,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简直说是奇耻大辱都不为过。
在皇帝身旁,除了刘掌门外,还有一张更沧桑的脸庞,谁也不知道他就是与近乎国同庚的徐达,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妖怪,当年甚至与太祖皇帝一同冲锋陷阵,时至今日,太祖皇帝已经死了四百多年,东阳国的皇帝换来换去,但徐达始终如风中劲竹岿然不动,五百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去了。
在场之人何其有幸,不仅见到了皇帝,而且还有开国元勋徐达,如果要挑选东阳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除去皇帝之外,无非就是北方的大将军徐达与南方的封疆大吏郑国公,真要说起来,徐达的威望甚至胜过郑国公,毕竟几百年前就已经战功赫赫了,郑国公这才崛起几年?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气氛热闹至极,没有预想之中的肃穆庄重,反而像是一个鼓乐喧天的闹市,但是有执法队维持秩序,所以场面也就不曾失控,皇帝面色如常,要知道他并非自幼长于深宫之中,而是被派去封底,出行自由,常常与当地百姓交谈,不仅见多识广,而且还体验过民间疾苦,所以早就见惯这种热闹场面,昂首挺胸向前走去,任凭来自人潮的巨大声浪将他淹没。
一国之君如此平易近人,让本就激动的气氛进一步提升。但是他并未停留太久,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他看了一眼刘掌门,旧事重提,“朕也走了大半天时间,一路上看到许多兽园,大型猛兽比想象之中更多,难怪每年有那么多人会被凶兽杀害,这种情况必须遏制,要么裁减兽园数量,要么给药堂弟子配备武器装备。因为兽潮的原因,器堂专门打造出克制凶兽的装备,既然兽潮已经大势已去,那么这些装备完全可以分给药堂弟子。”
“陛下说的言之有理,我尽量去办。”掌门笑了笑:“没想到陛下如此关心宗门。”
皇帝平淡道:“这是朕的嫡系力量,每一个人都不能忽视。”
这句话无疑是在宣示主权,掌门笑着点头,灵枫谷虽然是修仙宗门,但是依托于东阳国,所以东阳国的军队需要铠甲兵器,就会伸手向器堂讨要,掌门虽然对此颇为不满,但却敢怒不敢言。皇帝压低嗓音说道:“之前佛门弟子逼上宗门的举动,实在太过狂妄,要是还有下一次的话,不必心慈手软。另外,你们不必再去找赵淳安了。”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刘掌门郑重其事地询问,皇帝淡淡道:“去器堂看看。”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器堂大殿内内外外都显得安静异常,锻器打铁声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知过了多久,一辆辇车缓缓停在此处,然后有一行人走入大殿之中,仅仅只有四人,其余人都在大殿之外等候,皇帝走在前头,打趣道:“听说器堂锻造的甲胄一蟹不如一蟹,徐将军说了,要是下次再打败仗,责任就全部在你器堂身上。”
掌门冷哼道:“不关器堂的事,恐怕是徐将军在带兵上出了问题。”
徐将军也不反驳,感慨道:“老了。”
皇帝摇头道:“看你还能再活五百年。”
徐将军低声道:“借陛下吉言。”
掌门打了一个退堂鼓,叹气道:“陛下初次来器堂,其实我来得次数也不多,甚至是屈指可数,毕竟这些年都在养伤,所以我恐怕无法胜任为一个合格的咨客,要不找几个干事来带路?”
徐将军猝不及防问道:“掌门为何离场?”
“好好好,我奉陪到底。”掌门摸着自己的胸口无奈一叹。器堂大殿空无一人,但是灯火通明,皇帝可以看到尚未烧好的铁条,以及熄灭不久的火炉,还有尚未成品的刀剑与铠甲。东阳国军方的装备补给来源于器堂与织造局,其中器堂每年都会贡献上万件甲胄。
东阳国兵卒分为四个等级,甲乙丙丁,每一个等级的兵卒佩戴的甲胄都不相同,甲等兵卒的甲胄号称筑基之修也不能轻易摧破,可以想象是何等坚韧,乙等兵卒的甲胄则差一些,但也仍是能够承受筑基之修的雷霆之怒,甚至连丙等兵卒的甲胄,都未必能被筑基修士一击毁去,只有最为差劲的‘丁’,堪称是不堪一击,所以也被称为破铜烂铁。
不过细算下来,甲胄种类远远不止四种,以重甲举例子,动辄数十斤重,但防御力十分惊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是重甲兵必然会因此放弃灵活性,导致推进困难,就与兵贵神速这个道理背道而驰,但以器堂登峰造极的锻造手段,往往能将一件甲等兵卒的甲胄控制在二十斤重量之内,而且还有蚕丝衬垫,用于填充腰部和肩部的间隙,保证铠甲的尺寸贴合身体,穿着更加舒适,战斗力也随之上涨。
器堂内部空间虽然空旷,但是用于打铁的铁板密密麻麻摆放在一起,以至于从半空俯视,大地就像是迷宫一般,还有成千上万放在角落的火炉以及铁质原料。锻器大致分为三个过程,先是‘锻铁’、‘下料’、‘模锻’,然后是‘凝锻’、‘淬火’,最后则是‘组装’、‘加固’、‘检验’。
这三个过程看似平平无奇,却包含着无数锻器大师融入一炉的毕生所学,只是删减整合之后,每一个过程的难度都不算大,但尤为繁杂,毕竟不同的金属硬度结构大小都不尽相同,需要用不同的方法打磨,值得一提的是,器堂锤法中更有强身健体的效果,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招一式都有增体之用,故而器堂弟子在三堂中最是有生机勃勃的气象。
此时,皇帝有些困了,问道:“在这待了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陛下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待会再来看,我去泡壶茶给陛下解解渴。”仅有的四人队伍之中,除去陈标宽外,其余三人可都是大佬级别的人物,所以当他们并肩而行的时候,陈标宽显得格格不入,本来按理来说,陈室长根本没有同行资格,但这一路上,陈室长竭力讨好皇帝,皇帝要是还把陈室长赶跑,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皇帝拎起一只仅有盾体,尚未安装握把、臂带、缓冲垫的大盾。
立盾如山,皇帝笑了笑,然后敛去立盾之势,毫不留情的砸在三室室长脸上。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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