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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北线


灵枫谷六室弟子挂名三堂,三堂弟子挂名六室,已是常态。其中三堂中以器堂弟子为实力之最,六室以暗杀出名。

药堂,实在是三堂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和平年代埋头炼丹,战争爆发前往边关,活得实在有些窝囊。不仅如此,药堂弟子的整体战力一向来被人鄙夷,毕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药堂之人的主要任务无非是打理药园兽园,闲暇之余才能炼丹炼药,而且纯粹的修炼资源是三堂中最少的。原因也很简单,对于灵枫谷的高层来说,提升药堂的境界虽然重要,但药道造诣却更为重要,可是炼丹没有药材哪能行?于是就把能够提升境界稳固修为的资源换成了炼丹草药,光是这一点就让很多人想要退出药堂。

药堂战力不高,已是不争的事实,就连药堂弟子都承认,安慰自己弱小,不用上前线打仗,只要在后方治疗伤病即可。但是近日来却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揭穿堂堂商会会长的“真面目”,如此身先士卒,是药堂弟子该做的事?

不仅是年轻的皇帝大感意外,就连灵枫谷上上下下都是吃惊不已,不过真要论功行赏,就有些美中不足了,因为最大的功臣竟然是一名北方野人,药堂弟子顶多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但皇帝不得不摒弃成见,因为这位北方野人不仅镇压了魔障百姓,还以某位安抚司的名义写了一封呈文,洋洋洒洒三千字,将大离国与草原十八部的阴谋清清楚楚写了上去。据说皇帝看后当晚就借酒消愁,喝了个酊酩大醉,要知道新皇登基以来,便立志要做个千古名君,不仅勤于政事,而且节俭躬行,甚至龙袍上时常可以看见补丁,他还尽量克制自己,滴酒不沾,娱乐甚少,还是头一回放歌纵酒,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迷迷糊糊地邀请拓跋来皇宫一游。

——

国境以北,是开国元勋徐达的势力盘踞之处,在这儿,他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权势之大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等同于南方的郑国公,而且五百年间始终身居高位,无人能够撼动,拥有数万名忠心耿耿的旧部,也就是灵枫谷掌门人这个后起之秀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不将这位节制数十万兵马的将军放在眼里,不过抛弃辈分的话,刘掌门可以说是千年难遇的人才,又是天下第一大宗的掌门人,确实可以与徐将军平起平坐。

乱世到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刘掌门本来可以躲在洞府之中继续静修,但是门下弟子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本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二室弟子临阵倒戈,在军演叛变之后扬长而去,这简直是一场弥天大祸,军心已经开始不稳,刘掌门难辞其咎。

好在皇帝愿意给刘掌门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说将那些叛逃的叛徒全部缉拿归案,总要将这场悲剧的祸首揪出幕后,如今一切证据都指明叛逃的二室弟子都涌入大离国避难,刘掌门只能走上一趟冤枉路,踏入大离国境内,表演一出跨国追人的好戏,只希望不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在此之前,是太平盛世,虽然那一场史无前例的珊瑚海兽潮震惊天下,但不曾波及到帝国北境,草原十八部亦是夹着尾巴做人,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内讧,只求能够齐心协力撑过兽潮,延续人族的文明辉煌。

然而兽潮刚刚散去,草原部落就迫不及待地张牙舞爪,裹挟大势而来,立志要入住南方万里江山!皇帝如今坐在龙椅上一愣一愣的,旧皇驾崩不过才短短六年,本朝就要完蛋?新皇将年号改为‘光耀’,至今未变,治理天下六年,国内一片太平,佛风浓郁,史官迫不及待地盖棺定论,赞叹曰:光耀年间,恍如彼岸之佛国,流光溢彩,人人向善。甚至还有更高的评价,美其名曰新皇乃是中兴之主,以一己之力缔造人间盛世,此等丰功伟绩,仅次于开了万世基业的太祖皇帝,足以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瞑目。

新皇对此洋洋得意,灵枫谷之行,更是调解了徐达与刘秀的恩怨,两边不得罪,手腕虽然不算如何高超,但确实达到了目的,此举赢得了无数赞誉,满朝文武都已经逐渐臣服他。这位从未想过能够坐上龙椅的年轻人难免沾沾自喜,这难道就是天命所归?他并不相信那几个素未谋面的兄弟能比他做得更好!

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东阳国五百年国祚极有可能中断于光耀年间了。

——

如今国境以北,数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南下而来,北边防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短短几天就有六座城池失守,一时间哀鸿遍野,无数人死于非命,皇帝敏锐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一次北方野人绝非是小打小闹,怕是要来真刀真枪,只能寄希望于开国元勋徐达能来力挽狂澜。

徐达虽然牢牢掌控着兵权,但是年事已高,早早就退居二线,由麾下大将领兵作战,可但凡是大规模战役,这位开国元勋板上钉钉会自告奋勇,担任督战一职,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情况远远要比预想之中更加险峻,以北线战场目前的兵力绝对不能抵挡住北方野人的入侵,这就导致徐达不得不集结兵力,才能去战场上排兵布阵、大显身手。

——

光耀六年,冬。

南方气候温润宜人,大雪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但是北方则恰恰相反,秋天开始便风雪飘摇。

新年前的大雪尤为大气磅礴,如鹅毛久久不停歇,漫天散落,铺天盖地。冰天雪地之中,一支号称十余万的大军浩浩荡荡向前推进,正是大名鼎鼎的徐家军,士兵们身上挂着甲等或乙等甲胄,其坚韧程度号称筑基修士都无法摧破,铠甲上覆盖着结晶雪花,煞是晶莹剔透,渐渐和即将到来的初春一起消融。这支军队停驻在一座城门前的时候,一改往日刻在骨子里的杀气凛然,显得安静而祥和。

城门之前,作为军队主心骨的徐达轻轻夹了夹马腹,长吁了一声,走出十丈左右的距离后连马带人一起转身,这位开国元勋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是对着众人抬起手,掌指紧握,一拳重重砸在心口,怦然作响,以此激励士气。

这支军队出人意料的寂静,仿佛行尸走肉般一言不发,以至于只能听见呼啸作响的刺骨寒风,不愧是东阳国最强的军队,军纪竟然好到这个地步!要知道兵祸可怕,军队里的士兵更是可怕,一念之差就会屠城,造下惊天杀孽,但这已经成为常态。所以与民秋毫无犯还能对外打胜仗的军队,足以被后世称赞千万年。

“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卤,是我军中人。”

这样的军队只存在过一次,但足以让后世的治军大家望尘莫及。

当今之世,真正称得上强大的军队不多,东阳国的徐家军与边境驻军,长生王庭的主力军与野战军,大离国的珠帘军勉强排得上号,但也就是垫底的存在而已。

就东阳国而言,仅论军纪,徐家军好过郑国公的边境驻军。

作为统帅的徐达面无表情,只是积压在眉目间的积雪迫使他微微眯起眼睛,这支军队就这么耐着性子等待,直到城门缓缓打开,视线随之开阔,只见城门内另有一支数十名队伍微微躬身,作势迎接,徐达做了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军中手势,就一马当先冲入城中,寒暄道:“张巡抚,劳烦你在大冷天迎接我军,小心染上病气,最近病死的人实在太多,有人说五十万,也有人说一百万,还有人说三百万,更有甚者说这一年病死了五百万!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不管如何,你我都要保重身体,争取再活五年,看看大离国的皇帝是如何身死国灭的。”

所谓的张巡抚微微一笑。

军队如潮水一般浩浩荡荡涌入城中,仍是由徐达带头,只不过旁边出现一名并排而行之人,因为大雪的原因,看不清相貌,看不清打扮,但是其佝偻的身形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名老人,在寒冬腊月之下老人颤抖不止,但仍是执意相送徐达。

这位老人姓张,在朝野之中也是个高官,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巡抚,倒不是因为能力出众,而是在新皇登基时发挥了一锤定音的作用,成功让这位默默无闻的皇子坐稳龙椅,从此受到重用,甚至可以说是青云直上,哪怕政绩差得一塌糊涂、治下百姓怨声载道,被无数大官弹劾,皇帝都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是重用如初,对这位功臣的溺爱程度可见一斑。

张巡抚自嘲道:“我知道我什么事都干不好,没想到就连迎接将军都慢了一拍,真的抱歉,没有贻误前方军情吧?”

徐达冷声道:“找个时间卸去官职吧,回家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

张巡抚幽怨道:“是有人看不惯陛下破格提拔我,所以才处处排挤针对我,徐将军你可一定要明鉴。”

徐达沉默不语,张巡抚关心问道:“暂时还没有人感染瘟疫吧?”

冷冷清清的街道之上,徐达抬头环顾四周,苍老的面庞上涌现出一丝微弱杀气,笑道:“说来也怪,方圆百里都瘟疫蔓延严重,唯独此处一片太平,感染瘟疫的人少之又少,真是让本将军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张巡抚笑道:“若非如此,不然徐将军的军队也不会以此为道路支援战场,只能说是老天保佑,让瘟疫远离此地。”

徐将军反问道:“为何独独此地没有受到瘟疫侵扰?”

张巡抚双手交叠而起,缓缓回答道:“因为此地人烟稀少,地形险峻,收入低而物价高,而且由于家乡观念,一向来甚是排外,在此居住的大多都是本地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千人,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家族,家族有规定年轻人不得外出,直接与世隔绝了,这个小城甚至可以说是画地为牢,外人只能敬而远之。实不相瞒,我曾想过解决这个问题,但却无从下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算起来,一年到头,进出小城的不过几十人而已,所以消息闭塞,本地人甚至都不知道最近爆发了瘟疫,不知道瘟疫,也就感染不了瘟疫。天下第一大宗也同样施行封闭管理制度,留在宗门的弟子也不可能感染瘟疫。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我曾厌恶这些固步自封的行径,没想到却能因祸得福,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原来如此,但本将军仍有一句话要问你,你是否投敌?”徐将军轻轻咳嗽一声。

“是谁血口喷人?!”

张巡抚唾沫四溅,脊椎一瞬间挺直如枪,他气得双拳握紧,差点就要指着徐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恼火道:“我虽然没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察,只求此生能为陛下而死,虽死不悔,如何可能投敌?”

徐达轻声道:“本将军活了五百年,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国内如今是一团乱麻,敌人实在挖了太多火炕,就等着我们一一跳下去了。就比如眼下,这条保证没有瘟疫的行军路线,是个人都会走,但是这野心未免太过明显。”

张巡抚一板一眼问道:“难道徐将军是觉得我会害你?”

徐达平淡道:“前面有没有危险,一探便知。”

徐达挥了挥手,身后军队一阵骚动,数百人脱离阵型,跑至大街左右两侧,此时家家户户已经屋门紧闭,但却被大名鼎鼎的徐家军给不由分说撞开,张巡抚的脸庞已经铁青,试图制止徐将军丧心病狂的举动,但是面对这位活了五百多年的开国元勋,张巡抚不仅没有反抗的勇气,反而闭上眼睛一般等死。

当初大离皇帝自从兽潮逐渐平息下来之后,就日思夜想,着手布置一个能够搞垮东阳国的计划,向青云正是棋子之中的一环,被委以重任。

向青云虽然没能在入门测试时大放异彩、夺得第一,但仍是凭借出众的天赋再加上大离国明里暗里的帮助,得到宗门重视,被一位长老收为亲传弟子,更是混入宗门高层,完全没有辜负众望,甚至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事实上,在向青云进入筑基圣地之前,大离军队就已经屯兵边境,北方十八部也在磨刀霍霍,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各别危机感强烈的武将已经察觉到了事态不妙,开始商讨对付敌人的战略,向青云这个敌国卧底的目的简单而纯粹,就是弄清楚灵枫谷的战略部署,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将会赢得足以决定胜负的巨大优势。

但是当时向青云连筑基修士都不是,哪怕被自家长老寄予厚望,也不可能接触高层机密,只能提供一些可有可无的情报。大离皇帝失望之余,让向青云进入筑基圣地后活着回来,向青云打算在跑路的时候,一把火烧毁宗门。

向青云这枚棋子没能发挥关键作用,大离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个更次一些的计划,但仍是给东阳国造成了巨大损失,美中不足的是会打草惊蛇,而且计划仅仅只是针对药堂弟子,闹出的动静异常惊人。

要知道徐达本就是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如今正值战时,他自然更加谨慎了几分,得知国内的各种天灾人祸后,几乎到了一个疑神疑鬼的地步,而恰好有一条行军路线没有瘟疫人群,而且还能快速抵达北线战场,徐将军总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大离皇帝原本的最佳计划,并不急于让瘟疫过早出现,而是不断加剧战况,迫使灵枫谷与徐家军不得不出兵支援,然后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尽量来一出一网打尽的好戏,瘟疫放在之后雪上加霜,定能打个措手不及,所以张巡抚已经快要恨死向青云了,要不是这小子办事不力,不然徐达这老狐狸如何会起疑心?

事实上,方圆百里已经布置了天罗地网,可徐将军显然是早有准备,不仅亲自领队,而且军队人数也匪夷所思的多。张巡抚情不自禁颤抖起来,面对徐将军的目光震慑,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做贼心虚一般驾马逃窜,不料徐将军扯住他的缰绳,笑道:“张巡抚要是真的忠心耿耿,就与本将军一起面见皇上好了。”

张巡抚环视四周,似乎在挑选逃跑路线,但是十余万人的队伍,足以横拖百里。张巡抚彻底死心,徐达笑问道:“巡抚大人身为敌国奸细,真是藏得好深,凭借助力新皇登基而一朝翻身,这可是天大的知遇之恩,你竟然还能矢志不渝地效忠敌国,真是忠心耿耿,你曾帮皇上稳定大权,这其中应该有兽潮的原因,或者说,你背后的大离皇帝想要一个稳定的环境。看你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还想活下去,这个简单,你只需告诉我还有谁是奸细?实话实说,本将军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张巡抚义正言辞道:“说起知遇之恩,先是大离皇帝,然后再是东阳皇帝,士为知己者死,今世先把命送给大离皇帝,来世再为东阳皇帝效力。”

徐达不咸不淡点了点头。

张巡抚皱眉道:“你打算将我带到哪里去?”

徐达抬起头来,望着即将洒落而下的霞光,双眸熠熠,低下头,霞光照在甲胄上,恍如沙场之上的黄沙掩盖身体,散落一股充沛气势,神采奕奕。

前往兖龙关。

兖龙关,依峭壁,傍溪涧,一半在沟谷,一半在青山,整座关城依地势而建,有一股河水绕东西北三面而流,互为险阻,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本朝太祖的发家之地,东阳国立国以后,即便是臭名昭著的北方野人,都从未攻破这座关口。

东阳国国境以北的领地,大致由岐地、雍地、淮地、裕地为第一防线,可惜北方野人日渐强盛,第一防线几乎再也起不到逼退敌军的作用,只能阻拦消耗,缓缓图之。如今北方百万大军大显身手,不但在短时间内取得优异战果,而且还将兵力压缩在江州城前,江州城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突破口,若是江州城这个军事重镇被攻破,第一防线随之不攻自破。

第二道防线虽然比不得第一道防线,但也称得上固若金汤,首当其冲的是兖龙关前面的三座城池,然后最重要的大概是峡口兖龙关以及屁股后面的黔城。这一带不仅地势险要,第二道防线前方位置的卧原城,也是隶属于雍地的一座双重防御性的城池,西面的彼岸山是一道天然防线,南部遍布河网,进可攻退可守,此处被誉为帝王之宅地,东阳国太祖得到龙池之后,就想方设法占据此地,这才堪堪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钱。

在某种意义上,第二道防线要比第一道防线更加难以攻破,因为地势实在是太过得天独厚,防线内的范围接连两座横跨十万里面积的盆地,伽罗盆地,孤独盆地,防线内还有一座雾山可以阻滞敌军的推进步伐,又有一座常年结冰的盘山海作为依靠。

最为关键的是,北方野人历来的进攻路线都是从东面倾斜南下,但是真正有意义的是,起点都在伽罗盆地,这就意味着,北方野人至少要完全控制伽罗盆地,才有可能集中力量继续南下,但是如果卧原城没有沦陷的话,和伽罗盆地的北部地区大势成犄角,就可以做到两面夹击,让草原军队腹背受敌!

哪怕北方四地全部失守,可只要这两座城池还在,就可以迫使北方野人不敢深入南下,除非对方有无视伤亡的兵源。

徐达眼角余光之中,被新皇寄予厚望的张巡抚已经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这位巡抚大人竭力抬高视线,试图与徐达目光对视。

但是这位开国元勋早已消失不见。

光耀六年,冬。

兖龙关爆发一场小规模交战。

徐将军不出意外的获胜,杀敌数千人。

——

(PS,“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卤,是我军中人”这句话是用来形容岳家军的,也是当时的描述。而后人翻译成“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打卤,意为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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