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回到公寓，天已经黑了。

云栖醉了还没醒，还躺在床上。

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紧锁着，还时不时梦呓几句“我长大了不需要保护了”之类的话。

薛钦轩拖了张凳子坐到床边，目光注视着云栖。

面前这个二十二岁的女生，他总共也就见过几面。

第一面是华锦学院门口，云栖穿着纯白的连衣裙，眼神灼灼，让他十分不喜。

第二面就是夜色酒吧门口，一身酷飒皮衣加烟熏妆，手里还叼着跟烟，妥妥的不良少女。

秉着道德，他多管闲事劝了两句，吊儿郎当的云栖瞬间翻脸离去。

第三次见面，就是白天在广场上了。

广场上，别人都是成群结队。

有的跟朋友，有的是一家三口，只有云栖孤零零形单影只的坐在喷泉池旁。

出于同情，他又上前去把云栖的烟掐了。

怪他太正义凛然，见不得别人作践自己。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大一件事。

也没想到，云栖竟然从小的遭遇那么惨。

云栖出生在隔壁省的一个小家庭，亲生父亲嗜酒如命，喝醉就家暴，把妻子儿子女儿都打得满身是伤。

云栖生母遇到了一个男人，带着云栖的哥哥也就是现在的夜不寐跑了，把当时只有五岁的云栖留给酒鬼父亲。

云栖生母走了，没人赚钱了，没钱喝酒了，云栖就这样被亲生父亲卖给了云香霞在的那个组织。

那么小年纪，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但有些人从小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总共也就多一张嘴吃饭，那些组织当然愿意把云栖买了。

学都没得上，字都还不认识，就被逼着端茶倒水。

云香霞被卖到那里的时候，年纪也不算大，瞧见“张栖”实在可怜，就把她带在身边养着了。

帮她改了姓，白天教她读书写字，晚上给她带上耳塞藏进柜子里。

因为云香霞答应了不要分红，老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不缺端茶倒水的人。

云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长大的，没有自由，乌烟瘴气，妖魔鬼怪，连外界都接触不到。

直到六年前，云香霞求那几个男人帮他们逃出来，办了个假身份证，云香霞开了个小营业执照都没有的小快餐店，然后赚钱让云栖去读书。

基本每个月，那些男人都会来一次店里，来拿快餐店赚到的钱，也顺带折磨云香霞……

日记本里，云香霞说她瞒得很好。

因为云栖大学之前都是住校，也不知道她遭受这些，还以为她们好生活来了。

是上了大学后，云栖的时间多了，偶尔回来帮忙收拾碗筷，然后就撞见了云香霞被欺负的场面。

看日记本的时候，薛钦珏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不报警。

但是下一页日记就告诉了薛钦珏答案。

两人的身份证都是假的，报警可能解决这件事，但这段关系里，云香霞基本算是自愿，哪怕是有理由，也算卖yin。

到时候，云香霞也会吃牢饭，就再也看不见云栖了。

云香霞懂什么？

云香霞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她也只是一个被关了好多年和社会脱节的妇女啊，没什么自主思想，只盼着云栖好，日子就得过且过。

四十五岁的年纪，前半生都在做那种事，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是无所谓了。

所以比起报警两败俱伤，她选择再隐忍。

她想看着云栖大学毕业，想看云栖穿上学士服，想看云栖画画，想看云栖弹琴唱歌。

更想看云栖好好活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云栖是云香霞的养女，同时也是云香霞自己，她把她唯一干净的一缕灵魂寄托在云栖身上。

让云栖替她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活的干净漂亮。

可是见不到了。

云香霞不再是二三十岁的女人，她四十五了，哪怕外貌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但身体素质早已经变差，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摧残了。

云栖手机的叮咚声，打断了薛钦珏的沉思。

看了眼床头柜上云栖的手机，有两条信息。

夜不寐：【今天不来酒吧唱歌？】

还有一条，竟然是秦心。

云栖给秦心的备注是一个“心”字。

心：【云姐姐，打游戏的时候忘记跟你说了，三天后记得来体育馆看我和梓桐比赛哦~】

薛钦珏诧异的拧了拧眉。

心心居然跟云栖认识？云栖这种性格不像是会有朋友的人。

心心不喜欢烟味，应该也不会跟会抽烟的人当朋友。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两人一个学院的，学姐学妹之间认识也没什么稀奇。

“唔……”云栖难受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双手揉着抽痛的太阳穴。

“你醒了。”

薛钦珏的声音，赫然把云栖惊醒。

云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薛钦珏，又环顾一圈，沙哑着开口，“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

“这是我的公寓，你喝醉了。”

“哦。”云栖深呼吸一口，把手机拿到手里，一看，已经晚上八点了。

云栖脸色一变，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薛钦珏没阻止，只是开口问了句，“你去哪。”

“买蛋糕，给我妈过生日。”

听到云栖这句话，薛钦珏心里堵得慌。

伸手拉住云栖的手腕，“我送你吧。”

云栖拧眉，不爽的看了薛钦珏一眼，想了想，没拒绝。

薛钦珏有车，他送可能可以省很多时间。

薛钦珏带云栖去蛋糕店买了蛋糕，就开车往警局去了。

云栖看着陌生的路况，皱眉，“你去哪？我家不是在这个方向。”

薛钦珏开口，“去你干妈在的地方。”

“我说的是我妈，没说干妈，你怎么知道的？我喝醉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薛钦珏没说话，加快油门。

直到车在警局门口停下来，云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脸色唰的一下变白，身体都僵硬了。

薛钦珏下车，帮云栖把副驾驶的门打开。

云栖左手抱着蛋糕，右手紧紧捉着安全带，不肯下车。

声音特别沉的开口，“我要回家，我妈在家等我过生日呢。”

“你是个聪明的女生，不要骗自己了。”

*

云香霞的遗体躺在冰冷的验尸床上，法医姐姐收集完她体内的j液做罪证后，已经帮她穿戴整齐。

小小的工作间灯火通明，好像把灯全打开，就会让温度高一点一样。

云栖安静的站在验尸台旁，面无表情，左手还拎着她才买的蛋糕。

薛钦珏默默的把门关上，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心里烦闷，从不抽烟的他，竟然也拿出烟盒，抽出一根吧嗒点上。

这烟是上缴云栖得来的。

又呛又辣又苦，一点都不好闻更不好抽。

就一口，薛钦珏就摁灭，把整盒烟都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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