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上课两天，转头就到清明。

  这次王初暖是跟着江家去扫墓后，江林再陪同她一起回去槐花村。

  两人烧过纸钱，上过香后，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村子里闲逛。

  槐花村不大，大概一千多人口，留守在乡村的大部分是老年人和小孩儿。

  居住比较集中，二三十米左右一户人家，四周都是田地，村子里主要以种果树为生，部分土地改成了果园。

  二人走到了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枇杷树翻过墙头，五六颗一串的枇杷挂在枝丫上，垂在王初暖头顶的位置，仿佛在说，“快来吃我呀，快来吃我呀！”

  这送上门的水果，不摘，好像显得很没有礼貌。

  她看了一眼江林，江林立刻明白她的意图。

  一手握着果子，一手掰着枝叶，两三颗枇杷果稳稳落在江林掌心。

  江林松手被压弯的树枝腾地弹起，回到它本来的高度。

  突然一声狗叫从院子里传出，王初暖吓的一缩脖子，拉着江林的袖子就跑。

  远离了那处宅院，听不到狗叫的声音，两人才慢下脚步。

  王初暖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狗追上来，才止了步，她看向江林，故意斥责道：“你好端端的摘人家果子干什么呀！？”

  “不是你让我摘的吗？”江林表示很无语。

  王初暖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双手比在胸前交叉，撇清自己，

  “我可一个字都没说，你干的坏事，不要栽赃在我头上。”

  江林估计很想把眼前这个坏心眼的人掐一把，奈何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继续宠着呗。

  他把枇杷托在手心，伸到王初暖面前，问道：“那干坏事得来的东西，要不要吃？”

  “当然要咯，摘都摘了，不吃的话，多对不起它。”

  王初暖立刻抢过，从包包里取出纸巾，擦拭干净上面的枯叶和水珠。

  她拿起一颗剥开，咬下小口，含在嘴里，缓缓咀嚼了两下。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递一颗给江林，“你快尝尝，很甜！”

  “很甜”两字她加了重音。

  江林满脸写着不相信，要是真的很甜的话，王初暖绝对不是咬了一小口后慢慢吃，而是两大口全部吃下，吃到最后才会给江林分一点儿。

  这次这么好心，一开始就分他吃，很难不怀疑，

  “真的？你那表情不是好吃的样子。”

  王初暖手往上抬了抬，满眼真诚地望着他，

  “真的，不好吃的话，我怎么会分给你呢。”

  江林看着依然不太信，但还是拿起了果子，剥开一点，咬下一口，还没一秒又迅速吐出，手中的也一并扔到路边水沟里。

  他呸呸呸了几下，没好气道：“王初暖，我就应该一点儿信任都不给你！”

  江林吐出果肉的那一下，王初暖就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也扔掉自己手中的果子，将纸巾揣进口袋里，

  “还没熟，有些麻嘴，哈哈哈......”

  江林将手抬起似要作乱，王初暖也习惯性的抬起双手捂住额头。

  要不是这恼人的情况，王初暖怕不是已经吃好几个脑瓜崩了。

  江林放下手，揣进裤兜里，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笑道：“这笔账，我记下了，以后再找你算。”

  两人继续顺着小路往前走，王初暖跟在他身后侧方半步，嘟囔道：“真小气，这都要记下，你的小本本是不是已经很厚了？”

  “是挺厚了，你再气我几回，就得有你这么高了，以后估计一两个月都算不完。”

  江林放慢脚步，侧头睨她一眼。

  王初暖盯着两人的脚，与他同步，江林也放缓了步子，让她能跟得上。

  王初暖轻哼道：“我一点儿都不怕，你还能打我不成。”

  “打不得，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饶都求不过来。”

  王初暖正想着，这人肯定又会拉着她看恐怖片，玩恐怖游戏，到时候不陪他看电影，玩游戏不就行咯！

  这时，一位奶奶朝这边过来，她一直盯着王初暖看，王初暖被盯得毛毛的，她走到江林另外一侧，想要用他的身形挡住那道灼热的视线。

  就在双方要错开而行时，老奶奶开口道：“你是维芬的那个亲闺女吧？”

  “？？”

  两人闻言驻足，王初暖看向江林，江林也疑惑地看她一眼，说道：“可能是你亲生妈妈的名字。”

  王初暖看向老奶奶，问道：“奶奶，你说的是......”

  不待王初暖将问题问出，老奶奶接着道：“你和你妈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得可真像啊。”

  两人留在这里，主要是想体验一下乡村风光，欣赏自然风景，呼吸新鲜空气，不曾想竟然会被认出来。

  王初暖走近老奶奶几步，问道：“奶奶，你认识我妈妈？”

  “当然认识啦，我们是隔壁邻居，你小时候，我还抱过......”

  老奶奶想起孩子报错的事，顿了顿，继续道：“哦，对了，你不是夏夏那丫头，你们抱错了。”

  “奶奶，你方便跟我讲讲他们吗？”

  虽然从未见过，也没有什么感情，但王初暖还是想要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老奶奶道：“当然没问题啦。走，闺女，去奶奶家。”

  老奶奶热情地牵起王初暖的手，就往家里走去。

  许是王初暖真的长得太像她妈妈了，第一次见面的老奶奶对她居然完全没有生疏感，拉着她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一路上路过的人家都是谁，虽然她一家也没记住。

  到达去年王初夏给她指出的那间房子，王初暖滞留一步，问道：“奶奶，这就是我家吗？”

  去年站得远，看不太真切，只看到院墙倒塌一处，房门摇摇欲坠，但也不是很破败。

  现在走到近处，如此距离，看上去尽显萧条。

  院子里杂草丛生，已没了可供行走的道路。

  屋前的台阶大片破裂，缝隙里也长出许多生命，墙壁上挂上很多青苔和裂纹，若是在晚上，会给人一种鬼屋的感觉。

  “四五年没人住了，房子就是这样，有人住几十上百年都不会倒，没人住的一两年就不行了。”

  夏奶奶瞧出王初暖低落的情绪，安抚道：“没事，闺女，现在大家都在城里买房子，乡下的倒就倒了，也不值几个钱。”

  王初暖莞尔一笑。

  虽然很陌生，但也算是她的家了。

  江林指着前面的一间房子，问道：“奶奶，你家是那里吗？”

  夏奶奶道：“是啊，走吧，上午刚做了糖油果子和槐花饼，正好可以招待你们。”

  两人跟在夏奶奶后面，王初暖看向江林，知道他这是怕自己想多，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往左侧一步，靠近江林，抬手想要去抓他垂在身侧的手。

  江林似是提前知道到她的举动，他忽得将手抬起抱住自己的腰，侧头问道：“干什么？”

  王初暖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她仰微笑道：“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

  江林知道，王初暖说的是刚刚在老房子那里。

  他微微笑道：“嗯，我知道。”

  来到夏奶奶家里，她带着两人在屋檐下的小桌边坐下，进屋去拿出小零食、水果和热茶出来。

  夏奶奶坐下就止不住说道：“怪不得呢，那丫头既不像她爸，又不像她妈。我还以为是像你妈那个弟弟，原来她就不是维芬两口子的孩子，你看你，就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

  王初夏曾说，她妈妈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所以她是孤儿，娘家那边没有任何亲戚。

  “弟弟？我妈妈不是孤儿吗？”

  突然想到开学那天，俞池杨说的，他小姨夫的二姐和我长得像。

  难道，还真如俞池杨猜测的那样，那个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你妈妈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去了，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

  夏奶奶叹了一息，

  “你妈妈她一岁的时候，被父母送了人，收养她的那两口子，就是咱们村的，是在村最里头那户，不过现在房子已经没了，那块地也批给其他人做了宅基地。”

  “那两口子年纪也大，当时已经快五十岁了，一直没有孩子，才去抱养的她，在你妈十七八九岁的时候，也相继去了，好不容易养大了孩子，一天福还没享受过，人就走啦。”

  夏奶奶停顿一下，催促他们一声快吃水果。

  见两人拿起橘子剥开，才继续讲述，

  “那时候你还小......哦！不对，那个时候是夏夏那丫头，她不到一岁的时候，两口子的日子也好了些。突然有一天，一家人找过来，说是维芬的亲父母，想要认回她。”

  闻此，王初暖算是确定，俞池杨的小姨父还真是自己那个舅舅，还真如他所说，两人有远亲关系。

  “那她同意了吗？”

  此话问出才想到，应当是没有同意。

  要不然，王初夏也不会说妈妈是孤儿，也或者王初夏不喜欢那家人，故意那么说的。

  “没认。说来，维芬也是个倔脾气。”

  “她说什么，既然早就断了亲，现在认回去有什么意思，难道在这个年纪了还能培养感情不成。再说了，你们有儿子，我也有自己的家庭了，不会是想让我回去给你们养老吧。”

  说到这里，夏奶奶皱起了眉，不赞同道：

  “当时，我听她这么说，顿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以后的一个依靠啊，不要白不要。”

  王初暖却不认同。

  突然想要认回抛弃了多年的亲生女儿，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若是幡然醒悟，这醒悟的也太晚了吧。

  既然妈妈是送出去的，不是随意抛弃，他们就一定知道养着的那家人的情况，她养父母的离世，那边应该也是知道的。

  那个时候是认回的最佳时机，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都没想过认回，就说明他们从未想过要这个女儿......

  王初暖胡乱的想着，这亲情淡薄的命运，居然也能遗传，她低头苦笑一声。

  一瓣剥好的橘子出现在她眼前。

  王初暖抬眼看去，江林对她温柔一笑，将橘子喂到她嘴里。

  王初暖吃完口中的橘子，问道：

  “那他们为什么会想要认回去呢，二十多年都不闻不问的？”不可能是突然想要尽一下父母义务吧。”

  “是他们家日子好了，那个弟弟很有出息，考上了大学，挣了不少钱，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非得要相认。”

  夏奶奶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继续说道：

  “可是你妈偏不同意。哎~，你说要是那时候回去了，说不定她那个弟弟还能在城里替他们安排个工作，两口子也就不用去外省打工，结果......没回得来。”

  王初暖理解妈妈的做法，若是换作自己，也会这么做，在我最苦难的时候没有的东西，以后也是不需要的。

  “她没做错，既然抛弃了，就应该抛弃个彻底。”

  王初暖接过江林递再次递过来的橘子，分析利害关系，

  “如果她回去了，这中间若是发生不好的事情，那个家会不会把这霉头算在她身上都不好说，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抛弃的人，应该是感情淡漠的人吧。事后悔悟，中间又有多少是真情呢，您不是说，是弟弟非得相认吗，也就是说，这对父母原是不想的。”

  现在想想，王妈为了自己亲生女儿抛弃自己的事，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法原谅了。

  一个是血缘上的亲情，一个是时间上的亲情，确实不好抉择，不管她选择谁，都会被另一个记恨。

  只能说，生命的联系战胜了时间。

  “你这个说法倒是和你妈那时候说的差不多，农村人迷信重，这些还真不好说。”

  夏奶奶笑道：“真不愧是亲母女啊，夏夏那丫头，就没你这般通透。”

  说到王初夏，王初暖发现自己竟完全不知道她过去是怎样的。

  除了刚回来时，从王妈那里听到的，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和去年在咖啡厅说的那件事。

  好像没有说过其他，小时候是怎样的，爸妈对她又是怎样的？

  王初暖问道：“...夏夏，她以前是怎样一个人？”

  说起来，王初夏从开始的淡漠凉薄，假意亲和，到后来的做事毒辣，不择手段。

  不像王妈的性格，倒是和商场上的王爸差不多。

  可能是天然的，也可能是后天养成的。

  “你爸妈和奶奶在的时候还好，挺乖巧可爱一小丫头，特别讨人喜欢。”

  说着，夏奶奶轻轻叹息一声，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你奶奶过世后，你爸妈那会儿已经在外地打工了，她开始住校，放假的话要么去你爸妈那里，要么就待在家里，我们这些邻里邻居，往上面算算也是有亲戚关系的，都会帮衬帮衬。”

  “但是那孩子的性格开始变了，变得不爱说话，整天待在屋里不出门。后来维芬两口去也去了，她就更加阴郁了，也不招人喜欢了，之后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哎~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夏奶奶道：“听说她亲生父母家很有钱，前年来接她的时候，听村里的小伙子们说开的是豪车，价值一百万呢，那得多少钱啊，怎么会有人把钱都花在一辆车上！”

  王初暖笑笑不语，可能是地位的彰显吧。

  她以前也这么想过，一辆车而已干嘛买那么贵，还是后来江林给她科普了下，车贵也有贵的好处，确实比普通的车性能更好。

  夏奶奶继续道：“当时还带了好多礼物，几千块的补品什么的，送给你姑舅奶家，后来走的时候还给了好几万的抚养费，说是感谢这些年的照顾。”

  许是想到那家子的为人，夏奶奶不自觉露出嫌恶的表情，

  “虽然那家子根本没有好好待过夏夏，但是她亲生父母还是给了谢礼，礼节做的不错，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家，她现在过的不错吧？”

  王初暖勾唇一笑，点头道：“嗯，她现在很好，衣食无忧，还有爱她的爸爸妈妈。”

  若她不再做些极端的事情，往后的生活应当都是甜的。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这位奶奶应当是挺喜欢、也挺关照王初夏的。

  再则，她也不想提起那件事。

  夏奶奶握住王初暖的手，眼中有一丝担忧，问道：“那你呢，那家人的亲女儿找回来了，你没有被赶出来吧？”

  突然收到一个刚认识的人的关心，王初暖有一瞬的呆愣，心中获得一丝温暖。

  片刻后，她恢复笑容，摇头道：“没有，他们对我不错，家里有些钱，也不差我一口吃的，夏夏回来后，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儿变化。”

  “那你们俩相处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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