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的声线一向偏冷，四周寂静时，听起来更像玉碎落在地似的冰凉。

  孟秋扬起头，看着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宋池，他很高，现在更高更远了。

  女孩扬起小脸，眼尾红红，宋池哪怕当时不去看她，他都知道小孩一定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头低着生怕任何人看见。

  他缓步走下台阶，在走到她面前还有三步台阶时，停下，她仰着脑袋看他，他很不舒服。

  “你的秦淮景很好...”

  女孩诧异的抬头看向他，随即立马摇了摇头。

  “不好不好...”女孩听着宋池难得夸赞的话，她应该是要很高兴的，可现在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面前女孩头摇的好像拨浪鼓，宋池薄唇微抿，“我觉得很好。”

  他觉得很好这句话说出口时，孟秋心底一抽，然后猛然抬头再次看向他，语气有些急促“你觉得很好，只是你没听过...”

  “我听过。”三个字，掷地有声。

  孟秋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她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很近很近的宋池。

  “我听过，在你家金陵，特意去听的，当时觉得那位乐师弹的不错，唱的也很好听...”男人陷入回忆，仿佛再一次回到一年前的金陵，秦淮河畔。

  “但是——”他语气一顿。

  “那名乐师旁边有秦淮河，可能是所谓氛围感吧，今天听你弹，我以为秦淮河在我旁边...”宋池的语气带了丝调侃的意味。

  孟秋看着男人那张俊脸，她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

  他在她看来是个很高冷的人，没想到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女孩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无奈笑道：“原来小池舅舅也会恭维人，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上的神仙...”

  “你的大罗神仙吗？”宋池回想起那天在老门东，孟秋坐在他旁边，醉乎乎的说他是大罗神仙的模样。

  软乎乎的

  女孩一时尬住，她低着头咧咧嘴，真是的，他怎么又想起来了，她喝完酒胡说八道的事。

  不过不知为什么，虽然她现在还是很难过，但宋池的话却让她觉着有了底气。

  可能是因为是他说，她才觉得才会那么有份量，其他人的话，她听着更像安慰。

  宋池见女孩又头低着，耳根通红，再次开口道：“下次能不能把头抬起？”

  孟秋错愕抬头看他，她习惯低着头，因为低头逃避，自己可能就会稀里糊涂的过了这道坎，就不用和别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头低着，别人都会以为你在认输求饶，然后继续欺负你...”他想起刚才女孩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输了。

  孟秋知道宋池是指刚才在庭院的事，他都看见了，她默默咬了咬嘴角，“我本来就是未经过赞恩妈妈的允许下弹的琵琶，我的确错了。”

  “可赞恩同意了，而且所有人都觉得你弹的好，那你就值得这把琵琶。”宋池觉得小孩就喜欢胡思乱想，让自己陷入内耗。

  “赞恩，赞恩他...”孟秋最后还是小声道：“他说了不算...”

  “那我说了算吗？”男人锐厉的眸子对上孟秋还在忧伤的眼睛，冷冷开口，“我说这把琵琶送你了，你还害怕吗？”

  孟秋在听见宋池这句话时，明显瞳孔放大。

  “不是，我...”她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感觉自己说什么，男人都能立刻驳回她的观点，可她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呀！

  “小也。”他看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少年，继续道，“把琵琶送去邓家，就说赞恩送给孟秋的，我同意了。”

  “好。”少年尽管有些错愕，但是快步下楼，在女孩目瞪口呆下，接过琵琶后，转身向大门走去。

  “不行，我不能要！”女孩急忙摇头摆手道。

  “好的琵琶要配好的乐师，我姐姐五音不全，相比她，我觉得这把琵琶到你手上，才是物归原主。”男人打趣着。

  虽然得到了小池舅舅的赞赏，但她觉得自己是应了那个女人的话，攀高枝，乞怜别人，讨好别人的勾栏样。

  孟秋不住的摇着头，“不行不行...…”她这样拿别人东西真的很没有出息。

  宋池垂眸，开口：

  “可秦淮景本该这样唱啊，你若喜欢她的吴侬软语，就该理解唱她人的心情，无论是她作为无锡景时的民间小调，还是现在的秦淮景，她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韵味，有金陵民间的好风光，有乱世柔弱女子的无奈，世俗带来的刻板印象从来不只是我听到的秦淮景的模样，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微微道来，声音轻缓，短短几句话却说出了孟秋心中的秦淮景。

  宋池知道孟秋在意的是什么，小孩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弹的评价是好听还是难听，她在意的是，她努力的想将金陵的好通过这首曲子让更多人知道有个古城叫金陵，那里风光无限好。

  可有人借着侮辱她同时也侮辱了金陵的秦淮景。

  她可以无所谓的被批评，但她不想在异国他乡被人羞辱故乡曲。

  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滑落到嘴边，滴落在地，散开无尽蔓延。她双手捂着脸，瘦小的肩膀抽搐着，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孟秋没有低头哭泣，她抬着头，捂着脸，可还是泪如雨下。

  “对不起。”她哽咽道，“还有谢谢您，谢谢您...”

  谢谢他上次的满怀期待等花开，谢谢那天下午的电影包场，谢谢他肯定金陵秦淮景的骄傲…

  宋池看见女孩又哭了，心中不免开始怀疑自己，自己家外甥哄她，她就咯咯笑，而他就说了几句话，结果把孩子搞哭了。

  他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可他最后还是没伸出那只手，也许是不合时宜，也许是心里别扭。

  良久，女孩抬起头，停止哭泣，她看向宋池，笑了，独属于她的小梨涡此刻向他绽放。

  眼眸似秋月，眼尾笑意脉脉，“谢谢您，还有您上次的电影...”她笑着说道。

  见她认真开口，宋池轻勾嘴角，“不客气，长辈要给小辈撑场子嘛。”

  长长的台阶上，一大一小，相视而笑。

  “啾啾——”身后赞恩的声音响起。

  孟秋回头，楼梯转角处，混血少年在大厅里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她走来。

  他刚才居然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痛哭流涕，这也太没面子了吧！最后还落荒而逃了！

  孟秋转头看向楼梯上站着的宋池，男人向她点了点头，孟秋笑了笑后转身向不远处的赞恩走去。

  “你站在楼梯上干什么？”少年摸着后脑勺，掩饰尴尬的问道。

  “我？”孟秋看了看楼梯，然后看向赞恩，嘴角微微扬起，故作神秘，“我在和大罗神仙聊天呢。”

  她眨巴着大眼睛，见赞恩好奇的准备要去楼梯，她一把拉住赞恩的手腕，“走，你的蛋糕等我们等的都要长草喽！”

  “啊！对，我们的蛋糕！”赞恩连忙将大罗神仙的事抛之脑后，反手抓住孟秋，一路小跑去厨房。

  宋池看向两个小孩蹦蹦跳跳的背影，随后喊来小陈。

  “晚上家庭聚会，通知宋家的人务必到场。”他冷道，眼底的阴翳蔓延。

  “是。”小陈恭敬回道。

  宋家，他不回，就有人忘记这个家是谁在当家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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