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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泻药


“向勇强,受害者孙航的室友兼本案报案人,是吗?”

  “是是是……”

  罗述的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两人离得不算远,她能看到对方黢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嘴唇上方是黑而硬的胡茬,他的头发略长,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穿着瓦蓝色的工作服,有些地方洗得发白,有些地方沾着泥灰。

  “你和孙航的交情怎么样?”

  “我们俩认识了有一年多吧,干上个工程的时候认识的,这次我找着这个活,就叫他一块过来了。”向勇强说话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好在和罗述老家的方言差不多,她能听懂个大概。

  “你对他的家庭背景有多少了解?”

  “家庭背景……”向勇强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才道,“了解也不太多,我就知道他一个人住,之前坐过牢,因为啥坐的他没提过,我也没问。”

  他抬起眼睛,像是好奇又有点怯怕:“怎么了?警官,是不是让他坐牢那人来寻仇来了?”

  “这个我们不能对外透露,”罗述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今天找你来主要是问一问上个月的那个案子。”

  “上个月……”向勇强想起来了,“您是说,我们跳,跳楼那事儿?那不是都过去了吗?”

  “你不用紧张,也不必多问,知道什么答什么就好。”罗述说,“跳楼的事,最开始是谁提出来的?”

  “是老、老孙。”向勇强回答。

  “他当时怎么提的,又是怎么将你们组织起来的,你还记得吗?”

  “当时……就是大家伙儿都没啥钱了,有时候就会聚在一起骂,也有找过老板的,都被糊弄过去了。然后那回老孙就说,我们得做点过分的事,闹大点吓吓他们,他们才能把钱掏出来。我们几个都觉得可以,就一块商量商量怎么闹,老孙说直接在工地盖好的楼顶上,假装要跳楼就行,就这样……”

  “孙航平时也是这种容易冲动的性格吗?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这个行为比较反常?”

  向勇强想了想:“平时就这样吧,有时候挺暴躁的。”

  “他跟这里的哪个人有过什么过节吗?”

  “没有吧,他虽说有时候脾气有点冲,但还真没见跟谁吵过。”

  罗述盯着录音设备上一闪一闪的红点看了几秒,又问:“上次闹事除了解决了拖欠工资的问题,还对你们有什么别的影响吗?”

  “别的影响……”向勇强眉头一皱,“就是因为闹事停工了一个星期,上个月就少了一个星期的工钱。”

  “一个星期的工钱?有多少?”罗述抬了下眉。

  “八九百块钱吧。”向勇强道,“干的活不一样,钱也不一样,基本就是一天按一百二、一百五算。”

  “一天一百五,七天可就过千了。”

  “哎,说这,这整个工地一天拿一百五的也没几个。”提到工资,向勇强便露出满面愁容。

  罗述反倒听出了点东西:“都有谁?”

  向勇强摊了下手:“这我也不清楚,你得去问老板。”

  “有人因为少了这七天的工钱表达过不满或者埋怨吗?”

  “这个……没有吧,要是没有老孙带着我们闹,大家一分钱都拿不到。”

  罗述点点头,未置可否:“你们工地平常施工期间,外人能随便进入吗?”

  “一般都进不来。”

  “那什么情况下能进来?”

  “家属能进,要么从后面那个树林那儿偷偷跑进来也行。”

  “最近几天有没有谁的家属来过?”

  “谁的家属……”向勇强眉头紧锁,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自己见到的人,忽然眼前一亮,“嘶——好像有过,那人我不知道叫啥名,他儿子吧,还是谁,反正看着挺年轻一孩儿,来过一趟,还给拿了点钱。”

  -

  “你就是田世忠?”

  “是的。”

  男人脸上带着与形象不太相符的局促,右眼角下有一道显眼的伤疤。

  “五天前,就是5月7号那天,据说你的家属来工地上找你了,是吗?”

  罗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只见他愣了愣,而后很快回答道:“啊对对对,是的。”

  “哪个家属可以说一下吗?”

  “是……我儿子。”

  罗述垂下眼睛,记录本中间夹着一张照片,是从监控上截下来的。画面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外套的年轻男子站在田世忠的对面,背对着监控,看不到脸,但周身气质却与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格格不入。而田世忠微微仰起脸,才能与他对视,只是脸也被男子挡住了大半,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叫田昊,二十二三了,大学刚毕业。”

  罗述将照片翻过去,后面就是田世忠的资料,亲属那一栏确实写着长子田昊,1995年生人。

  “你儿子还给了你一笔钱是吗?”

  “是……他自己挣的。”

  “给了多少?”

  “1000块。”

  “他是第一次来你工作的地方吗?”

  “是第一次。”

  “那他为什么没有走正门,而是从树林那边进来,绕过平房后面的小路,才出现在监控里的?他来之前没有和你联系过吗?你没告诉他家属可以从正门进来吗?”

  田世忠明显怔住了,脸上血色渐渐褪去:“他……他没跟我说,正门那边有时候没人给开门,他自己发现那个树林能通过来的。”

  他始终没有抬头,视线牢牢地锁死在地面上,以为罗述会抓着这个问题一直问下去,哪知对方突然偏了方向。

  “你和孙航的关系怎么样?”

  田世忠愣了一下,老实回答:“不熟,话都没说过,我就知道有这么个人。”

  “上个月他组织跳楼讨债的事,你没有参与?”

  “啊……是,我主要是不敢随便惹那些大老板,这能讨回钱是好事,万一你们没管他们也不敢真跳,完事后上头怪罪下来工作都丢了多亏,这年头找个活干也不容易……”

  罗述动了下唇,想说什么没说。

  “你们因为那件事停工了一个星期,也因此少了一个星期的工钱,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田世忠苦兮兮地笑了一下,“对大家的影响不都是一样的,就上个月少拿个八百一千的。”

  他好像终于回过味来,小心翼翼又态度坚决地道:“警察同志,孙航真不是我害的,我跟他连认识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关我儿子啥事,他来看我给我钱就只是个巧合,这没仇没怨的,我害他干啥您说是不是……”

  罗述淡淡一笑:“您放心,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找您问话也只是为了帮您排除嫌疑。”

  -

  尸检报告的最终结果紧赶慢赶提前了半天出来,不过罗述心里早已有了猜想,一纸黑字只是来证明这个猜想。

  “我们在死者孙航的肠胃分泌物中提取出甘露醇、硫酸镁、苯甲酸钠等成分,合理推断死者生前曾服用过导泻药物。”

  当日下午,烧烤店的监控便送来了,除此之外吗,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还相当配合地提供了案发那晚侯富国和郭三鑫买的所有东西的清单,并暂停营业请警方对店内食材及各个边边角角进行搜查,最后全身而退,得到一句注意食品安全卫生问题的提醒。

  烧烤店的监控是晏筝看的,那一方狭小的店面里全都是人,白色的雾气腾腾上升,简陋的餐桌和板凳摆到了店外,烤炉上的肉和菜滋滋冒油,老板忙活着烤,老板娘来来回回跑着给人上酒结账。

  侯富国和郭三鑫就坐在一张客人刚散的桌子旁,那桌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残渣,烧烤店老板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烤着肉,两人面对面,似乎在聊天。

  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异常的地方,所有烧烤和酒水自始至终都在监控画面里,没有被动手脚的可能。

  如果这两人有嫌疑的话,那就只能是在返回工地的途中。

  但是所有人都被问过吃喝过后有没有肠胃不适的情况出现,每个但凡有一点问题出现的都被带去医院做了检查,只是正常的吃坏肚子,没有任何人为因素。

  他们很难保证精准地给孙航下药。

  所以问题大概率出在给孙航递烤串和酒水的人身上。

  翌日上午,罗述带着一小队人又去了一趟建筑工地。

  当天天气不好,早晨没有日出,一睁眼天空就是灰蒙蒙的,乌云正从很远很远的天边赶来。

  有几个好奇的工人,站在宿舍的门口看一帮警察在他们几天前聚餐的地方忙活。刑警们根据监控记录,将写有工人名字的纸片放在特定的位置。

  罗述走到孙航坐的位置蹲下来。

  监控的角度单一,画面混乱,几乎每个给孙航递东西的人都有可能动手脚。不过就算监控发现不了,孙航本人以及旁边的人未必发现不了。

  那一段视频她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几乎刻印在了脑海里,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罗述让晏筝先去到第一个给孙航递东西的人的位置,那人在他的斜对面,不仅孙航可以看到他的所有动作,正对面也坐着好几个人,基本可以排除。

  第二个人虽然也在斜对面,但是方向不同,除了左边,其他位置都没有人,有下药的可能。

  依次排除下去,她突然发现田世忠竟然给孙航递过酒。头先看监控时,没有过多记忆每个人的长相,名单是韩曦然总结出来的,她到现在才看到。

  罗述于是拿出手机,重新打开监控视频,调到后半段。田世忠原本是坐在离孙航这帮人挺远的地方,应该是他们这边的啤酒喝完了,田世忠一次性拿了一打过来,在孙航旁边放下就回去了,没有多余的动作。

  韩曦然凑过来:“这酒拿过来都是没开封的,他也不知道孙航会喝哪一瓶,应该下不了药吧?”

  罗述关上手机:“也许吧,可能是我想多了。”

  晏筝已经挪到下一个人的位置:“我觉得罗队的怀疑也有一定的道理,他儿子来看他走的那条路线确实比较可疑。”

  “但是也有人有更大的可能给孙航下药吧,何况他好像也没什么动机。”韩曦然说。

  罗述拽了她一下:“小点声,有人在看着。”

  韩曦然闻言立马噤声。

  罗述给晏筝打了个手势,让他换到下一个位置。

  “没有了,就这些。”他道,再开口似乎是说给韩曦然听的,“动机这东西得靠我们自己去查,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产生作案动机,不是光猜就能猜到的。”

  “我懂,只要有利益,就可能产生恶念。”韩曦然歪了下脑袋。

  罗述已经开始复盘被划得差不多的名单,一个一个对着去看监控:“其实当时的情境下下药不被发现的概率是比现在要大的,因为没有人预测到会发生什么。”

  “那么多人,都在吃喝聊天,中间还放着食物和垃圾,大多数注意力都不会在别人有没有对递来的酒或肉动手脚上面。”晏筝道。

  “而且我觉得那泻药也未必就是在这个时候,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偷偷往杯子里掺一点也不是没可能。”韩曦然说。

  “泻药发挥作用一般是在4-8小时,孙航服药最早不超过案发当天的晚上七点,最晚不超过十一点。”罗述解释道,“他如果在七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服药,因为体力工作会加快血液循环,药效大概率会提前,很可能那时聚餐没有结束,树林里外人都不少,凶手很容易被发现。”

  韩曦然张口结舌,朝她竖起大拇指。

  “那你们觉得下药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我感觉不是。”晏筝先开了口,“下药的如果是参与聚餐的人的话,无论他走哪条路去树林里都会被监控拍下来,太容易暴露了。”

  “我和晏筝想的一样。”罗述道,“而且凶手下刀的手法太专业,像是受过训练……”

  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韩曦然问。

  “没什么。”罗述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我就是突然觉得米秀兰那个案子里下刀的手法和这个案子有点像,除了位置不同,角度、力道……”

  “我去,罗队你这么说就有点瘆人了。”韩曦然搓了搓手臂,感觉后脖颈一凉,“米雯不是已经进看守所了吗?”

  “手法相似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晏筝说,“也有可能是受的同样的训练。”

  韩曦然想象力丰富,这会儿已经脑补出一个巨大的阴谋论,赶紧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不是说米雯是医学专业的,所以对人体比较了解,才……”

  她话没说完,就见罗述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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