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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再临扬州


  扬州

  一艘船只航行在河面之上,两岸光影迅速掠过。

  贾珩凝眸看了一会儿舆图,这时,忽而听到“吱呀”一声,只见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闪过屏风,进入舱室,藏星蕴月的眸子亮晶晶地看向那少年,轻声说道:“夫君忙什么呢?”

  “看看舆图。”贾珩抬眸看向那少女手中端着的碟子,笑道:“婵月手里端的什么?”

  “葡萄,给你带的。”李婵月脸蛋儿甜美,声音甜甜说着,而后,端着一碟洗好的水晶葡萄递将过来。

  贾珩笑道:“婵月,拿过来我尝尝。”

  这几天,婵月特别黏他,一会儿见不到他就过来痴缠着,晚上两人也时常在一块儿同床共枕,但终究是避讳着影响,就没有太闹着。

  李婵月轻柔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一串水晶葡萄,眉眼弯弯如月牙儿,道:“夫君,我给你剥吧。”

  贾珩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温和地看向少女,问道:“你表姐呢?”

  李婵月柔声道:“咸宁姐姐与林妹妹几个玩麻将呢,她们在船上没什么事儿就一路玩着。”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问道:“你表姐现在也喜欢玩这个?”

  正妻的归宿就是打麻将。

  李婵月近前,拿着一个剥好的水晶葡萄递将过去,柔声道:“小贾先生,表姐是陪着她们几个玩着呢。”

  贾珩正要用手接过葡萄,却见那少女鼻翼腻哼一声,秀美之下的明眸见着期待,只得微微张开嘴。

  纤若葱管的手指递将过来。

  贾珩吃了葡萄,伸手捏了捏李婵月的脸蛋儿,轻声说道:“这么孝顺做什么?”

  李婵月:“???”

  孝顺?

  旋即明白过来,羞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前天也是一时意乱情迷,这才应了他那古怪的称呼,真是羞死人了。

  贾珩看向眉眼娇羞的少女,轻轻揉了揉少女明额覆着的刘海儿,温声道:“婵月那天不是挺喜欢?”

  他都没有想到婵月是这样外表文静,内里藏着受虐的基因……或者说早知道,早就直奔主题了,之前真是担心婵月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毕竟婵月从小没了爹,连娘都是假的,他还是有些愧疚的。

  李婵月又是剥着葡萄,语气担忧说道:“刚刚三妹妹与兰妹妹说,这次江南清丈田亩,可能有不少阻力,小贾先生觉得好办吗?”

  贾珩温声道:“好办不好办都得办。”

  李婵月抿了抿粉唇,道:“我们家其实也有不少田宅的,那这些也要清丈吗?”

  “一视同仁,到时候就是多缴一点税。”贾珩拉过少女的素手,拥在自己怀里,轻声道:“等到了金陵,先从金陵四大家族的田亩进行清丈,然后等带起头来,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如他这样的勋贵都要清丈田亩,按田亩多少缴纳赋税,其他的也就不好推搪其事。

  这次就是要发挥官僚阶层的带头作用。

  李婵月凝眸看向少年,纤声道:“小贾先生从出仕以来,就没有歇过,碰到的事儿都是旁人办不了的大事。”

  贾珩道:“自柳条胡同儿出来以后,的确是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儿,让人目不暇接的。”

  其实,他也有些压力,所以园子就是歇息、放松的港湾。

  “婵月,快到金陵了,咱们就能见到她了。”贾珩接过少女纤纤素手剥过的葡萄,轻声道。

  扬州离金陵要近上许多,如是坐船一天可回。

  他有些想早一些去见晋阳了,还有磨盘和雪儿。

  这会儿三人应该都收到他到扬州的消息了。

  李婵月柔声道:“小贾先生,这次回来,是等她生了之后再回京吧。”

  贾珩道:“还有两三个月就能给你添个……”

  李婵月脸颊羞红成霞,打了一下贾珩的手,急声道:“不许说,不许说。”

  “那你给她添一个。”贾珩轻笑打趣道。

  李婵月羞嗔道:“夫君你还说。”

  贾珩笑了笑,拿起一旁的葡萄轻轻剥了一个,轻声道:“我也喂婵月一个葡萄吧。”

  李婵月粉唇微启,轻轻咬了一下葡萄,汁液在莹润的唇瓣上流溢着,说道:“夫君忙这些事儿太过凶险了,如是和咸宁表姐一块儿快快乐乐一辈子就好了。”

  贾珩轻声说道:“我也想啊,但有些时候就是身不由己。”

  说着,捧过李婵月的脸蛋儿,轻声说道:“如果有天下无事的一天,我和婵月好好游玩一番这如画江山。”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天下无事。

  不多一会儿,陈潇去而复返,看向那少年,清声说道:“江北大营的军将都回去了,但扬州知府与两淮都转运使、巡盐御史等人求见于你。”

  贾珩身为崇平帝派出的钦差大臣,旨意虽说是精炼海师,整备军政,但还挂着一个督问新政的差遣。

  贾珩想了想,低声说道:“等会儿我去看看。”

  相比对江北大营兵将的接见会显得有些张扬,让人心生不安,南下之后见着扬州府的官员以及盐务系统的官员则要好上一些。

  先前在淮安府,他下船与南河副总督关守方见过一面,主要询问了汛期运河和黄河堤坝的备汛情况。

  不经意间,他的门生故吏也遍布了军中、河务、盐务等系统。

  陈潇转眸看向那一盘还未吃尽的水晶葡萄,看向韶颜稚齿的少女,道:“婵月,我正说渴了呢,给我剥一个。”

  “潇潇,你别总是欺负婵月。”贾珩道。

  陈潇瞥了一眼李婵月,然后看向贾珩,冷声道:“那将来,你别让婵月趴我身上。”

  每次都是她在最下面,纵是武艺在身,也架不住负重二百多斤,全无丝毫舒爽体验可言。

  “潇潇姐,你吃吧。”李婵月忽而递出一只手,明眸闪烁,柔声道。

  这三个人,她才不想做肉垫子呢。

  贾珩笑了笑道:“潇潇,收拾一下,随我去见见扬州府的官员。”

  陈潇应了一声,旋即随着贾珩向着外间而去。

  此刻,就在扬州渡口之畔,扬州府知府杜伯钧,巡盐御史戴尚、两淮都转运使王元善以及扬州府衙的属官文吏和幕僚,一大票人黑压压地等候在渡口上,正眺望着那一艘艘桅杆高悬,鼓帆而行的楼船。

  少顷,只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锦衣府卫过来,拱手说道:“两位大人,我家都督马上就下来。”

  扬州知府杜伯钧连忙抖擞精神,这位年岁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官吏,容貌俊雅,身材合中,看向那在几个锦衣府卫簇拥下的少年。

  因是上午,加之江淮雨水丰沛,天气似乎灰蒙蒙的,而那蟒服少年周身笼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

  “见过卫国公。”杜伯钧以及巡盐御史戴尚,两淮都转运使王元善,三人快行几步,朝着那少年拱手见礼。

  贾珩拱手还了一礼,微笑道:“杜大人,戴大人客气了。”

  众人见那蟒服少年神情谦和,心头好感顿生。

  只有盐商汪寿祺脸上见着一丝异样,这位卫国公当初也是这般好言好语地对他们扬州盐商。

  谁知道竟是个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笑面虎。

  贾珩这会儿也打量着几人,心头思绪不由纷飞了几许。

  依稀记得上次来扬州,前扬州知府袁继冲就相迎他至府中小酌用饭,但最终还是被他寻了机会参劾掉。

  杜伯钧笑着相邀道:“卫国公,下官与戴大人,在城中的福临酒楼略备薄宴,还望卫国公大驾光临啊。”

  巡盐御史戴尚也说道:“卫国公,还请至酒楼喝杯水酒,以全我等景仰崇敬之心。”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相邀说道:“杜大人前面请。”

  就在贾珩与扬州府以及盐务系统的官员前往扬州府城用饭之际,此刻迎候的士绅西侧的树木下。

  一辆悬挂着“金陵叶家”旗帜的马车上,洁白如玉的纤手放开竹帘,柳眉之下的目中闪过一丝疑色。

  而那双英秀明媚的眉眼瞟向对面同样挑帘观瞧的少女,说道:“好了,人都走了,别看了。”

  南菱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颤声说道:“顾姐姐。”

  “这位刚刚封了国公,又尚配了帝女和宗室之女,南菱妹妹,有些事不用想,根本不可能的。”顾若清道。

  实在没有想到那目中无人的少年,竟又再获功劳,而且还娶了帝女和宗室之女。

  南菱幼白玉颜上的喜色渐渐褪去,面色惨白,螓首渐渐低垂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她自是明白顾姐姐的意思,这等通了天的权贵,她纵是高攀也高攀不起的,哪怕侥幸,也很快会被始乱终弃的。

  顾若清拉过南菱的素手,宽慰说道:“好了,没事儿了,不用想着了,咱们回去吧。”

  她晚一些要去见师妹一面,师父最近有封信要给她。

  贾珩这边儿与杜伯钧等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福临酒楼,进入包厢落座。

  扬州府一些士绅,嗯,也就是工商界人士,以原来的扬州八大盐商的四位盐商为首。

  汪寿祺,黄日善,江桐、萧宏生则是上前叙话。

  贾珩起得身来,搀扶着汪寿祺的胳膊,说道:“汪老先生无需多礼,我等都是老相识了。”

  “不敢当国公爷挂念。”汪寿祺抬眸看向那少年,苍老目光之中复杂之色难掩。

  其他的四大盐商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才多久的光景?眼前少年就已经功封国公,执虏酋而返,威震天下。

  原本还希图着这少年在北方吃一场大败仗,从此倒台,不想权势比之往日更盛了三分。

  北方的那场大战,已然彻底奠定了贾珩的历史地位。

  不仅是汪寿祺,如江桐、萧宏生等人同样是心绪不宁,敬畏不已。

  当初,被这位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留下了阴影。

  贾珩道:“几位如今能积极投身海贸,这就是合了我大汉的中兴伟业的进程。”

  随着票盐法大行于世,朝廷组建盐务公司,由内务府统合巡盐御史和两淮都转运司,曾经的四大盐商除了继续领票行盐以外,开始陆续转型,开拓其他的生意。

  在海贸兴起之后,四大盐商更是积极投身海运,但这几个月新的问题再次涌现,那就是海寇以及盘踞在湾湾岛的夷人,威胁着闽浙海域的航行安全。

  但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朝廷派卫国公下江南清剿海寇不假,但却是带着四条新政而来,虽说是节省浮费,但羊毛出在羊身上,谁知最终会不会转嫁给他们。

  官绅与商贾都有囤积土地耕种的习惯,相比较商贾这等民族资本萌芽,还有一定的先进性,官绅就是彻头彻尾的食利阶层。

  杜伯钧笑了笑,恭维说道:“如今海贸大兴于世,江浙闽粤百万人家仰以为生,说来,开海之策就是卫国公提出的,我提议,我等在座的一起敬卫国公一杯如何。”

  贾珩迎着一众注视的目光,说道:“也是为朝廷做事,悉出我等臣子本分,诸位客气了。”

  一众商贾向着那蟒服少年举杯敬酒。

  贾珩端起酒盅也一饮而尽。

  “卫国公豪爽。”杜伯钧赞扬说道。

  众人又是一通恭维。

  贾珩面色淡漠,轻声说道:“诸位都是扬州的豪杰,如今海贸繁荣,不知比在田地中耕耘便利多少,正是大举向着海贸开拓之时。”

  此言一出,在场气氛就微妙了许多。

  因为配合着贾珩此行南下的差事,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在场士绅就觉得带着隐隐的告诫。

  这时,巡盐御史戴尚附和说道:“卫国公所言甚是,如只是从地里刨食,又能有几个子?如今开海如火如荼,一船货物出海,利润丰厚,在座诸位都是精通货殖营生之辈。”

  当然,在座之人也不是傻子,开海虽好,但风险也不小,哪有种地收租容易。

  贾珩低声说道:“我知道在座的一些顾虑,海寇在海上剪径劫道,本官这次南下就是为了解决一切妨碍开海商贸的困难。”

  杜伯钧笑了笑,活跃着气氛说道:“卫国公可是威震虏寇的名将,既然说要解决海寇,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涤荡妖氛,澄清玉宇,以后再出海经商就不用担心折本了。”

  众人纷纷出言附和着,一时间厅堂中迅速喧闹、热烈了起来。

  贾珩也不再继续说,而是笑着看向一众江北士绅,这些人其实还是小头儿,真正的大头是金陵的致仕官吏。

  而这笑容落在汪寿祺等人的眼中,却觉得心头微凛,暗暗警惕。

  这笑容可太熟悉了,当初他们就是麻痹大意。

  ……

  ……

  金陵,两江总督衙门

  昨夜下了一场雷阵雨,在强风的吹拂下,庭院中的树叶落了一地,除却水珠在树叶之上滚动来回之外,还有一些蚂蚁和昆虫爬来爬去。

  后衙,书房之中,两江总督高仲平面容沉静,端坐在一张黑漆太师椅上,正在与一众幕僚叙话。

  自从接到贾珩所递送书信以后,高仲平选择性地听取了贾珩的意见,在一些阻力较大的地方放弃了清丈田亩,而是先行摸排当地的土地情况,打算以后重点突破。

  而此举无疑给了江南士绅底气,但随着贾珩逐渐接近金陵,一股新的恐慌氛围又从江北蔓延至江南。

  相比高仲平在巴蜀之地威名赫赫,江南官绅知之不多,卫国公的大名就要传遍整个江南。

  首先是一众盐商,对贾珩可谓又恨又惧,相比山西晋商的团灭,连浪花都没有掀起一个,江南的盐商巨贾下场还要好一些。

  起码汪家、萧家都得以保留下来。

  高仲平看向几人,说道:“卫国公已经到了扬州,本官准备乘船去一趟扬州,与其商谈变法大计。”

  “东翁,这…这未免也太过了。”通判吴贤成劝道。

  论资历,高仲平属于潜邸之臣,论功劳,高仲平身上也有军功傍身,自身带有一等子爵。

  如今对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年如此礼遇,实在太过了。

  高仲平目光咄咄,沉声说道:“为了朝廷大计,我需要提前见卫国公一面,如今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不可再论高下,卫国公如果愿意使力,以锦衣府侦测江南隐匿田亩之数,江南大营为新法清丈,新政就可大成。”

  可以说,从一条鞭法变成四条新政以后,他就注定无法独享新法行之四海的隆重声望。

  当然,在此事上,援引卫国公为盟友,其实还减轻了新政的施行推及难度。

  纵是再争高下,也要等功成之后了。

  ……

  ……

  此刻南京紫金山附近座落着占地宏阔的山水庄园,烟雨濛濛,紧锁亭台楼阁的庭院中,后院飞檐勾角的凉亭四方雨幕如帘,紫砂壶的小炉咕嘟嘟冒着热气。

  金陵作为陈汉故都,百年以降,不知孕育了多少世家大族,而杜家就是其中之一,相比江南甄家的高调,杜家则要不显山不露水许多。

  杜家祖上曾是太祖朝的名相,后来府中出了太宗的第一任皇后孝惠皇后,而后府中子弟出了几任巡抚和阁臣,在地方为官者也有不少。

  比如先前的扬州知府杜伯钧,就是杜家子弟。

  杜家可以说清贵无比,现在本人管着南京太祖陵寝的事,基本是清贵的差事。

  此刻,杜家老爷子,杜万年近七旬,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两个被盘的泛着油光的核桃把玩着,颌下的灰白胡须随着晚风飘扬,耷拉的眼皮睁开,苍声道:“卫国公到扬州了?”

  不远处坐着几人,正是南京吏部尚书董崇学,南京工部尚书严茂,南京右都御史邝春,隆治一朝的内阁次辅郝继儒的儿子郝希先,南京礼部尚书袁图的儿子袁弘,以及曾官至江南巡抚的致仕官员鲍士勤等相关的致仕官员。

  这几位都是在江宁、苏州等地大量置备田亩,这次新政清丈田亩,首当其冲。

  袁弘回道:“人这会儿已经在扬州府。”

  杜万白眉之下浑浊的目光中现出精光,感叹道:“如此年轻的国公,开国以来都未有着,却偏偏想着变法之道,青史之上倡言变法的有几个好下场?”

  “杜老爷子,这卫国公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这一来,弄不好就是拿刀弄枪的。”吏部尚书董崇学低声道。

  杜万苍声道:“据老夫所知,这位卫国公虽然拿刀动枪,但还是有分寸的,只要我等不被抓住太多的把柄,他这新政就推行不下去。”

  南京工部尚书严茂道:“杜老,这位卫国公虽然看似,但只要寻到把柄,下起手来比谁都狠辣,当初八大盐商为其找到借口,以雷霆手段一扫四家,更是彻底改动了江南盐法,刨了盐商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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