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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锁秋-


  《爱在温柔里生长》

  文/抹青丝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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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的京市下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的劲儿到了这会儿才渐渐消停。

  窗边的实木花架上摆放着一盆姿态妩媚的杜鹃花,陆君尧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安静地站立多时。

  放在窗台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滋滋”的震动声随之而来。

  不知因何出神的陆君尧恍然收回视线,在看见屏幕上的两个字时,他唇角微扬。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软软糯糯却又带着几分礼貌的女音:“陆先生。”

  他语速轻缓,声线好听:“怎么还没睡?”英国那边比国内晚八个小时。

  “我刚醒。”

  他略有迟疑,沉默片刻,才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等她回答,他又坠了一句:“早点回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电话那头能听见因为伸懒腰而咕哝的声音,接着是一句:“我昨晚就把车票买好了,今天上午九点四十的车,十点二十就能到。”那声“陆先生”之后,电话里开始的几分礼貌客套便被熟络取而代之。

  今天上午?

  陆君尧眉头一拧,之前轻缓的语气不见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天津。”

  陆君尧眉心锁得更厉害了:“什么时候到的天津,怎么没听你说。”话落,他眼皮微不可察的一颤,他这几日没有和她通过电话,只每天早上一句“早安”,晚上一句“晚安。”

  “一个大学同学结婚,我就赶回来了。”

  陆君尧的心缓缓平下去,他轻“哦”一声,问:“那还回去吗?”

  电话那头有一阵的沉默,半晌才传来一句:“不回去了。”

  在听见这四个字的下一秒,他漆黑的瞳孔亮了一下,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转身往楼梯口去,踩上台阶,他温声提醒:“京市下雪了,下车的时候记得把外套穿好。”

  电话那头有低低的笑声。

  她这么一笑,陆君尧的唇角也跟着弯了,他语速回到最初的轻缓:“笑什么?”

  电话里,声音带着取笑的愉悦:“笑你像个老妈子。”

  陆君尧单手插袋走到楼梯拐角停下来,他以前很少低头看脚尖的,他看着自己的脚尖,问她:“有没有很烦?”

  电话里的笑声止住,默了几秒,传来一句:“习惯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会扎进你的肉里,抽不走拔不掉。

  不止她习惯了他的啰嗦,他也早已习惯她的存在。

  九点十分,方曲来了,陆君尧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里等他。

  方曲走到沙发边,弯腰道:“抱歉陆先生,路面上结了冰,有点堵车。”

  陆君尧没说什么,站起身,扣上身上的黑色双排扣大衣的扣子:“跟我去西明站接人。”

  能让陆先生亲自去接的人,不用问,方曲也知道是谁。

  黑色轿车驶出御湖上园,停了有一会儿的雪花又开始似有若无地飘。

  路面的积雪还没有被铲雪车清扫干净,气温零下又结了冰,车子开得不快。

  等红灯的间隙,方曲看了眼后视镜,微微侧头:“陆先生,孟小姐什么时候到?”

  陆君尧低头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

  绿灯亮,车子缓缓起步,陆君尧突然开口,像是问正在开车的方曲又像是自言自语:“那年她刚来京市,也是个雪天。”

  方曲笑了笑,回答:“是的,陆先生。”那年的雪,下的可不比今年小。

  那年,是方曲自己去西明站接的人,电话里,陆君尧告诉他:“她叫孟鹃,杜鹃花的鹃。”  

  京圈里,谁人不知陆家少爷的三大喜好:玩花、品茶、调制精油。

  只不过,过去所指的花只是花,如今,那“花”又不单单是花了。

  适逢周末,昨日大雪纷飞,今天刚消停点,路上的行人和车子就多得厉害。

  又是红灯,方曲看了眼后视镜,“陆先生,孟小姐走了有半年了吧?”

  是啊,半年了。

  陆君尧靠着椅背,看着路边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条的香樟树,缓缓开口:“也该回来了。”

  六月底,孟鹃研究生毕业后就去了英国,她说想送给自己一个毕业旅行。陆君尧没说什么,只是在她临走时,给了她一张卡,和一句“注意安全”。

  谁知,她这一走就是半年。

  半年的时间,陆君尧从没有催她回来,他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可八年,她在他身边待了八年,她这么一走,他才意识到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他会在夜半时分醒来,会去她的房间,会坐在她的床尾,回想这八年的光景。

  八年……

  很短,却又真的很长……

  她像是一根肋骨,长在了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八年前,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小姑娘瑟瑟发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请问,是陆君尧陆先生吗?”

  *

  动车高速前行,这场雪不止在京市落了脚,动车轨道所经的沿途,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孟鹃靠着椅背,看着车窗外的茫茫白色。

  八年了,她从鹃阳山出来,转眼竟过了八年……

  八年前,她才十六岁,她怀里捂着那张皱巴巴的白纸,站了23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距离鹃阳山二千多公里的京市,她舍不得拆掉身上仅剩的一百块钱,去了一个超市,借了电话,拨通了那串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请问,是陆君尧陆先生吗?”  

  八年前-

  昨日,京市落了一夜的雪,到了早上这会儿还未见消停,灰色床头柜上的橘灯亮着,暖暖的色调,映了一室温柔的影子。

  床头柜上的手机“滋滋”在震,床上的人睡姿端正,默了几秒,不见震动声停止,床上的人这才拧眉伸手,将手机拿起。

  因为没睡醒,他声色有点懒:“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声音颤栗,普通话说的也不标准:“请问是陆君尧陆先生吗?

  陆君尧这才睁开眼,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固定电话的号码,他重新把手机贴到耳边:“我是。”

  电话那头,能听出声音有几分激动:“陆先生,我是孟鹃。”

  孟鹃?

  陆君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生疏,“不好意思……”

  “陆先生,”对方打断他,语速有些急:“去年春天在鹃阳山,您帮过我,您还记得吗?”

  鹃阳山?

  哦,原来是她啊!

  陆君尧想起来,嘴角有淡淡的笑意:“找我有事吗?”时隔一年多,她居然还会给他打电话,颇让他意外了。

  “陆先生,”孟鹃支吾着:“您当时说、说我如果遇到困难、可、可以来找您……”

  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按理说记忆该有些模糊,但陆君尧清楚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陆君尧刚要开口,电话那头传来一句:“陆先生,我、我来京市了。”

  陆君尧撑着床垫坐起来,面露惊讶:“你来京市了?已经到了吗?”

  “嗯,”她一天多没吃东西,这会儿,饿得有些站不住脚:“我刚下火车。”她很想问他可不可以去找他,可不可以让他收留一下她,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尽管她不远千里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就是来寻求他的帮助。

  陆君尧掀开被子,“哪个火车站,西明站吗?”

  孟鹃看了眼手里的车票:“是、是的。”

  陆君尧问:“你用的是公用电话吗?”

  “不是,”孟鹃说:“我是跟一个超市的老板借的电话。”说着,她朝坐在柜台里的中年女人轻轻笑了一下以示感谢。

  陆君尧:“那你把电话给老板。”

  孟鹃不知他的用意,但还是很听话地把话筒递到了柜台里中年女人的面前:“麻烦您接一下。”

  女人指了指自己,不明所以:“我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你好。”

  女人忙把话筒递到耳边应了一句:“诶,你好。”

  约莫半分钟后,女人把电话还给孟鹃,并随手拿起笔撕了手边本子里的一张纸。

  陆君尧说:“我现在让人过去接你,大概半个小时能到。等下老板会把位置和车牌号写在一张纸上,你顺着车站里的指示牌到那个地方等着,如果找不到就问一下。”话落,他问:“能记住吗?”

  孟鹃点头:“能记住。”

  挂了电话,陆君尧从床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拨了一通电话。

  “方曲。”

  方曲是陆君尧的秘书,今年三十六岁。虽然陆君尧还没有正式接手陆氏,但从去年年中,陆老爷子陆景倡就开始让他跟在陆君尧的身边了。

  电话那头传来:“陆先生。”

  陆君尧看着窗外满世界的白色,说:“你去西明站接一个人。”他报了位置,叮嘱:“她叫孟鹃,虽然我把车牌号给她了,但你最好还是在一张白纸上写一下她的名字,好让她看见。”

  方曲问:“接到以后要如何安排?”

  陆君尧略有迟疑,沉默了片刻,才说:“先带来我这吧。”

  方曲:“好的,陆先生。”

  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方曲还是问了一句:“陆先生,孟鹃女士的鹃是哪个鹃?”

  鹃阳山..孟鹃..

  陆君尧想了想:“应该是杜鹃花的鹃。”

  隔着电话,方曲依旧颔首:“好的陆先生,我这就过去。”

  陆君尧转身走到床尾对面的柜子前,柜子上摆放着一个实木外壳的香薰机。

  陆君尧伸手拂了拂香薰机散出来的一缕雾气,是尼泊尔国花髯花杜鹃精油的气味,这气味说不上好闻,有种幽静感,真要说出点意境的话,有点像雨后的河堤。

  京圈里,谁人不知陆家少爷爱玩花,那么多珍贵的花里,陆君尧独独偏爱杜鹃花一种,无论是尼泊尔的髯花杜鹃还是国内贵州那边的百里杜鹃,陆君尧都曾亲眼一见。

  去年春天,陆君尧就去了一趟距京市有2500公里之遥的鹃阳山。

  春天的鹃阳山漫山遍野都是野杜鹃。从山上下来,就是崎岖不平的土地,陆君尧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他从山里挖的两株野杜鹃。

  没走多远,陆君尧就听见了隐隐的乞求和哭泣声。

  他停住脚,看了眼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走的不是来时的那条路,他寻着声找过去,看见半人高的的土墙边,一个女孩子跪在地上,嗓子都哭哑了:“妈,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把我嫁到孟家。”

  中年女人叫徐香梅,是女孩的母亲,她抱着双臂,抬着下巴,一个悲怜的眼神都不给跪在地上的人:“不行,孟家的半头猪都送来了,你今晚必须嫁过去。”

  一身冲锋衣的陆君尧从旁边走过,视线落在那个跪在地上拉着母亲裤腿的女孩子。

  女孩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扭头,与陆君尧视线相接。

  那双满目荒凉的眼睛让陆君尧的心提了一下。

  徐香梅瞪着‘看热闹’的陆君尧,没好气地嚷了一句:“看什么看!”

  陆君尧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今天在那一片紫红色里挖到了两株粉白杜鹃。

  他停住脚,隔着两米的距离,看趾高气昂的中年女人,提醒道:“包办及买卖婚姻都是违法的。”

  违法?

  徐香梅大笑,操着严重的地方方言:“我们家的事,跟法律有个屁关系。”她斜眼撇着陆君尧手里的袋子,一到三四月份,就会有陆陆续续的人来山里挖他们这儿的野杜鹃。

  徐香梅重重地“哼”了一声:“还好意思跟我说法不法,你跑我们这儿偷东西就不违法了?”

  来之前,陆君尧查过,东面的山以及山上开的杜鹃花都非私人所有。

  只见徐香梅一脚甩开拽着她裤腿的女儿,一手叉腰,一手伸着朝陆君尧走来:“今天不给钱,你休想走出去!”

  陆家身处京市金字塔顶端,陆君尧又是陆家三代单传,但他却一点都没有世家公子哥的那一派骄纵与跋扈,相反,他风度翩翩,待人也温和有礼。

  面对着这么一个又说他是‘小偷’,又朝他勒索钱财的人,陆君尧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了,他略微抬手,扬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不知这两株花要多少钱?”

  徐香梅走到他跟前,很蛮力地把他手里的袋子扯到了手里,陆君尧不爱起波澜的一张脸上,脸色沉了几分。

  粉白杜鹃在鹃阳山很少见,徐香梅自己都没怎么见过,她狮子大开口:“五百!”

  五百的确不多,对于陆君尧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他话题一偏:“不知这儿的半扇猪是什么价格?”

  徐香梅皱着眉头看他:“什么意思?”

  陆君尧看了眼还跪在不远处地上的孟鹃:“你刚刚不是因为半扇猪就要卖掉女儿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卖女儿了?”徐香梅梗着脖子狡辩:“我那是给她找了个好人家!”

  有区别吗?

  陆君尧看着不远处那稚气未脱的一张脸,猜测着她应该还未成年,他收回眼神,看向徐香梅:“一万够吗?”

  一、一万……

  徐香梅眼睛睁的像铜铃:“你、你是要买她?”

  陆君尧笑笑:“违法的事,我不做,”他把身后的双肩包拿下来,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一沓钱:“这里是一万。”

  徐香梅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他手里的钱,不可置信地吞咽了一下:“真的、都、都给我?”

  “对,”他虽说把钱拿出来了,但并没有立马给她,他说:“一头猪也不过小几千块钱,这里是一万,都给你,但是,”他不是之前提醒的语气了,是警告:“女儿,你要继续养着。”

  这个时候的徐香梅自然是他说什么,她应什么:“好好好!”

  陆君尧把钱给她,然后朝她伸手,徐香梅反应过来,赶紧把手里装着杜鹃花的袋子还给他,然后就背过身去蘸着唾沫数钱了。

  陆君尧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串号码,他走到跪在地上没起的孟鹃身前,弯腰递给她:“我只是从京市路过这里,只能帮得了你一时,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你遇到困难可以打给我。”

  孟鹃那双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山里的春风很凉,耳鬓的发被风吹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是深褐色。

  她望着他,目光定在他的眼睛上,阳光下,那双眼睛也是很漂亮的深褐色。

  她还没来及说“谢谢”,陆君尧就直起身走了。

  孟鹃这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那张白纸,纸上除了一串号码,还有三个字:陆君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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