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不见，他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少年。

  他以前跟风白议事的时候，门外总是会响起一些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风白就会面不改色说一句：“抱歉，我出去一下。”

  一阵乒乒乓乓后，外面的声音果真就消失了。

  直到两人商议完，拉开门，就会看见一个眉眼间与风白有六七分相似的俊俏少年，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不远处，正在跟捆仙索挣扎抵抗。

  第一次的时候，沈无际还颇为同情他，结果后来次次都是如此。

  他便忍不住想着，什么时候能跟风白一起出去乒乒乓乓一次。

  这个少年便是风弈。

  音容样貌倒没怎么变化，只是因为印象不算太深，所以沈无际一时间没想起来。

  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处处给他哥哥捣一些并无伤痛的乱子。

  比如，在风白衣服上剪洞；在风白睡觉时，给他画上猪头之类的东西在脸上；等等……一系列并不能造成实质伤害的事情。

  每次被风白怒气冲冲地打一顿，他就会消停几天，好了之后，又开始四处招惹。

  不知道他这是为的什么。

  风弈看起来像是闻着菜香味找过来的，他走到灶前，看清楚那个紫色身影，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惊疑。

  待时子墨转头朝他微微一笑之后，他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风弈为了掩饰尴尬，摇扇狂扇，扇得发丝乱舞，面目也略显狰狞，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鬼王呢！仙友，你怎么给他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沈无际淡然走过去，道：“在下沈墨，这是我一位徒弟，名唤时昀。衣服是随便穿的，况且是他的喜好，不过不知仙友何出此言？”

  时子墨看着二人，端着两盘色香欲泽的菜往桌边走，边走边道：“师尊，过来吃饭了。”

  风弈眼睛一直跟着时子墨手上的盘子转来转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收回目光，略感疑惑，道：“咦，沈仙友你怎么还需要吃饭啊？你应该已经辟过谷了吧？”

  沈无际笑道：“惭愧，一直未能舍下，仙友要一起来吗？”

  风弈本来就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绕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了沈无际这句话，嘴里应着“好好好”，身体已经麻利往桌边靠过去了。

  沈无际转身，叫时子墨添一副碗筷，时子墨接过他手里的酒，不情不愿地拿了一双筷子递给风弈。

  他没给碗，风弈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刚拿起筷子，却发现沈无际还站在原地，风奕忙朝他招手道：“沈仙友，快过来呀！”

  沈无际道：“来了。”

  他走过去，与时子墨并排坐下，坐在风弈对面。

  风弈见沈无际已经入座，他也不必再客气，尝了一口，便连连赞道：“好吃！想不到下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以前下去，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菜。”

  时子墨本来就不待见打扰他跟师尊吃饭的风弈，听见他夸赞自己的厨艺，冷漠地道：“多谢。”

  风弈没感觉到时子墨的态度为何突然冷淡下来，就算感觉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他这个人，除了遇到他哥哥，其它的事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为。

  沈无际道：“风弈仙友以前经常下界去吗？”

  闻言，雷打不动的风弈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之色，多半是他以前偷下界去，被他哥哥逮住过。

  这些变化很快便重归平静，风弈道：“也不是经常……那个，其实我还是建议沈仙友家徒弟，换一种颜色的衣服。”

  沈无际疑惑道：“为何？”

  风弈又吃了口菜，眉眼间似乎有些恐惧，低声道：“这，鬼王你知道吧？紫衣飞雪，都是他的。”

  沈无际道：“知道。”

  风弈看了一眼时子墨，意味深长道：“这鬼王忘川呐，刚出世的时候，就是天地一大浩劫。出世不久，他就无缘无故取了六十五位神官仙官的性命。”

  六十五位？

  沈无际见风奕神色无变，也没发现说错了。

  他仔细一想，发现这数目里，应该也是加了他的。

  时子墨沉声道：“师尊。”

  他明显不想再从风弈嘴巴里听见自己以前干过的光辉事迹，面上现出几丝淡淡的不耐烦。

  沈无际假装没有听见，看向风弈：“听说过，鬼王也低调了一千年了吧，上界仙神怎么还是这么惧他？”

  风弈斜眼啧道：“那是因为，他当时用了个极其阴损极其卑鄙的法子。他无声无息地将噬灵种下在了六十四位神官身上，慢慢将人吸干灵力绝望而死。”

  沈无际一听，这还真是个极卑鄙的法子。

  噬灵种这种东西，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沈无际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以前喜爱看书问道，四处游学，才勉强得知大概。

  噬灵种只能生长在极寒极冷之地，偏生这还不够，要这极寒极冷之地怨气充足，怨愤、咒念足够强大，才能促生出噬灵种来。

  将噬灵种下在中咒人身上，可以慢慢汲取对方的灵力为自己所用。

  风弈接着道：“起先，众仙神还以为自己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个个大喜过望，闭关不见外人。后来归回孩童时，才终于发现不对。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法力尽失，再无补救之法，只得被慢慢抽干全身灵力修为而死。”

  返璞归真是修到一种境界才会发生的事。指的就是让人慢慢变小，直至缩回婴孩大小，再慢慢长回来。可从中获得顿悟，提升修为，更高一层楼。

  被种下噬灵种后，无感无觉，并且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发芽、作用。

  因为作用的时间不同，众仙神也是陆续才发现。

  提升境界时最受不得人打扰，所以他们陆续闭关，也并无人察觉不妥。

  直到了婴孩大小时，他们突然发现自身灵力迟迟没有归回，这才觉得哪里不对。

  可噬灵种这状况与返璞归真极为相似，又无人知晓，大家便都以为这是自然的、没有问题的。

  沈无际立刻配合道：“真是好生卑鄙。不过，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这样做？这六十五位神官与他有仇？”

  风弈缩缩脖子，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虽说仙神的寿命长，飞升的人也不少，但天界大多仙神都隐退了。

  除了慕钦身为天帝，在任几万年外，其余神官也是一批一批地换。

  所以整个上神域和中仙域的神官并不算多，六十五位，可是在任仙神官大半的数量了。

  一次性杀了这么多仙神官，这位鬼王又神出鬼没，无影无踪，根本无从可查。

  后来，他又安安分分地待在下界，没有再出现过。仿佛给这六十四位仙神官种下噬灵种，只是来自他的一点顽皮的报复。

  各仙神身死之际，鬼王是露过面的，虽然不知道他的长相，但他那一身紫色衣衫已经深深刻在了众仙神脑海之中。

  从此，只要看到紫衣，众仙神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后来飞升的仙神，从前辈口中听闻此事，对此深信不疑，也不由的对鬼王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鬼王倒是舒心了，上界的仙神们从此便对他闻之骇然，听之胆寒了。

  从此众仙神更是勤勤恳恳地做事，就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到了这位鬼王，毕竟那六十四位神官可是死得无缘无故。

  沈无际偏头，给了时子墨一个“真是你干的？”的眼神。

  时子墨无辜地眨眨眼，给了他一个“徒儿不知”的坚定回复。

  风弈看两人光明正大地眉来眼去，突然察觉到两人间气氛不太对。

  他正思索着如何如何不对，正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切大力的敲门声。

  沈无际起身道：“我去开门。”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细眉杏眼，面色铁青，身资修然的俊美青年，竟是与有风弈有七八分相似。

  门一开，青年便淡漠地开口，敷衍道：“恭贺仙友飞升。”

  他朝里面冷冷地望了一眼，又沉声道：“能否让我将弟弟带回去，他麻烦得很，总喜欢到处打扰别人。”

  沈无际毫无破绽地微笑道：“自然，上神请便。”

  风弈那头瞄见了这边怒气满面的青年，正巧被青年狠狠瞪了回去，吓得筷子从手指间滑落，忙不迭想要跑路。

  仙宫里无处可逃，被风白三两下打包抓回来。

  风弈惨叫道：“啊啊！！我的手！手断了！！”

  风白充耳不闻，将他从桌边拖着走向门口。

  路过沈无际时，风弈伸手想抓住沈无际的衣衫求救两句，沈无际默不作声地往边上一步，正好错开。

  风弈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错愣之后，脑袋在门槛上撞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嘴。

  连连叫道：“哥！哥！哥！哥我的头！！”

  风白出了门，将人往前一扔，才转身拱手道：“今日多有叨扰，仙友见谅。”

  沈无际一身傲然白衣，清清洒洒，立于门内，他微笑道：“无妨。”

  出于不忍，他还是道了一句：“上神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

  风白手里握着捆仙索另一端，完全无视风弈的惨叫声。神色平淡道：“没事，他习惯了。”

  言罢，他便拖着不断惨叫的风弈走了。

  惨叫声渐远，沈无际才关门回到桌边。

  风白和风弈竟然还是这副相处模式，他们若不是长相相似，大概会被人以为他们之间有杀父之仇，水火不容、不共戴天。

  时子墨坐在桌边，没有再动筷。沈无际走过去，道：“真如风弈所言，那六十四位仙神官，均是你用噬灵种取了灵力？”

  时子墨此时也不再否认，低声道：“确实是我干的。”

  噬灵种种在人身上，可将此人的修为尽数化到种下噬灵种的人身上去，是极为邪恶的术法。

  但噬灵种对主人的要求也很高，意念不坚，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

  所以此类用法凶险至极，也没有几个人敢用，因而知晓的人也甚少。

  不论是中咒之人，还是下咒之人，所受之苦、所经之风险都极大。

  沈无际突然想起来血祭时子墨的时候，在场的似乎还有不少仙神，不会就是……这六十四位吧？

  默然须臾，沈无际叹道：“若是你当初不小心被反噬，现在，岂不是要我自己动手做饭吃了。”

  时子墨：“………”

  时子墨：“不会的，师尊，我没有失败。”

  他做的事，是一定会成功的，种噬灵种轻而易举。

  只不过他已化成鬼，消化吸收仙灵之力多有不便，也不知到底花了多少年才将这些修为灵力全部吸收完。

  不过成效不错，他现在的力量，足够保护所爱之人。

  足够了。

  不过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鬼王而已。

  两人在中心城刚立稳脚跟，便听天边一声巨响，轰隆隆又是一位新贵飞升了。

  沈无际不打算前去凑热闹，回房巩固修为去了，时子墨则留下来收拾桌子。

  时子墨收拾完，敲了敲师尊的房门。

  “师尊，徒儿可以进来吗？”

  沈无际睁开眼睛:“进。”

  时子墨换了一身轻袍，此时松松垮垮系在身上，沈无际直觉有些不对劲。

  下一刻被人按着肩压在床上，时子墨眸色深沉，控诉道:“师尊，你方才与那个小白脸讲了那么多话，徒儿有些不开心，该怎么办呢？”

  “嗯？”

  沈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白脸指的是风弈，顿时哭笑不得。

  跟风弈比起来，眼前的时子墨岂不是更像小白脸？否则怎么会被其他仙官误以为沈无际豢养的炉鼎。

  “你想怎么……唔。”

  沈无际的话被人吞了进去，话也不成声调。

  两人一晚缠绵之战后，沈无际只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连眼皮子也不想抬起来。

  为了弥补他，时子墨又是熬补汤，又是给他按摩的。

  温柔款款地坐在床边，不着痕迹地拉着沈无际的手，正要给他输灵力。

  沈无际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抽回手，上次被时子墨灌灵力强行飞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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