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茑萝仙子提点，天枢道长忙化出银贝紫珠，交与赤眉药仙。赤眉药仙问道：“此刻玉衡道长三华溃乱，我担心这银贝紫珠入体，他会承受不住。”

  茑萝仙子道：“你只需将银贝紫珠化入你印堂穴中，再用你的内丹将它炼作一阴一阳两股真元，以剑指诀自他掌心诸穴送入，至少可以保他肉身不死。不过伤他咽喉的乃仙门法器，方才他血魄已流失大半，仙根折损已成定局了。”

  李冬寻略有些失落，喃喃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宁可死也不愿说？”旋即，她仰面问道：“花禅婆婆，你倒是告诉我，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乘风传声于李冬寻：“李师姐，莫要逼问此事了。总之当日情形污秽不堪，你现在知道，也是于事无补。”

  人人都说剑有双刃，事分两面，这道理说起来容易，能参破悟透的却寥寥无几。花禅婆纵然苦修了三百余年，到底与世隔绝，只知人心险恶，却不知人心之复杂多变，要驾驭人心，非谨小慎微而不可。她以为七十多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足以分化仙家三派的关系，眼下白泽、玄鹤二派生恶，茑萝仙子的剑阵便难于成形，自然于她自己有益了。这因果看似清晰合理，花禅婆却不去想，仙家三派彼此再多怨恨，在“维护自家名声”一事，却无半毫分歧。花禅婆点开了三派的丑事，等于同时间捅穿了三派的底线。更叫顾乘风想不到的是，花禅婆当着众人的面，竟将当年情形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虽不似上回那般巨细靡遗，也足以灌溉天枢道长和李冬寻的决心，欲除之而后快了。说着说着，花禅婆失了节制，直说到顾乘风和北落仙姑的关系，终于叫顾乘风师兄妹一行四人及夏侯姊妹也起了杀心。

  常朝云静悄悄地观察着眼前形势的转变，传声于茑萝仙子：“看来花禅婆自寻死路，你那血海灵犀剑法成型有望了。”

  茑萝仙子传声道：“你这么爱算账，我也跟你算一算。你只拿四人助我炼剑，未免小气了些。你可想清楚了，我万一死在花禅婆手上，冥火金尊跟你恐怕都难逃一死。你别以为你仗着长白山那小子钟情于你，你便可以全身而退。现在你和你属下知道了仙山七十几年前那桩污秽之事，没有我的保护，你以为那帮仙山中人会放过你？”

  常朝云传声回她：“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今日能与你茑萝仙子和冥火金尊同日而亡，我也不吃亏。不过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如我们各让一步。我给你五人炼剑，他们仙山三派的人都在，叫他们各出一人算得公平吧。不过话说回来，仙子这剑阵既然如此狠毒，方才便不该说出实情。冥火金尊和他三个护法尊使供你炼剑，恐怕威力了得哟。”

  茑萝仙子撇嘴一笑，传声道：“我的血海灵犀剑法，东海二十四岛上各岛主皆知。冥火金尊有什么本领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与其叫他悄悄告诉你此法阴狠之所在，倒不如我开诚布公说与你听。”

  常朝云以眼色示意仙众，传声道：“那么你竟不怕冥火金尊传声于他们？”

  茑萝仙子回之：“方才情势不明，冥火金尊为了拉拢你，说不定会出卖我。不过冥火金尊要拉拢那帮仙道，当真是脑子发了昏，猪油蒙了心。玄鹤宫那几位对他恨之入骨，我活着尚可保他不死，我一旦死了，谁来保他？凡人道无欲则刚，他欲念杂、心思多，一肚子坏水不假，可正因如此，反而容易拿捏。”

  常朝云听罢，暗自敬服茑萝仙子识人之准，对双阳低语：“你再挑一名弟子，一会儿茑萝仙子要施展血海灵犀剑法，你们五个助她一臂之力便是。”

  双阳忖度道：“郡主，眼下可是生死之选。我们助茑萝仙子施法，万一她破不了花禅婆的纵横九死晦明阵，那我们只有死路了。”

  “我们哪还有别的选择？”常朝云道，“那六蛟上君又有神算子之名，他可连破纵横九死晦明阵两关，足见他奇门术数之精，绝不在花禅婆之下。须知东海魔功多有诡异神奇之处，茑萝仙子的千尸腐骨阵威力如何你也见识过。想来，血海灵犀阵定有其非凡之处，兴许对于六蛟上君破法大有助益也未可知呐。”

  双阳听着，虽不再言语，心头却打了鼓。魔界中人皆知，东海魔功是以童子血肉为根基发展而来，但凡威力惊人的法术，无不惨绝人寰。单说千尸腐骨阵吧，欲炼此法，需捉来临盆在即的孕妇，将其腹中胎儿血肉尽化，只留白骨。如此这般修炼，牺牲九九八十一个胎儿，法门才得小成。此后每逢月圆之夜便需吸噬骷髅精气，吸足九百八十副骷髅方至大成之境。血海灵犀剑法双阳并无耳闻，只是他据理推测，马上就发现了两处疑点。其一，此法当真比千尸腐骨阵还要厉害，东海二十四岛一众邪魔何以弃之不用？要么此法威力并不出众，要么此法代价太大，难于施展。其二，花禅婆此刻肉身无影无形，单剩元神施法。由此可见，血海灵犀阵擅攻元神。既是攻袭元神的法门，若由多人施法，往往需要心意相通才成。茑萝仙子一次要八人已不寻常，又不避仙魔之别，多少有些悖理。

  双阳想到的问题，李冬寻也想到了。天枢道长和赤眉药仙则忙着为玉衡道长调元运气，此刻腾不出功夫想这些。左仪和柳浊清震惊于花禅婆所言，对于北落仙姑当年荒淫之事本还半信半疑，见顾乘风面无表情，只垂头沉思，这便确信花禅婆所言非虚了。

  不言师太恼怒不已，向花禅婆元神连攻十余掌，道：“风儿将来是要执掌重明观的。你当着这许多人说出这个秘密，叫风儿以后如何面对山中弟子？”

  那烟尘中，巨眼略有后缩，随即以那巨眼为基础，隐隐显出一张人脸，同时电火推动几只鹰身狼头的巨怪，朝不言师太袭来。那人脸说：“你们乖乖地听话，我自然不会将这些丑事泄露出去。你们早下力气帮我杀了狄樱，哪有这些幺蛾子？”

  另一边，李冬寻传声于天枢道长：“事到如今，师伯是何态度？”

  天枢道长双目禁闭，开口道：“李掌门，什么事大家只管放在台面上说。我师弟身受重创，虽不是你有意伤他，毕竟是因你而起。当年的事，纵然我师弟有错，却非他所愿。我们三派本该戮力同心，为一个多月后的星劫做万全之策，却不想今日又生出这许多仇恨来。我是你前辈不假，不过你也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倒不必装模作样了。你说如何便如何，我照你吩咐便是！”

  “过去的恩怨等我们出去再说，眼下我们再不齐心，怕是要困死在这栖霞谷了。本来这花禅婆不可信，师伯早有提醒，也怪我当时考虑不周，才同意围攻东海。若无这场交易，我们何至于落得如此被动？”李冬寻又对顾乘风说，“顾师弟，朱雀仙子不在，你便是重明观的领头人。我提议诛杀花禅婆，你只说好或不好，省得到时候再有意外，你师父怪罪于我，说是我拖累了你们重明观弟子。”

  寒掌冰姑听得此言，稍有分心，登时元气逆转，伤了经脉，喷出一口鲜血。她几乎哀求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化出短剑，对李冬寻说：“我们同在仙门，你为何要帮茑萝仙子，对我师父狠下毒手？”

  李冬寻道：“我们同在仙门不假，可惜你师父与我们并不同心。”

  寒掌冰姑问：“仙门之祸藏身东海，莫非你也忘了？”

  “可不是么？”李冬寻冷笑道，“若不是为了东海这位茑萝仙子，我们也不至于困在栖霞谷。东海可不就是仙门大祸？早知道你师父是个疯婆娘，我们仙家三派何必劳师动众，为你师父利用至此？我们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你师父竟拿当年丑事威胁我们，那便莫怪我等不讲什么仙门情谊了。”

  茑萝仙子见缝插针，说：“李掌门，只要你们出三人助我炼剑，我保证可以破她阵法。”

  花禅婆嗓音略抖，一面应付不言师太的陆鸳剑，一面吼道：“你们要与我为敌，我便叫你们粉身碎骨！”

  “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李冬寻道，“谢师伯，顾师弟，我们各派一人助狄樱炼剑。”随即她对身前三名弟子说：“阿群、阿蓉、阿君，你们三个谁愿意助狄樱炼剑，来日我便收她入册。”

  三名弟子听得此言，互看一眼，阿群和阿君自告奋勇，阿蓉却道：“掌门，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仙资平平，修为有限，虽有两百年道行，要助那魔女炼剑，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李冬寻笑道：“狄樱乃一方魔主，她既已打破仙魔藩篱，自然无需你费太多气力。阿群和阿君与我同辈，修为虽胜你三分，毕竟道行浅薄。你身为长辈，理应争先才是。”

  阿群道：“掌门师姐，不如就让我……”

  李冬寻瞪她一眼，又对阿蓉说：“山上的老人所剩不多了。当日你能幡然醒悟，没有随上官龙和韩中直错下去，后来又极力护着我和宋师弟，若非如此，我恐怕已形神俱灭，哪还等得到师公舍命相救？我总觉得，我座下大弟子非你莫属。只是你毕竟曾在上官龙手下办事，我让你做了大弟子，山中不服者众。现在正好有这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全在你自己了。”

  玄鹤宫那边，天枢道长要为玉衡道长疗伤，先前带来的几名弟子已为流沙所噬，助茑萝仙子炼剑的自然是张松年了。至于重明观这边，顾乘风担心茑萝仙子的血海灵犀剑法或大有凶险，与三位师妹争执片刻，只丢下一句“我既是大弟子，自当拿出大弟子的担当来”，这便紧随常府五妖和张松年、阿蓉二人朝茑萝仙子飞去。才蹿出三丈，顾乘风却叫常朝云一头乌发缠住左腿。常朝云飞至跟前，与他四目相对，低声道：“你不要去。”

  顾乘风盯着常朝云的眼睛，霎时间神志恍惚起来。那漆黑的眸子好似深潭，淹了他的身，没了他的心，灼人的凉意渗透他每一寸肌肤，残忍、利落、恣意妄为，烧得他焦痛难忍。他感到一股暖流自他胸口上涌，挤过咽喉，碾过舌尖，遛出三个麻木的字眼：“为什么？”

  才说出这三个字眼，他便意识到自己犯了傻气。毕竟恍惚中，他已猜到些许事实，只因深陷恍惚，对于自己脑海里的种种猜测，他采取了不可信的态度。

  常朝云并不答他，只对他几个师妹说：“这花禅婆的阵法可不简单。你们大师兄是鸠尤神剑的主人，到时候茑萝仙子破了花禅婆的阵法，也许还需要鸠尤神剑的法力，才可将我们大家渡出谷去。”

  柳浊清正要起身，左仪却按住她肩头，蹿上高处，说：“让我去吧。”

  顾乘风“不可”二字未及脱口，左仪已飞出去了。常朝云眼见左仪飞入茑萝仙子剑阵之中，这才回头。再看顾乘风，她却目光闪烁，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顾乘风陡然意识到左仪此去定是危险万分，抬眼看向茑萝仙子所在。只见那边紫气氤氲，剑光如织，起初不过两丈见方，眨眼功夫，竟扩了三分。顾乘风右手行三清指诀，放出天罡猎月檠，割断常朝云的发丝，左臂挣脱常朝云，向高处飞腾。常朝云见状，拔下发簪，抛上头顶。那发簪竟扩大十倍，探出百千触手，拦住顾乘风。顾乘风双臂挥展，排出十余风雷神珠，便将发簪炸个粉碎。

  常朝云掌拳交替，攻防相济，拖住顾乘风。顾乘风施法克制，见常朝云一意阻他去路，只问一声：“茑萝仙子的血海灵犀剑法是不是内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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