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乌山，凤眠沼泽地中的唯一山脉，坐落在这座无边沼泽的心脏。

  山峰贯穿云晕之海，在日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赤橙，似黑白色的画布之上，那一抹最亮眼的颜色。

  远观此山，如巨凤的长喙，险峻而挺拔。

  山体之上，有盘曲折叠的大路直通山顶，宛如一条纤细阴柔的长蛇盘叠。

  蛇乌山，正是阴蛇族的族人聚居的地方。

  山脚之下，有千余座由木石搭成的水上楼阁，栖息着阴蛇一族。

  阴蛇族的圣女即将加冕。

  值此重要时刻来临之际，阴蛇族几乎倾巢出动，走出水阁向蛇乌山的峰顶圣地赶去。

  乌黑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涟漪之下，一条条巨大的阴蛇浮游。

  千蛇同途。

  这些纯黑色的巨蛇登上蛇乌山的陆地之后，纷纷抖落水滴，张开胸前巨大的膜翼，沿着山路向峰顶扶摇而去。

  只有极少数的阴蛇立在水畔，迎着温暖的阳光，竟缓缓褪去鳞片，化为人形。

  化形与否，既代表着阴蛇个体在族群之中的血统地位，也代表着阴蛇族两条截然不同的修行路。

  若化为人形，则修后天道法，与人族无异。

  若不愿化形，则继续修炼妖血传承，追寻大妖之道。

  姜宇峰，作为阴蛇族大祭司的亲传弟子，在阴蛇族中的地位甚高。

  此际，化为人形的姜宇峰一身玄服立在阴蛇族的圣地祭坛之前，指挥着人族奴隶布置着祭坛。

  不仅要布置祭坛，还要布置观礼者的作客场。

  那一张张雄浑漆黑的桌案，乃是用最珍贵的「凤眠遗石」所铸。

  长案虽只有数丈长，却重逾万象。即使十位真元境奴隶抬起来，也十分的吃力。

  “雪儿，你可知若不是本座在奴隶群中选中你，你现在就得和这群奴隶一样，给阴蛇族当牛做马。”

  姜宇峰在最靠近祭坛的石案上落座。他的身后还躬身站着一位服侍的少女。

  言外之意，无非是你现在身份地位皆是拜我所赐。你应该当牛做马，来报答于我。

  山顶的微风吹起少女的长发，露出那张刀疤遍布的脸。

  少女没有回答。

  仅仅是片刻之后，少女的那一双澄澈的眼眸里，兀然泛起神魔般的迷离光芒。

  “一号，二号向您报告。”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天魔体仿佛此刻就站在阴蛇族的峰顶圣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阴蛇族共有尊主级强者三名。”

  “其一为阴蛇族的现任族长姜芊语。”

  “其二为阴蛇族大祭司姜陈州。”

  “其三乃是阴蛇族内的一位神秘囚犯。”

  “四位姐姐于七日前失去踪信，属下怀疑她们已经被捕。”

  “极有可能与那位神秘囚犯关押在一起。”

  “一号若有能力，可先探阴蛇族的禁地「水囚牢」。解救出四位姐姐之后，再伺机而动。”

  记忆翻动，深藏在二号脑海中的画面一幅幅闪过，最后定格在蛇乌山下的水囚牢入口。

  一个平静却又湍急的水底漩涡，像是暗色星空里的黑洞，又像乌黑旷野上的龙卷风。

  二号口中的水囚牢就藏在那座漩涡之下，在泛着似水红花的异时空之中。

  异时空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恢弘的赤橙夕阳倒挂在黄沙荒漠之上，仿若洪荒神兽的眼珠，弥散着摄人心魂的压迫。

  那一轮巨大的血阳，仿佛将要坠落，却又仿佛永不会坠落。

  夕阳下，有两个人影并肩站立。

  “姐姐，你看这座盛大世界，即将在你我的共同努力下登场。”

  “届时，整个东临岛，甚至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颤抖。”

  有一道人影张开手，努力拥抱着那轮夕阳。

  夕阳回以热烈的光，将她的美眸与红唇照亮。

  女子身材高挑，那一头火红的长发，似是火焰光河之中的流苏。

  细腻的皮肤微黄，在火焰光河之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比曼妙躯壳上的琳琳点缀的皮甲还要明亮。

  在那道高挑迷人的身影之旁，还有一个老婆子默然而立。

  老婆子的模样，与年轻女子极为相似。只是那充满活力的米黄皮肤，经过时光的漂洗，变得惨白。

  惨白间遍布着深深的皱纹。

  那一头长发，也变得枯黄破败，安静的枯萎在火焰光河中。

  “你早就不是她，为何还要用她的口吻对我说话？”

  “你所说的盛大登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诡计。”

  “不论这个阴谋诡计是以什么为目的，最终的走向，恐怕只有败亡。”

  “三万年。”

  “这三万年间，我每隔三百年便放弃修为重活一世，只为一个目标。”

  “三万年后，这第一百次重修，我终于可以完成目标，做回自己。”

  “真怀念，曾与他并肩为战的日子。”

  “甚至怀念，那一场不算成功的逃亡。”

  美丽女子沉湎于火焰光河的温暖。

  “我的姐姐，本来被命运选中的人——是你。”

  “可你却亲自毁了这一切。”

  “你可曾后悔？”

  “后悔放弃原属于阴蛇族圣女的伟大使命，去人族领地当一个可笑的医师？”

  “治病？”

  “救人？”

  “抑或只是像懦夫一样逃避？”

  “一场盛大而缜密的阴谋，最终必将殁于阴谋之中。”

  “我从不为我的逃亡而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事——是在逃亡之时，没有带上你。”

  “我早该想到的，即使你天生「断明」，没有智慧。也是我同父同母的姊妹，拥有与我一模一样的血脉。”

  “姐姐。”

  女子的目光忽而变得澄澈，仿佛回到小时候。

  老婆子想伸手去触摸，却被女子决然甩开。

  “哈哈哈！”

  “我的好姐姐。”

  “我还以为在你的世界里，没有亲情。”

  “你就是那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可惜，你让我很失望！”

  “也对，你如果是那种人，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抓住你。”

  “以你的天赋修为，应该会在明日给我造成不小的麻烦。”

  “然而，我仅仅是略施小计，你便主动授首伏诛，未免有些扫兴。”

  “以芊语的魂灵为筹，真是有些下作！”

  “我必须要来！”

  “而且，不像你，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亲眼见过「她」。”

  “当你见过她与她手中的长剑，你就该知晓，这一次我为你挑选的对手有多么强大！”

  “姐姐，你说的不会是我们那一位半人半妖的小圣女吧？”

  “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姜陈州的面子上，她的血统修为，我属实有些看不上。”

  “不过修为低，也有修为低的好处。”

  “毕竟这一百世的谋划，我绝不容许在最后关头出岔子。”

  “姜陈州，一个十足的蠢货罢了！”

  “万幸的是，他有一个好妻子，也有一个好女儿。”

  “这个蠢货的每一个决定，都足以葬送一生。”

  “可是偏偏就在这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我寻到破局的契机。”

  “像他这样的阴蛇族人是该死，却也只该死在愚昧之罪的悔恨之下。”

  “而不是被当成猪狗一样的祭品屠宰！”

  “反正都是死，怎样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像是你，我的姐姐。带着我的恩赐，老死在这盛大的异世界里，不也是一种绝好的归宿吗？”

  “或许，当你回心转意，也能像我再活一世也说不定呢？”

  “我当然会死，而且是带着无上的恩赐去死。”

  “我死后，所有的阴蛇族人，都将沉痛的抚过我的冰棺，然后将我葬在无边的凤眠沼泽。”

  “当我的冰棺被似水红花吞噬，水面上会吟唱起不朽的挽歌，来纪念我的逝去。”

  “真是一种理想的死法。”

  “可惜，我的姐姐，作为阴蛇族的这一任族长兼下一任族长，我不会让你如此轻易的死去。”

  “你唯一的结局，是老死在这不为人知的异世界里，化成一具时间的枯坟。”

  “我已预知我的死亡。”

  “而你，我的妹妹，你还在极力否认属于你的结局。”

  “我并没有否认，所有生灵都有结局。”

  “但在结局到来之前，我必定会完成属于我的使命。”

  在这场谈话即将进入死循环之际，美丽的女子施然起身，以最高规格的阴蛇族礼仪向老婆子告别。

  “姐姐，明日即将到来，你所谓的结局是否会如愿，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月前有四位小美女突然造访阴蛇族，我也该亲身前去接待一下。”

  女子走后，寂静仿佛化成一头野兽，要将一切思想吞噬。

  老婆子阖上双目，一双枯老的手掌紧握在胸前祷告，“上仙，奴婢已按您的指示去做，不曾有一点点的背离。”

  “还请上仙慈悲，将舍妹的身体从鬼神的手中夺回！”

  千万里之外，太师椅悠扬的「吱呀」声缓缓传进耳朵。

  躺在椅子中的老头慢慢放下手中的小书，嘴角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那本被主人抛弃的小书，在风中翻舞着页码，将书中所画的故事展现。

  似乎就是世俗间两文钱一麻袋的那种小儿书。

  讲的也是最简单的故事，大约就是「凤凰爱上蛇」之类。

  小儿书的前几页，用强烈的颜色渲染着，歌颂着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然而在故事的最后，凤凰与蛇就要双双飞仙之际，却戛然而止。

  肯定是有人故意将故事的最后一页撕去。

  所以这一幕皆大欢喜的戏剧，突然以这种难以理解的空白落幕。

  而老者似乎并不满足于故事原本的结局，于是提笔，在小书的尾页，将最后一幕补全。

  “嗐嗐。”

  “这样凄美忠贞的爱情，若不能以悲剧收尾，岂不可惜？”

  最伟大的画手，藏在更高维度的次元之上，默默勾勒着一切。

  可笑的是凤凰与蛇，还在妄想着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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