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焱乐呵呵开着拖拉机来到厂门口，顷刻间轰动了树荫下静坐的职工们：

  “哎，那不是上午那个小子吗？”

  “他、他真从厂里提到货了？”

  “我瞅瞅，哦，好像是样品吧，你看那些包装箱都不一样。”

  “嗯，是样品，我管辖的仓库里的样品，编码都是不一样的。”

  “他要那么多样品干啥？这人怪怪的让人捉摸不透……”

  职工们有些站着有些坐着还有些蹲着，喝水的吃饭的抽烟的……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将视线聚焦在高焱的身上。

  待到高焱将拖拉机开到自己的三轮车跟前，厂里民兵队的队长带着人三两步走过来，质问：

  “哎！你哪里弄来的货？”

  由于下岗的大批量职工聚集在厂门口讨说法，厂里民兵队就把仅剩的人手集中在这里，自然对于高焱在厂里干了什么一无所知。

  高焱从胸口口袋里掏出那张提货单，抖一抖给队长看：“呐，何厂签字的提货单。”

  民兵队长皱着眉看了看高焱又看了看那张提货单，不自觉抬起手接了过来。

  高焱别说模仿老爹签字了，就算让他模仿老爹字迹写一篇三千字小作文那都是信手拈来。

  哪怕这辈子老爹姓何，可那龙飞凤舞的运笔习惯、力透纸背的下笔力道，仿佛上战场抡着大刀砍鬼子一般，高焱简直不要太懂怎么模仿。

  “我刚才可是被胡支书与何厂亲自请进去的，阳仔还跟我一起在干部餐厅一号包间喝酒吹水来着，区区一点样品对我来说还不是小意思？”

  说这话时高焱的表情有那么一丢丢小人得志。

  “队长哎，您就放心吧，肯定是正经八百提出来的货。”

  “早说了我会帮忙解决职工们的安置费，这不得先拿样品去给客户验一验嘛？”

  “您横看竖看这也是何厂的签字，错不了错不了。”

  “同志们同胞们，等我搞定了爆仓的库存，厂里就有钱给大家发安置费啦——”

  然而，没人回应，中午炙热的烈阳下职工们一个比一个安静如鸡。

  大家看向高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酒疯子！

  民兵队长摸出腰间对讲机刚想问一下厂里的安保，却忽然想起自己部门如今也人手不够，厂里岗亭都没人值守。

  队长有些喉咙干涩，舔了舔嘴唇干咽了一口唾沫，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高焱指了指队长手里的签字单，又道：“你一定看过无数次何厂的签字，不应该不认识吧？”

  队长被这话一噎表情很是不自然，回头看了看身边人，他道：“你去跑一趟，问问何厂。”

  ……

  队长派人去问何厂了，高焱就不慌不忙将拖拉机上面的样品往自己的三轮车里倒腾。

  旁边有人按捺不住试探着问：“哎，我说老表，你真有门路能把厂里的库存搞定？”

  “是呀！”高焱龇牙笑还想白嫖人家的体力：“搭把手，好不啦？”

  那人尴尬一笑，随后装模作样帮忙倒腾瓷砖，其实主要为了打探消息：“那你从厂里拿货多少钱？”

  高焱讳莫如深一笑，回复：“反正利润空间很可观。”

  越来越多的职工围了过来，胆大的竟是试探着商量起来：

  “我说老表，我在厂里干的时间不长，就算给我安置费也不过千把块钱，我要是从厂里顶砖出来你能不能把我手里的砖收了？我得点现金好跟厂里利利索索断干净，省得三不五时来这里静坐。”

  其他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凑了上来：“哎，对，这个方法好，我的赔偿金也不多可能都没过千，你兑换起来更容易，你就说你缺哪个编号的货，我立马去厂里给你提。”

  另外一人也眼放精光：“老表你刚才也听到了，胡支书松口给我们的瓷砖按成本价的八折，那应该比你在厂里拿货更便宜，你从我们手里直接拿货岂不还划算些？”

  更多的人加入到跟高焱做生意的行列，他们急着将现金握在手里：“老表你把我们手里的低价砖接过去卖，利润一定更高，我们只求快点结到现金……”

  一时间，围着高焱七嘴八舌表达这种诉求的职工还挺多，小小的三轮车周围被群众包了个水泄不通。

  高焱目前是从厂里搞赊销，本金没出空手套白狼。

  就算他想帮一把这些职工，那也得赚到第一桶金以后，并且还不能他自己亲自出马，因为中间还夹着工厂。

  事情麻烦就麻烦在牵一发而动全身，高焱必须每一步都走得稳妥一些。

  “先不要吵大家先不要吵，听我说——”高焱站在三轮车上安抚众人情绪：

  “饭要一口口吃，话要一句句说，路也要一步步走，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没钱，对啵？”

  周围的职工纷纷点头，厂里没钱窟窿太大的确是事实。

  但听高焱又继续道：“先稍微等一等，我这边资金回笼后厂里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人群里静静看着一切的那位带头大叔，头脑异常清晰提问：

  “你这边资金回笼到厂里，说不定就被谁贪墨了，也说不定人家优先给供货商结账，我们这些蚂蚁一样的小老百姓厂里凭啥重视？”

  “哎，话不能这么说。”高焱当过一辈子陶瓷企业董事长，几乎是习惯性站在工厂的角度安抚众人：

  “供应商的货款虽然也积压了不少，但那都是一大笔一大笔的钱，我这边一次两次的销售额肯定是不够给他们结账。”

  “这家陶瓷厂是公改私，代表着以后会有人来接手，那么，供应商就很可能还会继续合作，他们不会在眼下为了货款跟厂里闹翻脸。”

  “他们做的都是大宗买卖，求的是长久合作，没道理趁着老伙计艰难时逼迫对方给自己快点结账。”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求的是一个和气生财，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我说的话。”

  “你们只是普通职工，干一天的活就得给一天的工钱，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辛苦钱，都得一个子掰开当两个花，及时给你们结账那才是迫在眉睫。”

  “我都懂这个道理，胡支书与何厂肯定也明白。”

  “况且，你们这三天两头来厂门口那啥看上去影响不太好，再加上大家的钱也不是很多，为了厂里的名声那也得优先给你们是不是？”

  激动起来的众人被高焱的一番话安抚了下来，就连那位带头大叔也被这套逻辑说服了。

  正此时，何振华与胡联升带着那名进去问话的安保出来了，中气十足吆喝一声：

  “好！年轻人说得好！我与胡支书确实是这么打算呢，同志们莫慌，厂里真的回了款肯定第一时间解决大家的安置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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