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英巷口，一群中午放学的小孩子咿咿吖吖嗷嗷嗷冲了过来，围着十三哥的梅赛德斯好奇打量：

  “哇！这是谁家的大奔？太阳底下黑黝黝的好靓呀，噢，闪瞎我的双眼啦。”

  “看车牌好像不是我们这里，鹏城的吧？”

  “哇——坐进去一定好舒服好舒服……”

  “鹏城来的大奔？阿伟，你老豆不是在鹏城开电子厂吗？是不是你老豆回来了？当老板、开大奔嘛。”

  被喊作阿伟的少年，表情不仅没有惊喜反倒十分阴郁回怼：“你老豆才回来了。”

  “哈哈哈，我老豆一直在家呀，他要是在鹏城开电子厂，哇，那我可就有用不完的电子腕表计算器呦，说不定我也能腰间挂上一部BB机，嘿嘿嘿~”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都追求电子腕表，因为这是时髦洋气的象征，如果没有，那就用圆珠笔给自己手腕上画一个，照样走起路来美滋滋~

  “你老豆要是阿伟老豆，你还用个球的BB机，你把BB机给我，你去抱着大哥大在学校里横着走呗！”

  “哈哈，那是那是，我横着走，我就是海产市场里最大的帝王蟹。”

  说话间，这位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弯起罗圈腿与双臂，真像是大蟹一般绕着梅赛德斯横着走，惹得周围一圈小朋友哈哈大笑，唯独阿伟笑不出来。

  在这个郁郁寡欢的少年心里，鹏城开电子厂的老豆一直都是他心里拔不出来的刺！

  以往他年纪小不明白，憎恨自己这个老豆为什么要在鹏城再搞一个家，既生儿子又生女儿，一年到头都不回来探望自己。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无意间撞到过几次母亲与野男人厮混，于是逐渐明白了不少事，他都不是人家的儿子，凭啥要给他当这个冤大头老豆？

  再加上街坊邻居时不时冲着他促狭地笑，时不时用调侃的语气揶揄他：

  【阿伟，你老豆在鹏城有了新家，还有了弟弟妹妹，他不要你们母子啦。】

  种种的种种，导致阿伟越长大越自卑，心理状态也愈发自闭。

  小孩子们围着大奔嘻嘻哈哈又看又摸，大人们的好奇与新鲜感已经过了，于是有人远远呵斥：

  “你个兔崽子，给老子离那车远点，刮花了老子可给人家赔不起，信不信把你卖了给你十三叔补油漆？”

  旁边立马有人接话：“卖了他有什么用？这可是纯进口车，补漆都得是进口车漆，你以为十块八块就能补上？又不是自行车三轮车掉漆。”

  也有人酸溜溜不服气：“咩呀，那明明就是走私过来的港货，你居然好意思说是进口货，我同你讲啊，我有个朋友就是一台这种车，油漆还不是修车店随随便便补一下？买瓶黑色指甲油都能搞定哦。”

  还有人不搭理这种货色，反倒笑眯眯冲着孩子们开玩笑：“你们都是阿伟同学，弄坏了求求阿伟不就好了？这可是他们家的车，阿伟身为电子厂的少东家，哪能做不了一台车的主呢？哎，阿伟，邀请你兄弟们上车耍一耍啦。”

  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起哄，要阿伟请他们上车耍一耍。

  阿伟一声不吭拨开人群往家里走，任凭同学们在身后如何呐喊就是不肯回头看一眼。

  ……

  阿伟顶着小孩子的嚷嚷成年人的异样目光快速跑回家。

  小院的墙根下，十三嫂正竖着耳朵偷听隔壁聊天，程叔公院子里高焱与十三哥彼此客套寒暄，同时交换了照片。

  十三嫂虽然看不到那边的一群人，但隐约听到高焱说“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靠着女人的第六感她立马判断出是照片。

  莳英巷今天飘撒了那么多照片复印件，原件只能是在高焱手里。

  “妈……”阿伟的一声唤把心里有鬼的十三嫂吓了一跳：

  “你个死孩子，吓死老娘了。”

  十三嫂转过身就给了阿伟一巴掌，低声呵斥：“今天中午没搞饭，自己去想办法。”

  说着，她甩给儿子一张两块钱，还不忘叱骂：“要不是你这个死衰仔，老娘当年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晦气，给老娘滚远点，拖油瓶！”

  这种糟践人的话阿伟已经听了十年，也被母亲的怨气折磨了十年，他本以为自己早就耳朵长茧逆来顺受心底不会生波澜。

  奈何今天情况有些特殊，被小伙伴与街坊邻居奚落刺激过的阿伟，心里的不平衡达到了一个极值。

  如果他这些年过得如意，是真的在母亲与充足物质保障中长大，那他面对所谓父亲程十三的飞黄腾达时，可能不会如此心里不平衡。

  坏就坏在这些年他过得相当不好，程十三又如此富有，他以为这位富豪老爹是自己的结果却不是。

  就像十三嫂的心理失衡一样，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耀眼的财富不能自己拥有。

  阿伟内心的天枰彻底失衡，自卑与自尊的漏斗也瞬间翻转，他指着墙根下一脸不耐烦与嫌弃的母亲，怒骂：

  “你马上要四十的人了，能不能做事情像个成熟的大人？”

  “当年！当年！当年！你每天除了抱怨当年还会说什么？”

  “当年犯错的人是你，轻易跟野男人厮混怀了我的人也是你，野男人跑了着急忙慌嫁给程十三的人也是你。”

  “既然你都选择了下家，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经营这一段婚姻？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你又要嫌弃程十三是个穷狗？又是为什么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勾搭别的野男人？”

  “请问，你当年轻易生下我准备用我绑住那个野男人时问过我的意见吗？是你自己眼瞎看错了男人，关我屌事？”

  十三嫂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劈头盖脸冲着儿子就是一堆还击：

  “你有没有良心？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居然还反过来怨我？你个不孝子！大衰仔！”

  十三嫂在怒骂儿子，阿伟也毫不示弱反击回去，母子俩震天响的骂声交织在一起回荡于中午的烈日下：

  阿伟哭着指责：“从小到大，你一不如意就怪我，怪你当初生了我，那你别生呀？生下来又怪我，一怪就是十年！”

  十三嫂还击：“我就是生一坨大便都比你有用，大便还能给花花草草施肥，你呢？除了拖累我还能有什么用！”

  阿伟的咆哮愈发震天响：“既然生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母亲一样好好抚养我？为什么你既要又要，总是欲壑难填呢？”

  十三嫂回击：“我还指望你以后好好孝顺我，就你这个球德性，哈！哈哈哈！”

  阿伟还击了一句最狠的话：“我他妈的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是刨你家祖坟了还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来给你当儿子？我以你为耻，你个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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