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岐迈入房间时，缪羽恰好为姜璃更换好衣裳。

  尽管一张小脸仍旧苍白，但总算不再如适才那般狼狈不堪。

  见他进来，姜璃朝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仿若一柄锋利的尖刺，径直穿透他的胸膛。

  他不相信，缪羽会没有告诉她，她所中之毒是何其凶险。

  可她却还要这样，以微笑来宽慰他。

  这般的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沈北岐跨步上前，全然不顾缪羽尚在屋内，径直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相拥。

  姜璃惊愕得呆立当场。

  与此同时，缪羽跺着脚叫嚷道，“嘿，我还在这儿呢！这么大个人你难道看不见吗？”

  “若想与我一同回罗竺，就出去。”

  缪羽原本打算狠狠地臭骂他一顿。

  诸如“不要脸”“无耻之徒”之类，以宣泄心中的愤懑。

  可一听到能够回到罗竺，她即刻偃旗息鼓，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谄媚地说道，“好嘞，沈大人，您和姜璃慢慢聊啊，不必着急！”

  缪羽兴高采烈地离去，还特意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姜璃轻轻推搡着他，“二姐姐呢？”

  “她没事，受了些惊吓，岳阳送她回去了。”

  他手臂的力量稍稍加重，仿佛要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萧文渊死了。”

  死了？

  姜璃心中暗叹一声，倒是也不意外。

  成王败寇，失败的一方，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是否知晓…二姐姐已然有孕在身？”

  他侧过脸，唇轻触她的耳畔，“我知道。”

  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以及萧文渊的死，睿王才放过了沈芷嫣。

  睿王对沈家心怀怨恨，痛恨沈北岐的父亲，故而想要拉沈家女儿一同赴死。

  沈北岐曾经听过弘阳帝当年血洗宫城之事。

  也知晓其中有他父亲，沈老国公的参与。

  沈老国公当年选择的是弘阳帝，弘阳帝得以顺利登基称帝，沈老国公居功至伟。

  然而，当时的弘阳帝，恰似如今的太子。

  表面上清正廉洁，背地里却肮脏龌龊。

  他甚至不愿给先皇一个痛快，先断了先皇的口粮，将其饿了数日奄奄一息后，再用枕头将其活活闷死。

  先皇生前格外疼爱幼子，也就是五皇子萧裕，即当今的睿王。

  倘若弘阳帝未曾谋逆，登上皇位的，极有可能是睿王。

  睿王当年对皇位并无兴趣，弘阳帝后来之所以放他一马，主要原因是他沉迷诗书，再则是皇后的苦苦哀求。

  弘阳帝对先皇有多恨，睿王对先皇就有多敬爱。

  所以，睿王才要争夺皇位。

  他要亲眼看着，看着弘阳帝重蹈先皇的覆辙，命丧亲生儿子之手。

  至于沈老国公的死，却并非是睿王的手笔。

  沈老国公是为数不多知晓弘阳帝残忍杀害生父之人。

  另一位知晓此事的，便是沈北岐的外祖父杨太傅。

  杨太傅身为弘阳帝的恩师，自然与沈老国公有所不同。

  随着北林军日益强大，杨太傅也察觉到了陛下对他的忌惮，便与北林军中一名副将暗中勾结。

  先在战场上设下陷阱，又在后方截断其补给，最终导致沈老国公惨死沙场。

  沈北岐的思绪如脱缰野马，飘向远方。

  他回忆起当年，雪粒飘飞，北风刺骨。

  他在殿外跪了好久，将尊严踩碎，卑微到泥土里，才求得梁国公带他见一面弘阳帝。

  当时，弘阳帝坚决不同意将北林军的兵权交予他。

  梁国公却提议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仅赐他一万兵力，还逼他立下必赢的军令状。

  一万兵力，对北夷人二十万。

  他们妄图让沈家断子绝孙，只可惜，他熬了过来。

  他趁夜用火攻，烧毁了敌军一座城，声东击西，打了北夷人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他胜之不武，但还是胜了。

  所以，弘阳帝与梁国公未能如愿以偿。

  “那……”姜璃还想问些什么，他却突然低头，用唇封住她的嘴。

  温热的舌尖在她的唇间游走，一点一点，将她的唇瓣尽数濡湿。

  “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他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洒在她的鼻尖，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节拍。

  “以后在我面前，无需逞强无需忍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卸下你的伪装，将最真实的你毫无保留地展现给我，好吗？”

  青年声音低沉，像琴中的羽音弦，清幽柔和，轻易便能撩拨入心。

  姜璃痴痴地望着他，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映着她的倒影。

  “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嗯。”沈北岐轻勾唇角，“怎么样都可以。”

  “那...”姜璃轻咬嘴唇，“你闭上眼睛。”

  沈北岐微微睁眼，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双眼。

  她踮起脚尖，轻柔地，双唇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感受到她的温度，他的睫毛轻轻颤动。

  软软的，像羽毛般轻触在她的唇瓣上，带来些许痒意。

  他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她大大方方一笑，“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就只喜欢眼睛？”

  修长的手指带着温度，从她的鬓角滑落，缓缓拂过她白皙的脖颈。

  仿佛柳枝轻抚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不喜欢其他的？”他再次问道。

  她握拳捶他，却并未用力，“你又来了！”

  “我来什么了？”

  沈北岐一脸无辜，眼眸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阿璃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难道我的鼻子不好看吗？或者，我的嘴唇不够柔软？”

  够了够了！真是受够了！

  她转身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搂住，“阿璃，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

  江都城戒严三日后，皇榜如一道惊雷炸响，震醒众人。

  太子萧文灏与睿王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竟欲逼宫篡位，可怜弘阳帝惨遭毒手。

  靖国公听闻，率部自北境疾驰而来，千里勤王，力挽狂澜。

  不仅将太子绳之以法，还辅佐弘阳帝膝下唯一幸存的三皇子登上皇位，成为南吴新一代的帝王。

  登基大典举行之日，百姓们围在皇榜前议论纷纷。

  沈北岐身跨骏马，怀中紧紧搂着姜璃。

  他身后紧跟着穿一身男装的缪羽，三人两骑穿过城门，朝南面飞奔而去。

  姜璃身中剧毒，又经长途跋涉，身体每况愈下。

  到了后来，她每日仅有一两个时辰能保持清醒，其余时间皆昏昏沉睡。

  村口处，一座两层小楼孤零零地矗立着，是一家客栈。

  如今已是深夜，前来住店的客人少了许多。

  客栈一楼厅内，只剩一名小二在柜台后打盹。

  姜璃睁开眼，发觉如今已是夜间。

  她环视四周，茫然不知现在身处何方，更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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