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连再一次到希尔维斯特中将的办公室走到了对方的时候，除了要塞内部一切“治安都已经恢复”，“技术隐患也会得到妥善解决”的好消息之外，便还带来了一份完整的计划表，被他命名为《塞得要塞补完计划》。

        “补，补完？”希尔维斯特中将听到一头雾水，却也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余连老弟啊，你想要扩建要塞吗？如果是在以前，我是会全力支持你的。可是，你也说过了，帝国这段时间就会大军压境的，我们根本没有扩建要塞的时间。”

        “不，其实是拆除要塞。”

        “……”

        “您要知道，有舍才会有得。拆除病变的地方，往往便能轻装上阵。人类想要补完都得放弃肉身变成橙汁，我们的要塞需要承担的变故，已经是非常轻松的了。”

        “……我，我之前还跟您说过，只要不拆要塞，什么都行的。”

        “放心，要拆也只拆一小部分。我向您保证，远岸将士的心灵之乡是绝不会消失的。我们的《要塞补完计划》，不仅仅涉及到了这点变迁，可是还关系到了整个远岸战区的未来啊！”

        “……请不要说我们，这只是你的。”希尔维斯特中将哭丧着脸，说着内容显得还算硬气的话，这是他唯一还剩下的坚持和骄傲了。

        “不，就是我们的。老学长，您才是正职，我不可能绕过您做任何事情的。”余连笑道：“我个人对这个计划还是很有信心的，您也应该有信心的，是吧？”

        当然了，就算是余连，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拟定出一个涉及到各部门的详细作战计划，但架不住他的言语有“感染力”嘛，只要能把大略说清楚便完全足够了。

        于是，当他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把自己的完整计划和盘托出的时候，对面的希尔维斯特中将便果然露出了震惊甚至是震恐的表情，却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远岸防线的司令官阁下，他的表情从震恐化作了无奈，又在无奈中透露着三分的挣扎，三分的哀求，三分的悲愤，外加上九十一分的苦涩。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整个人都仿佛随时可以风化了。

        余连觉得，希尔维斯特中将一定是在要塞的扩建工程上倾注了大量的骨血……啊不，心血。于是，他也忍不住给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

        毕竟，是要把整个F区给拆下来。看看那片城区内宽敞堂皇的道路街景，那些精雕细琢的穹顶绿化，还有那美轮美奂的街心花园吧。正常人都看得出来，远岸军区上下一定都没少劳心劳力，而且一定比别的军用区域的扩建还上心得多。

        余连道：“特伦德先生后天就要出发，但他会请工程师会馆留下的人员们，制定一个详细的拆除计划。那位阿尔博先生以前在帝国干过三十年的拆迁工作，拆掉的要塞和太空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一定可以制订出一个无痛的计划的。”

        “无痛？这特么的是在做人流还是挖胆结石啊？”

        “呃，在下说的是无缝。”

        “不用掩饰了，我听出你在嘲讽我了。”希尔维斯特中将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却也没有发作，或者说他也不敢发作。

        “余连老弟，你知道不知道？我啊，其实是真的很想和对面做点生意的。做生意，这总是构不成叛国的吧？”

        “您严重了。我以前也在和对面做生意。您难道忘了？我可是还在战神祭上给红枫厂打广告呢。”余连道。

        “啊哈！你现在承认红枫厂是你的了？”老学长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把柄似的，指着余连大声道。

        “下官就是只是打个比方。红枫厂目前并没有私人持股，它的第一大股东是人联，第二大股东是鲁米纳工会，第三大股东是国防委员会。您倒查我三代都行。做生意是好事，可以互通有无，繁荣地方，如果是在和平发展的时代，如果那个一代人的和平真的能执行下去，塞得要塞将要演变成另外一个灿川，也不是不可能的。学长，您至少是可能被后代们盛赞为牧民一方的能吏的。”

        “能，能吏吗？”希尔维斯特中将想到了自己的后世名望就这么随着风儿飘走了，顿时便更加想哭了。

        “可是，老学长啊，灿川现在也没了。我们剿蛇的时候被蛇穴骑脸了嘛。没办法，无论是多么宏伟而历史悠久的太空建筑，在宇宙的体量面前都还是挺渺小，而一旦涉及到了神秘学，便实在是显得太过于脆弱了。”

        那你还专门提一嘴干什么？中将的脸色垮了下去。

        余连又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就像是从按着别人的手指签字画押的恶霸，变成了谆谆劝导的魔鬼：“老学长，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也对您解释过，别看现场F区恢复了治安，但这地方其实已经续不回来了。虚境领主的空间锚点就钉在那座街心花园里，它的本体随时是会有可能降落到现实中的。”

        “我懂我懂……只是，虚境领主什么的，余连老弟，我就是个凡人，这种存在离我的世界太远了，太缺乏现实感了。”

        “这是帝国鬼子的进攻手段。既然都说到战争了，您总该不会还缺乏现实感了吧？”

        希尔维斯特中将阖动一下嘴角，脸颊再次抽动着：“难，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余连老弟，我书读得少，你可不能骗我。你才是神秘学方面的专家啊！”

        “并没有任何办法。请不要小看帝国鬼子的神秘学水平。”余连斩钉截铁道：“F区已经没救了，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希尔维斯特中将依然在犹豫：“你不懂的。余连老弟，如果是你的孩子得了绝症，绝对救不过来了，你是垂死挣扎下去寄希望于奇迹呢？还是亲手结束他的痛苦？你还没有孩子，你是不懂的。您这是让我选择后者啊！您这是让一个父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啊！”

        “所以，您的决定呢？”余连决定选择一个无血无泪的冷酷人设，于是收回了所有的同情和耐心，便一瞬间切换出来了一张完全莫得表情的扑克脸。

        老学长阖动一下嘴角，一个战术后仰把自己按在了靠椅上：“好吧，好吧，你说拆就拆了吧。我同意就是，我同意就是。”

        余连满意点头，再次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果然对这种老官僚就是不能给他们好脸。希尔维斯特老学长这个六边形之所以只是个丐版，大约就是因为这种无法克服的官僚习气了吧。

        当然，总体而言，老学长毕竟也还是个讲究人，还是能处的。

        余连觉得还是该给他一些面子，便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打完了仗，我们一定会建成一座更好的商港的。这次不用藏着押着非要打扩建军港的名义，直接就在旁边的塞得3号星球的轨道上开工。按照灿川和图兰卡的标准来建。我会帮您从天秤银行拿到最优惠的贷款，我会给您介绍联盟最顶级的宇宙城建设计所的。”

        果然，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道：“……天秤银行？你要直接说虹蔷薇基金会，就更有说服力了。”

        “学长，下官觉得，咱和其他人不一样。幽默感这种东西，还是别勉强学了。”

        希尔维斯特中将赶紧低头表示歉意。他停顿了一下，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勉强开口道：“我有句实话是必须告诉你的，老弟……这F区的扩建可不仅仅只是我们远岸军区的事啊！这么大的事情，如此规模的投入，涉及到了这么多的部门，方方面面都必须照顾好，可不是我们打着扩建要塞的旗号就能做得下来的。”

        “我懂。”余连点头。

        希尔维斯特老学长也是堂堂的“虎符组”，在地球中央当然还是有些靠山的，但也不可能强力到能把这么大的事情都铲下来。

        考虑到要塞开始扩建的当口，正是尼希塔总统正式取代辞职的诺克汉姆前总统，成为了政友党的党魁。他那时候虽然还不是国家元首，但地球人都知道，总统大位对他来说完全就是时间问题了，便已经开始谋划多党派联合执政的“宽仁圣君”的人设了。

        可是，所谓的“我们联合”，可不是喊两句口号就行的，必须是要拿出可见的利益和筹码，进行交换才可以的。

        可以想象，这个要塞一定也是其中之一了。

        “F区街心花园一侧的商业街，已经交给龙盛商会旗下的物业公司了。”

        “那是共荣党的产业吧？”

        希尔维斯特中将点头，继续道：“商港区域的免税店，都披给润苹果公司了。”

        余连也跟着点头：“这家公司的名字虽然不太正经，但是政友党的白手套。现任的CEO好像是内务委员长肖纳先生的大舅子？”

        你还真是啥都清楚。希尔维斯特中将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接着便把自己吓得当场打了个寒噤，赶忙道：“还有库管区的运营，我是准备交给白翼安格罗公司的。”

        “合着连人民选择党都有了？”

        白翼安格罗公司固然是全共同体最大的安保企业，但也有相当规模的储藏物管业务。

        另外，它并非人民选择党的手套，而是其最大的金主。两者之间很难说到底谁才是占据主导地位了。

        总之，国会三大党居然一个都没有放过。干净点的，说不定也就是刚刚成为第四大党的先驱党了。余连想。

        等等，要塞扩建的时候，可是用了大量红枫厂的产品，还用了红星事务所的整体平衡系统的设计。而这两家，现在可都是人联的企业……

        余连顿时叹为观止：“您还真叫一个雨露均沾啊！”

        希尔维斯特中将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对方这次应该不是在损自己，便道：“您懂得，朋友越多，才越好办事。”

        这话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

        此外，根据中将的解释，诺大一个F区的其余蛋糕，甚至各种各样的边角料，也都分给一些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所以，茅先生也有吧？”余连笑道。

        “这个真的没有。主动送上去都被人家婉拒了。”希尔维斯特中将道。

        “尼希塔总统呢？”

        “这个也没有。总统阁下哪里会缺我这点三瓜两枣的？他还嘱咐我一定要给军区的小金库留点空间的。”

        所以怪不得人家可以当老大呢？

        希尔维斯特中将道：“其实，我从耶罗副总统的办公室那边透露出来消息也知道，他过来给我们授勋的同时，也是准备观察一下F区的建设状况的？”

        “建设状况？现在不是在打仗吗？”余连顿时怒了。

        “这个，可就算是仗打输了，远岸星云也在的。”老学长嘀咕道。

        “共同体就算灭亡了，远岸星云也在。远岸星云只要在，这里的航道便依旧价值千金，有些人便能继续和对面的人做生意的，是这样吧？”

        希尔维斯特中将无话可说。

        “老学长，这是对共同体军人的侮辱啊！光凭这一点，就算这个F区不一定被虚境力量污染，咱们都一定要把它拆掉！”

        我早就过了吃激将法的年纪了。可你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难道我还能拒绝嘛？希尔维斯特中将想，口中却道：“所以，老弟，可真的有用吗？你的作战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沉声道：“反正都要拆了，我至少也希望那孩子能死得其所。”

        那孩子？余连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总算还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属于军人的气魄。

        他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下官确实无法确定。”

        “好好好，这么理直气壮的是吧？”希尔维斯特中将感慨不已，心想这家伙终于是演都不演。

        “长官，我面前的敌人，光是已知的就已经是我们的五倍了，而且可不是皇协军的乌合之众。且无论单兵素质和战舰性能，同样都在我们之上。要向守住我们的家国，便只能把一切可能都利用起来了。”

        希尔维斯特中将微微阖动了一下嘴角，沉重地点头：“明白了。余连老弟……不，余连中将，我们必须要成功！这是命令！”

        他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了余连的右手，一副“一切都拜托你”了的样子。

        可是，他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有点低了，便又赶紧立正大声道：“余连中将，为了蓝星共同体，为了远岸前线的将士，我命令，去取得胜利吧！”

        严格意义上，希尔维斯特老学长才是远岸前线的正职，一旦副总统抵达。他便是正式的上将了，当然是有资格对下令的。可这一次，却明显是读作“命令”却写作“恳求”，这个正职当得也确实是挺个色的。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怕已经会演变成一场内讧了。可不管对方是不愿也好，是不敢也罢，终究还是愿意配合自己的行动。

        抛开这种口号式激励背后的心虚不谈，至少希尔维斯特将军已经拿出了不惜一战的态度，对余连而言也便完全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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