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得好，不一定会教，会教的，却不一定教得好。

  教学这玩意，要看天分。

  苏校长，无疑是一位出色的老师。

  当林萧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才意识到凉亭已经被包围了，隔水相望的岸边，茫茫多的修士席地而坐，认真聆听着什么。

  水中，鱼群如痴如醉，结成流线形的阵势，缓缓游弋。

  身旁，除了沉浸在感悟中的孟前辈，坤叔已经从一开始的单纯请教，变成与苏老爷子相互探讨。

  他们无视周遭的环境，相继抒发自己对道的感悟，并加以印证。

  林萧试着听了一两句，然后发现完全听不懂。

  字词还是那些字词，甚至连读音都没变，可组合在一起，却是不同的意思。

  这是头一回，自觉不笨的林少主，感觉自己像个文盲。

  眼看两人的讨论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为了不给心里添堵，她索性转过头去，将视线集中在缓慢游荡的鱼儿身上。

  然而，就是这么一看，林萧的眉头再也松不开了。

  八卦鱼池是她一手设计的，当初是想着搞个噱头，主要目的是为了‘化缘’，并没有过多的含义。

  但眼下，鱼群看上去杂乱无章遵循本能的游动，似乎暗含某种规律。

  简单来说，如果从高空俯瞰，整个鱼池就是一张巨大的八卦图。

  凉亭，设在黑色的阴阳鱼眼位置，并不在阵图的正中心。

  由于运动的相对性，鱼群围绕凉亭转圈的动作，其实可以看成亭子与鱼群间的位置发生了对应的改变。

  模糊的念头一起，林萧再度陷入沉思，水中的鱼儿在她眼中，速度渐渐变快，直到肉眼不可辨认。

  之后，凉亭也跟着转动起来。

  二者就像网络上流传的不停旋转的八阵图一样，随着转动频率的提高，变幻出各种图形。

  黑白交替，阴阳相生。

  道自一始，进而化生万物，直至阴阳颠倒乾坤生变，终，归一。

  物极必反……万法归一！

  此时此刻，林萧的注意已经从水面转移到识海。

  她望着极速旋转的阵图，隐隐发光的道种，有感而发。

  一，在这里是没有具体含义的，也不是充当量词，而是一种状态。

  它既可以表示起点与终点，同样可以指代多寡，即一就是多。

  所谓殊途同归，是对这个‘一’最好的解释。

  曾几何时，林萧认为网络上转动的八阵图只是一种视觉差异，属于光影艺术。

  毕竟不论你如何暂停，看到的始终都是正常的八卦。

  但今天之后，林某人再也不敢了。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先前如天书的般的内容，仿佛经过了特殊的翻译，一字不落地传入耳畔。

  唰！

  不知不觉间，论道告一段落，坤叔突然展露出意境，使立德中学上演了墨风城的那一幕。

  天黑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众旁听的修士纷纷醒神。

  他们和不明就里的师生，以及许许多多的游人一样，呆呆地看着那高悬在天的缺月。

  弯月，如刀！

  凝寂中满含杀意的美好，是刀圣的内心写照。

  “前辈，再美的事物，诞生的过程都要历经血腥，比如人自依始，便汲母之精，取其血，伤其身。

  我凌坤漂泊千年截然一身，所相信的，只有手中这口刀。

  如今，晚辈冥冥中有所感应，手里的刀好似钝了，还望前辈解惑。”

  坤叔看了林萧一眼后，转过头认真求教。

  不能更进一步，无论多么美好的事物，都守护不住。

  苏校长听到这话，一脸凝重地抬起头，面对杀戮意境显化出来的明月，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走杀戮一道的修士，秉持这种观点再正常不过。

  可是刀圣并不嗜杀，反而带着一股正常人的情感。

  如此一来就与杀道相背，很难走到极致。

  “凌小友，杀戮一道乃是天地定数，自然法则，你我皆在五行之中啊。”

  老爷子自嘲地笑了笑，要是有办法守住本心与道相抗，他苏正早就是天尊了。

  走自己的道谈何容易，缥缈阁主也未必真逍遥。

  坤叔听懂了前辈的无奈，没有再说什么，随即气息内敛，黑夜骤然退去。

  白昼回归，林萧沐浴在阳光之下，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走杀戮一道，就非得享受杀戮的乐趣，要将自己变成纯粹的疯子，不能讲原则？

  林萧不懂问题出在哪，以她最近对老天爷的观感和认知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因为人皇、地祖、天尊三大尊号带来的改观，再一次由于死板的修道规则，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很不仙。

  到底是世人误会了，还是事实真如老爷子所说？

  “你们慢慢聊，我去吃饭了。”

  想不通就不想，林萧打算自己先摸一摸老天爷的脾性，看看再说。

  “丫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坤叔很自然地站起来，跟从前一样走在小丫头身边。

  谁知，林少主偏头一瞥，立刻化身阴阳大师，“免了，叔父不是有刀就够了，还用吃饭？”

  坤叔：“……”

  一旁准备看热闹的老苏：“……”

  两人无比惊愕地对视，都想从对方眼中确认一个事实。

  小丫头，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前辈，您好像说过，合体以下的修士，无法窥破天言？】

  【小凌，你该心里有数，你家这个丫头，比妖怪还妖怪啊！】

  发现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打机锋，林萧嗤笑一声，转身踏上通往岸边的台阶，一步步朝岸上走去。

  而在她靠岸之前，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早就分开道路，自发让行。

  他们不清楚林萧的身份，却被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唬得不轻。

  那两位论道的大前辈，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吓住了。

  “李兄，刚刚这位是？”

  “哦，那是我们的校长。”

  一石惊起千层浪，还在回味那股意境的李老师，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威力。

  “校长……”

  围观人群喃喃自语，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说法。

  再看这位老师如此自然的样子，众人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

  先前大家听到的各种有关校长的溢美之词，难道说的不是苏前辈？

  “李兄，这位小……校长，姓什么？”

  “我们校长姓凌，凌云之志那个凌。”老李笑眯眯地回了一嘴，露出隐藏许久的獠牙。

  隆重介绍完自家校长，他特意往旁边走了两步，来到正对凉亭的木箱前躬身拜了三拜，接着掏出大把大把的灵石，从入口处塞了进去。

  “各位，咱们去下一处地方参观吧！”

  足有一人高的箱子上面，金光灿灿的求真二字分外显眼，等老李做完示范，没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兄，在下偶有所悟就不去了，多谢李兄和贵方的盛情款待。”

  咚！

  话音刚落，灵石便砸在箱底，悦耳的声响听得老李心神舒畅。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得了好处的其他修士自然不肯平白欠下因果，一个个开始上前表示。

  这些人大多投了灵石就马上离开，急着消化这次白捡的机缘。

  但也有少数留在原地没动，比如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却跟着买单的姜寒月两人，再比如，花费高价才从黄牛那里购得入校通行证的杨阔三人。

  他们原先都计划面见苏校长，商谈孩子入学的事宜。

  可谁曾想，这钱花了、礼也送了，校长却临时换了人。

  “姜姨，我好像想起来，那位小姐是谁了。”

  周辞拉了拉长辈的衣袖，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现在已经能肯定。

  姜寒月还在思量对策，听到这话立刻问道：“她是谁？”

  “林少主！”

  “林少主？小辞，林家是哪座高门？”

  周辞被问得一懵，心中颇为纳闷，“姜姨，林少主就是林萧啊，不久前我们还在茶楼说过的。”

  “你说什么？”

  林萧，她居然是林萧……

  比起涉世未深的小辈，姜寒月心底一阵发冷。

  林萧出现在这里，那有天尊实力的刀圣呢，坊市的那位？

  “惊雷域周家供奉姜寒月，携周氏三女周辞，拜见天尊。”

  “落星谷二长老杨阔，携宗门后辈林枫、陈锦，拜见天尊。”

  尽管杨阔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可见礼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先后两声自报家门，恭敬至极的行礼动作，引起的波澜丝毫不亚于之前。

  坤叔正愁怎么让小祖宗消气呢，看到主动送上门的两拨人，差点笑出声。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本尊知道，这事看我家丫头的意思。”

  得到过师弟警告，深知林少主脾气的苏老爷子也跟着站了出来，力证林萧的校长身份。

  “从今往后，苏某不再是立德中学的校长。”

  说完，老爷子掰着手指头，暗暗数起了日子。

  学盟的正式任命，是不是可以拿出来了？

  嗯，这不关老头子的事，都是师弟的主意。

  虽然北盟的大印就在自己身上……但，那也是师弟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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