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并不确定眼前的几人是不是她的联系人，只觉得这些人的样貌看起来就是庄稼人，不管是脸上的风霜还是手上的粗糙，都非常贴近她脑海里面的样子。

  虽然她离这些人的生活很远，但是作为一个很敬业的新闻工作者，而且是传统媒体的新闻工作者，她远远不是那些胡编乱造滥竽充数的混子能比的，之前她做过三农模块的相关专题，对这些人的生活以及一些生活习惯有着清晰的认知。

  张雅保有着一如既往的专业和严谨，拿出手机给联系人打了一个电话，直到面前几人其中一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两边算是正式确定就是要找的人没错了。

  林雨和张雅稍微和几人寒暄了一下，后者里面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人说道：“电话上面都研究好了，我们先带你们看看我们的产品，再看看我们的产地，再互相沟通一下价格，要是都没问题的话我们再坐下聊一聊合作。”

  听到眼前人这样的表达方式，林雨和张雅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出现了一抹好奇，这样不废话不罗圈话又不寒暄客套的表达方式，怎么听着也不像是长期辛劳的庄稼人说的，因为其中的步骤和严谨性太强了。

  几人中的一位大肚子男人见到他们一脸好奇的神态，当即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当年村子的大学生，几十年前的大学生很有含金量的，我们村人都喊他钟宝叔。”

  钟宝叔笑呵呵的冲林雨两人说道：“这帮混小子每天就知道消遣我，什么大学生就是服务家乡的一农户罢了。”

  一旁的男人马上接茬道：“放弃前途回村带着吃不饱饭的乡亲们搞科学种植，钟宝叔你可不是什么农户，你这样说的话那我们都成啥了。”

  林雨两人默默听着对话，从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些信息，他们很高兴对方的队伍里有这样的人，这意味着合作起来会少操心不少。

  钟宝叔听到身边人的话没有高兴，反而眸子里面充满了暗淡：“时代变了，现在都是滥竽充数以次充好，真正的绿色蔬菜上不了桌，反倒是巨量农药出来的东西被包装绿色大卖，现在这时代是看谁会骗人，可不是看谁会流汗讲良心了。”

  他说着脸上有了些苦笑，不知是看不懂如今没下限的虚假营销还是光怪陆离的世道。

  林雨听到这话不奇怪，他就是搞新闻的，现在的营销完全等于曾经的骗子，也不怪对方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很清楚感叹是感叹，规则环境不会因为谁而打破，要不一起加入营销分一杯羹，要不守着烂菜叶子饿死，或者低价处理给上一级的菜贩，打骨折卖。

  张雅依照着往日的行事风格，依然是话语间拉回了正题，脸上的笑容非常的富有亲和力：“各位，那就按你们说的让我们看看你们的产品吧，我觉得按你们的意思，农贸市场应该是不远吧？”

  钟宝叔一看这都是明白人，直接伸出开裂的手指，向着远处一指：“不远，也就走个十分八分就到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张雅注意到对方的手指洗的很干净，但是裂纹和指甲间的灰色像是洗不净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猜到对方的职业，只不过辛苦背后的利润确实太少了。

  这样的感慨一出，她扭头看了看林雨，心里又多了几分欣赏，这样的工作至少现在她看来应该会是挺有意思的，至少比她吹着空调捏着鼻子，写一些夸张排列宛如AI写作的稿子强。

  农贸市场。

  几人在前面给林雨和张雅带路，大家耳边都响起了那种早早录制好的叫卖声，什么西瓜不甜不要钱，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等一系列的朴素真诚的华语，没有包装，上来就先自断一臂，拼的就是产品质量和内功。

  几人走过很多散摊子，林雨好奇的左右打量，他觉得这种乡村的农贸市场和城市的还是很不一样，更加的散乱和狂野更加的有生活气息，最最重要的是人真是非常的多。

  赵金来见到林雨左右打量上前说道：“咱们这边平时买东西不多，都是等到赶集的时候来买。”

  张雅马上发言：“我知道，是不是就是特定的规律日子像是过节一样就叫集。”

  赵金来点点头：“每个地方市场的集都不一样，像我们这里隔几天一个，到了那天非常的热闹，还有一些别的地方来这摆摊的就叫赶集，流动糊口的商贩都是哪个地方是集，他们就去哪里摆摊。”

  张雅笑道：“要是弄个地方天天是集就好了。”

  钟宝叔笑道：“可不敢这么弄，在咱们这一个搞不好就会打起来的，哪有让你一个地方天天旺的道理，你要是天天旺了别的地方的人可怎么吃饭呢。”

  林雨打量着芝麻酱，咸菜，鱼之类的小摊，开口道：“资源的一定带来民间的规矩，既是传统也是为了大家都能分到一小口饭吃。”

  钟宝叔比划了大拇指：“就是这个意思。”

  又走了一会儿，几人在一片摊位前停了下来，每个摊位后面都是一辆或是6.8米，或是4.2米的箱车，摊位上都是妇女，偶尔还有几家妇女带着小孩子的配置，白色或是蓝色的大塑料铺成一个个展示台，一摞摞小山一样的蔬菜瓜果就放在上面供人挑选。

  林雨默默的看着箱车里几乎没有多少的蔬菜，转过头问道：“这一车的货应该不是纯零售吧，是不是有些贩子每天早上会低价收走一大部分，然后剩下的不好的这边再以零售价处理，这样的话既有一部分固定收入保障，又有一部分耗时间但又有些溢价的奔头？”

  他这话一出口，张雅便是扫向车厢，又立刻转头看向几位在场的农户。

  几人一对眼神皆是有些诧异，钟宝叔看着林雨的模样，笑问道：“小伙子，看你的样貌打扮也不像咱们庄稼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道道的，是提前做了不少的调查功课吗？”

  林雨点头笑着答道：“之前我的朋友张雅和你们也聊过了，我们是正经来谈生意的，不光是你这边的销售模式，包括物流冷链，成本售价，这一整套的流程我不说都清楚，但是七七八八支撑咱们合作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这话说的有礼有节既没有显摆居高临下，又悄咪咪的规避掉别人可能糊弄的麻烦。

  张雅扭过头看着微笑的林雨，只觉得他要是不坐在办公室去经商肯定是一个好手。

  钟宝叔点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道：“你们来之前我们也就仅仅抱着一丝希望罢了，但是你现在这几句话我就知道这希望实现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林雨和张雅听到这话脸上都有好奇。

  没等他们发问，赵金来就一脸晦气的说道：“之前也是有一些奇怪的网红，还不止一波的人，美其名曰合作实际上就是来占我们便宜，给的价格还没有每天早上的菜贩子价格高，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真当别人全是傻子。”

  “他们还说什么以量取胜，就他们这个玩法，等陪着他们真走了量，这帮人肯定是继续压价，到时候都是我们白打工，坏心眼可太多了。”

  “我们村的服装厂，让这些缺德网红都坑毁了，发出去的货成批成批的退，实力不行的压资金都压倒闭了。”

  林雨听到这些吐槽没有什么意外，这些没下限的东西确实不少，而网红天然的属性就是要饭的投机者，薅羊毛薅习惯了自然是忽视道德了，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儿都不太奇怪。

  他隐约记得之前在上家单位和刘芸做同事的时候，公司里面有些过了气的小网红混不下去离职后，凭着看上去有些嫩的脸直接就是美容院资深多年顾问，长期的带节奏和打拳已经做到和谁都是姐妹了。

  任何姐妹到了美容院，就这些不知下限为何物的所谓网红，上来就安利各种注射小瓶瓶，说什么养颜针，驻颜针，反手就是打进生长因子，来一个毁容一个，后期医院手术都没有用，主打的就是没下限。

  一些小男网红过了气，快钱见多了外加上有点姿色，或是当个千八百块的鸭鸭，或是捞一些投机取巧的偏门，这都是网红圈子群魔乱舞的乱象。

  “我们这边是正规的公司，之后可以给你们公司地址，你在网上或者实地可以去考察，省城数一数二的媒体公司可不是那些不知哪冒出来的所谓网红能比的。”

  林雨很正色的对几人说着，脸上的神情很诚恳又真挚。

  钟宝叔笑道：“看你们的样子和前期的准备我是相信的。”

  赵金来压不住心里的事儿直接问道：“那你们给咱的价格会是什么样的，会比菜贩子高吗？”

  林雨朝着张雅点头示意，后者拿出之前调查的单子给几位观看。

  几位看了看单子，当即有些吸气声传出。

  “给这么高的价格，比菜贩子要高这么多，这也太好了吧。”

  赵金来这话一出口，身边的钟宝叔就暗戳戳的给了一手肘，前者当即意识到大嘴巴失言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面却是乐开了花。

  林雨只是微笑道：“谷贱伤农嘛。”

  钟宝叔把单子给了别人，自己却是摇了摇脑袋：“我之前在新闻上也看到过这个，他那是个屁的谷贱伤农，我就不信他和农户的结算款，是按照直播间的价格抽成的，不都是一口价的收货价买卖，至于他在直播间卖多少钱是他的事儿，好像钱都让咱们农户赚了似的。”

  他说着又很认真的看了林雨一眼：“这些嘴巴乱编的所谓文人，他们给的收货价我觉得不会比你这个小伙子的高！”

  林雨见他这么笃定只是轻轻的笑了笑，他的心里非常明白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的这个价格肯定是要比其他的人要高一点的，之所以他能给到是因为他这边的业务模块刚开发所以价格上不会扣那么死，另外就是他在主导着这个事情并且他有着相应的权力，内心深处就是想给别人带些福利的。

  要是换个正常人或者资本控制这件事儿，不把这些没太见过世面的农户剥削到极限，那生意是不可能做的，毕竟在他的调查里，有的是菜贩卡在农户们货品的保质期趁火打劫是常有的事儿，以钱上面来论没什么问题，但以做人上面论，林雨觉得这些人确实够缺德。

  和穷人抢最后一个馒头，把自己家里吃不完的红烧肉喂狗，只能说哪哪都不少见。

  大家一个没注意，张雅已经从小卖部拎了几瓶水出来，分给了众人。

  钟宝叔接过后开始感慨：“都是我们招待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接到客户的水，你们两个今天说什么也要和我们一起吃顿饭，不然的话咱们也太不好意思了。”

  林雨蹲下看了看几个摊子的农产品质量，只觉得这些被菜贩们挑剩的也比很多省里超市那些歪瓜裂枣强，新鲜的到什么时候都是新鲜的，冷链这个东西接下来做好了，这些农产品的质量绝对是过硬的。

  “尝尝，这些都是没打药的。”

  林雨听到这话震惊到了，他知道没打药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损失白花花的钱了。

  钟宝叔看着林雨诧异的眼神，又给解释道：“不是大家不懂得科学种植，只是恶性竞争下还是有些人知道农药危害的，弄一堆这东西都挺作孽的，本着良心不愿意打。”

  “多喷一喷农药，轻则拉肚子重则胃肠炎，草莓是最重的灾区，能不吃就别吃。”

  林雨听后询问道：“你们这么个干法，那还有的赚嘛？”

  “赚的不多，够日常生活，也干不了几年了，都嚷嚷要外出打工，留在这片土地赚不到钱。”

  林雨听后拿了一个西红柿咬了一口，只觉得自己来的还真是时候。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拨人包括和苏秋一起找的老赵，他们赚到钱后还能不能保留这份朴实。

  林雨觉得可能性不大，多几个精通价格，疯狂压价的菜贩子，要更合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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