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

  林雨和往常一样转头看了一眼江浅安。

  他敏锐的注意到，这一个上午，两个人的对话，只有早上各自的那声“早”。

  他们的胳膊肘或者说彼此间的空气，简直是镶嵌了一层无痕却坚硬的物质，隔绝了一切的互动，或者说是隔绝了两个人脑海里想要互动的念头。

  “吃饭了，你都忙了一个上午了。”

  江浅安听话这才停止了敲击键盘的手指，转过头先是看了看过道向外走的人群，又看向林雨。

  “啊，已经这么晚了，今天吃什么？”

  林雨把椅子向着电脑桌下面一推。

  “到了食堂再说吧。”

  他说完就向着外头慢悠悠的走，江浅安拿着饭卡，一脸心事的跟了上去，一起在电梯的门前排队。

  沉默，无言。

  两个人等待电梯的途中，江浅安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翻看着什么，林雨也只是看着电梯不断跳动的数字，两个人都能从心底感受到那种隐约的别扭。

  终于电梯的门打开了，本以为里面会有很多人，但是这次很奇怪的，在中午这个高峰段电梯竟空无一人。

  本以为有了人群的间隔两人会稍微轻松一点，但他们谁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林雨还是伸手向着江浅安让了一下，然后跟着她一起上了电梯。

  刚刚的开放空间还好，到了密闭的空间内，人与人这种若有若无的尴尬被无形中放大数倍，最终还是江浅安先顶不住了。

  “你，昨天有咨询比较知名的医生吗？”

  江浅安微微侧仰着头向着林雨询问。

  后者听到这话，脑子里全是昨晚刷到的各种视频，那触目惊心的生活状态，那琳琅满目的透析设备，那疤痕鼓包的壮硕胳膊，还有各种医院里，束手无策只能安慰的各路医生。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江浅安自觉扯到了对方的痛处，急忙扯开了话题。

  “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林雨点了点头：“精神状态不够强大，突如其来的噩耗确实没经历过，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吸收，凭我的经验，过段时间接受现实就好了。”

  江浅安听闻本能的想要上前去抱抱他，但这时候电梯已经停了下来，门口站满了吃过饭等待着上楼的员工们。

  饭桌上，当江浅安看到林雨的餐盘后眉头还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她用自己没有动过的筷子，把牛肉拨出了一些到林雨的盘子里。

  “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的气色又这么差，不吃些有营养的是不行的。”

  林雨抬头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江浅安已经几乎把肉拨空的餐盘。

  “不要把感情当作负担，你不欠我的。”

  “另外，我的自我能量很足，不需要别人这么贴心又难以拒绝的施舍。”

  说完这话，他默默的低头夹着青菜和白饭，没再抬头看江浅安一眼，冷漠的如同冰块，这个小桌子的氛围急转直下。

  江浅安本来挑着米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紧接着又放了下来，她的小手捏成拳头许久，紧接着拿着边上的汤匙，把刚刚拨出去的，林雨看都没看第二眼的牛肉全都盛回了自己的碗里。

  再也不顾形象的，用汤匙大口的剜着米饭，同时狠命的向着嘴里塞着牛肉，嚼着嚼着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这样的情况引得隔壁和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射在林雨的脸上，嘀咕声，不时的传进林雨的耳朵里。

  林雨没有任何的动作依然默默的吃着水煮的青菜，小口的嚼着米饭，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增加了旁人的愤怒，他们的声音逐渐的加大，什么欺负姑娘，小白脸，跟他倒霉之类的话就来了。

  江浅安也听到了这些，她赶紧伸出手擦着自己的眼泪，试图让旁边人赶紧闭嘴。

  啪，一包湿巾扔到了她的面前。

  林雨扔完拿起筷子接着吃起饭来。

  擦过了眼泪，江浅安低声的说道：“我没有施舍你，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能好，我没你想的那么深沉的用心。”

  林雨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满脸不甘似乎委屈的江浅安：“我没有想你怎么样，你怎么样我也无法控制，但是一夜之隔，你的冷淡就是理智回归后你的态度，你刚刚这几筷子牛肉就是自我感动的表演！”

  “我，林雨，从来不是谁的道具。”

  江浅安听后直接愣住了。

  “你多心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雨听后笑了笑：“我们整个上午就说了一句话，你的态度和以前根本就不一样，问题就在于那几张报告单，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答案，比如逐渐冷淡最后自然而然一拍两散是吧？”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你的逐渐降温在我来看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怜悯，赤裸现实摆在眼前，你没有勇气无力和我向后走这太正常了，不正常的是你不够坦诚。”

  江浅安听到这些话试图反驳几句却发现无力反驳，因为她昨晚综合利弊下想的就是不伤害对方，最后无声无息的离开。

  “我没有能力在这个年纪背负你的沉重，我也没有狠心到能直接从你的身边玩人间消失，其实这都是命运的不公，你不应该这样指责我。”

  “我也想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那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可是……可是现实总有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林雨放下了筷子，盘子里的青菜已经被吃的溜光，他好像没听到江浅安的话一样，伸手把刚刚递过去的湿巾抽出一张擦了擦嘴。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林雨听后把湿巾揉了揉，向着边上轻轻一弹：“有什么好说的，跪求你发发善心别离开我？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事情很简单，你的家庭出身习惯了被爱和幸福，不需要你面对不幸和坎坷，你没有理由为所谓的爱怎样怎样，那都是假的，你不是那类女人。”

  说到这他站起了身子：“这样也挺好，我们就应该是相交的两条线，交集过后发现命运开了个玩笑，你负担不起也没任何理由负担我的未来，然后我们各自从对方的生命里消失。”

  “眼下，你有些遮遮掩掩，明明想松手却被天真的道德略微束缚住了，真没有必要，结果注定了，过程就别演戏了，不如遵循本心当断就断，你说是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浅安明白了，对方压根就没把她当做是那种同甘共苦的灵魂伴侣，看这状态人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她握紧拳头，心中升起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她又松开了拳头，没错，她就是没勇气，这是事实，第一反应就是抛弃别人跑路，这也是事实。

  林雨当然注意到她袖口的拳头，以及对方现在非比寻常的状态，他只是淡淡的笑笑：“轻松点，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恋爱嘛，真的同频共振相濡以沫的终究是极少数，婚姻各自飞都是常态，所以你压根不需要心有负担，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我的命，太差了，没办法。”

  江浅安见他灿烂阳光的样子，整个人都有些自惭形秽，她觉得或许真的应该陪这样的男人好好走一段路，帮他渡过最脆弱低谷的日子。

  但眼下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自己已经没理由了。

  正在这时，林雨的电话响了起来。

  “少爷，1楼，物业办公室你来一下。”

  “那个年华，被我逮住了。”

  林雨听到老吴的话心里一喜，他扭过头看着江浅安语气平淡：“我这边有些急事儿要应付，这边就不和你一起下楼了。”

  他走了很远直至消失在视野，江浅安依然是一动未动，她默默的思考了很久，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独自向着楼下走去。

  她知道，饭后的散步不会再两个人了。

  很庆幸轻松，因为心里的石头落地。

  她不再有那种内心缠绕隐隐的愧疚感。

  很失落沮丧，除了因为人家真的不在意，更多的是她觉得自己的勇气缺位，连一段时间的情绪价值过渡都没给对方提供。

  她突然懂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大叔。

  索取，照顾，轻松，享受，无责任。

  江浅安明白了，以前不理解的女同学们的行为逻辑，为什么大家愿意放弃爱情找生活搭子，因为有些现实和困难放在眼前，那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没有感情只有索取会更加的轻松舒服。

  想到这，她的内心深处对爱情失望了。

  很快，她脑子里跳出了几个人。

  那是被大家叫做“傻瓜”的稀有女同学。

  这零散的几位在现在的她看来，无疑是身怀勇气，且懂得付出和经营爱情的姑娘。

  这样的客观事实让她爱情观不崩塌的同时，也让她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没有这些稀有“傻瓜”姑娘们的勇气，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她自己怎么也算是正常女人。

  ……

  物业办公室。

  老吴身边站着两个之前林雨见过的保镖，他们死死的按着年华的胳膊，看到林雨进来时皆是叫了一声少爷。

  林雨已经懒得叮嘱别叫他少爷了，只是出于礼貌对着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年华的眼里充满了惶恐和惊惧。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

  “你们这叫非法拘禁，我要告你们。”

  “林雨，你找这些奇怪的人要干什么？”

  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人回应他。

  没人愿意和这样明显精神状态有状况的人对话浪费时间，保镖们只是看向林雨和老吴，等待着他们的意思。

  老吴拿着手机给林雨展示。

  画面里，是年华再次趁人不察，偷偷的向着林雨的杯子丢了一袋粉末状东西。

  老吴说道：“我这边已经叫人拿着杯子送去化验成分了，估计过一阵结果就能出来。”

  林雨点点头然后抱着肩膀看着年华。

  “听见了吗？说你投毒呢！”

  年华被按着胳膊，他的身体是弯着的，他挣扎的用力了几下，但还是没办法在林雨的眼前挺起腰杆。

  他病态的笑了几声：“你他妈就是活该，要不是怕你直接喝死，我就应该直接把几包一起在昨天扔进你的杯子。”

  没待林雨说话，年华只觉得肚子吃痛，面部都扭曲起来，他的肚子被两个保镖狠给了两下。

  “卧槽你们……”

  妈字还没出口，林雨也跟着给了年华一拳，这样的痛感直接让他把最后的字，龇牙咧嘴的憋了回去，整个人大口的喘着粗气。

  牛一样的瞪大了眼睛，依然盯着林雨。

  林雨都蒙了，他怎么也记不得自己和他有什么过节，尽管心里百般的烦躁，但他还是强压着耐性问道：“我，和你有仇吗？”

  “有仇吗？要不是你这个废物关系户过来，我哪会接那么多的活，哪会犯那么多的错，哪会被赵江福开除，反正我这阵子的难受，都是你害的，给你搞了我也算是为打工人除害了！”

  林雨听的直摇头，他撇撇嘴淡淡道：“这世界最一厢情愿的事儿，就是和没有逻辑的精神病要原因和动机，真特么晦气。”

  听见林雨这样的话，年华再次试图挣脱按着他的手，但毫无意外的依然是徒劳无功。

  “你们不用在这跟我逼逼赖赖，倒是你林雨别在这得意，保不齐你身体已经出了大问题，哈哈哈。”

  林雨听到这话伸手摸了摸兜里的体检报告，心里无比的气愤但脸上却是嘲讽的笑容。

  “没关系，我怎么出问题也比你好。”

  “等到时候你因为投毒蹲满大牢出来，没准你老婆让你喜当爹，你儿子再帮你认个新爹，这都说不准的，我都替你担心。”

  林雨这样的几句话直接把年华的心扎穿了，他重重的喘着粗气，眼里的诅咒能化成实质，只怕林雨都能化成飞灰。

  过了一会儿，老吴接了个电话。

  挂断后，他向着林雨说道：“化验结束了，里面的有毒物质鉴定报告出了。”

  林雨听后笑着看向年华。

  “你好日子不远了。”

  年华听到这话，立马就梗着脖子。

  “你在说什么事情？我一点都听不懂。”

  林雨鄙视的看着他，拿着老吴的手机，把刚刚看过的画面，又给年华播放了一遍。

  “知道什么叫人赃俱获吗？”

  “你看看，多高清，有你有真相的。”

  年华急道：“怎么会有录像？”

  “摄像头不是坏掉了嘛？怎么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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