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位到楼下的过程中。

  林雨整个人茫然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在吸烟区默默抽着烟，看着不远处人行道的大手拉小手有些恍惚。

  “草！”烟头烧到了手指，他狠狠的捶了一下椅子。

  “啊！”下意识的没有留力，他疼的叫出了声。

  手敲木板的撞击声，以及同时出现的怪叫声，直接让附近吸烟的几个年轻人离得远远的。

  最近恶性事件频发，人都有些魔怔，他们很怕这个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好的人给他们刀了。

  林雨才没有精力看别人，只是抬起手吸了吸手指上面磨破出血的位置。

  饶是平日里，他这种自诩文明人的家伙，今天也忘记了捡起刚刚甩飞的烟头。

  站在马路边，林雨把手伸向裤兜想要掏手机打车，可摸来摸去没有摸到。

  回到吸烟区的长椅，手机也没有落在这里，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向着楼上走去。

  过程中，还烦躁的狠狠踹了台阶一脚。

  果然，手机就静静躺在他的工位上。

  下车后，林雨看着眼前熟悉的医院，只觉得生活真的操蛋极了。

  在门口，他看到了张雅向着他挥手，林雨勉强的笑了笑。

  “三楼，跟我走吧。”张雅不多废话，两个人一齐踩着扶梯向上走。

  张雅在病房的门前指了指，林雨却停下了脚步。

  他刚好透过两个正方形小窗能看到，满脸发黄正在闭目的林爸。

  瘦了，头发也乱了，林雨看的心里一阵不舒服。

  “我爸在这边住多久了？你知道吗？”

  张雅：“两个多星期了。”

  林雨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叹了口气。

  “我能和你的那个医生朋友聊聊吗？”

  张雅听后点点头，但还是疑惑道：“你不进去吗？”

  “不进了，他不希望我知道这件事儿，我就先装作不知道好了。”

  “他会觉得孩子在外面没有因为他伤心，这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这是他表达爱的方式，不声不响但浓烈如酒。”

  说到后面，林雨的嗓子有些发堵，但马上清了清嗓子，无奈的笑了笑。

  张雅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无比的心疼，她很想走过去抱抱对方，但并没有相应的身份。

  苏橙终于见到林雨本人了，尽管心里知道这男人会挺俊，但初看还是给她震到了。

  特别是眼下，这位身上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颓废的神态。

  林雨把刚刚张雅和他交流的，关于病情的一些方面的事儿，都向苏橙确认了一遍。

  听到两个人说的完全一致后，林雨心里当下便是有数了。

  “我听明白了，谢谢苏医生了。”

  苏橙听到这，眼睛一扫边上的张雅说道：“别谢了，我和张雅是最好的朋友，自己人。”

  林雨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他看向张雅，脸色郑重：“谢谢，我今天脑子有些迟钝。”

  这样直白且正经的样子，引得张雅微微皱眉：“说什么呢，我们的关系你更不需要客气。“

  离开苏橙的屋子，林雨又走到林爸的病房外，他想了想还是给林妈拨打了电话。

  “喂，妈，家里怎么样，我这些天有些忙，有段时间没问候你们了。”

  “嗨，家里都挺好的，不用你惦记，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工作别累着哈。”

  林雨透过小窗看到林妈一边拿着电话，一边伸手给林爸向上拽了拽被子。

  他的嗓子顿时就像卡了一颗铅球，捏着的手机也开始颤抖，眼睛也开始发胀。

  张雅看着身前的男人身子明显的绷紧，她抓着身前小包的双手也逐渐的用力。

  她丝毫没在意，这个包包的价值，指甲在其上扣出了手印。

  “妈，你还是那么爱骗我，就像小时候一样，不给我买什么，就说我像什么。”

  “那时候我总以为自己会七十二变，今天才发现，我什么都不会，儿子也没当明白。”

  林妈听到这话只觉得不对，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透过两块压抑的正方形小窗，母子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林妈的手机啪的一下就掉了。

  张雅站在林雨的身边，听着对方的话只是笑着，心酸着，抹着眼泪。

  她听的懂，小时候，她也天真烂漫的指着天上的飞机：“妈妈，我要飞机。”

  “我看你像飞机。”她的妈妈也曾笑骂她。

  只不过，这样的见面，这样的境地，这样的回忆，未免对眼前的母子显得太残酷了。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有多少人被时间卷尽了尘埃，又夹杂着多少哀嚎和眼泪。

  病房的门开了，林妈看到林雨，和他身边的张雅，直接什么都明白了。

  张雅脸上露出愧意：“阿姨，对不起，答应你和叔叔的话我没有做到。”

  “相比较你们两个人的感受，我还是更在意林雨的心里感受，对不起，我食言了。”

  林妈听到这话不仅没有生气，憔悴的脸上反而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她转过头，看着神情落寞的林雨，又转头欣慰的看向张雅：“你，很好，不用道歉。”

  张雅听到这话当下便松了口气。

  实际上，就算是招惹林雨家人的不待见，她也要食言。

  她明白，依照着身边男人的性格，被瞒的越久，日后追忆起来遗憾就越深。

  “你爸暂时身体上的反应还不算严重，每天也就是输输液，这么保守观察着，没好办法。”

  话出口，几人都是沉默了，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这些话和等死没有区别。

  半晌后，林雨深吸了口气：“我去问问秦羽，他的资源要强大的多，看看有没有办法。”

  他说着就坐到了医院过道的椅子上，掏出手机就要拨打电话。

  林妈伸出手，脸上少见的严肃，轻轻的摇了摇头。

  林雨正要说话，林妈叹了口气：“他不会接受你亲爸的帮忙的，这是他忍受不了的事情。”

  张雅又听到这个叫秦羽的名字，她做传媒这么些年，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听过。

  想到这里，她用手机输入了这个名字，一串响当当的头衔后，是一张很威严帅气的脸。

  张雅看了看手机屏幕的男人，又看向坐着的林雨。

  像！简直一个模子刻着的年轻版！

  她没再细看，关掉了手机。

  确定这个秦羽和林雨的关系，她完全不感兴趣。

  对方多有钱有实力，这些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至始至终，她在乎的只是林雨这个人而已，其他的毫不在乎。

  林雨看着面前如此严肃的母亲微微皱眉：“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也不想知道。”

  “但是这个时候了，问一问肯定是要的，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贵重了。”

  林妈依然摇头，脸上从未见过的严肃。

  她指着病房的门：“对他，这个男人来说，他的尊严，要比生命更加的重要。”

  林雨少见的强硬：“我想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儿，不然我说服不了自己不打这个电话。”

  张雅听到这，很适时的说道：“你们聊，我出去买些水过来。”

  她没等两个人应声，就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妈深深的看着远走的张雅，收回目光后，也坐在了椅子上。

  “这姑娘，很不错，她很喜欢你，不作假，我看的出来。”

  “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现在这样知分寸，以及这些天很用心的照顾。”

  “都比你不懂事儿时，在大学谈的那个姚雪，强上百倍。”

  林雨看着走廊尽头消失的张雅，收回目光后说道：“不说这个，你给我说说该说的事儿吧。”

  林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靠在了椅子上，闭着眼睛似在回忆。

  走廊静悄悄的，只有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人，偶尔提着吊瓶或独自，或有人陪同着经过。

  “我和你爸，和你亲爸亲妈，咱们四个是发小，那个年代的感情要比现在纯粹浓郁许多。”

  “秦羽在那个年代靠着光脚不怕穿鞋的狠辣劲儿，很快靠着卖鱼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你爸稍微逊色些，但那时候机会多，同样凭手艺赚到了一笔钱，两个人喝点酒一商量，兄弟情深有福同享，就这样一起合伙开起了公司，几年的苦心经营，公司还真就越来越好了。”

  “这人呐，没赚钱的时候都好说，赚了钱了人就变得不像人了，你爸被用了些手段搞走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到达了冰点，丰收的果实他只闻到了味儿，就被好兄弟秦羽背刺踢出局了。”

  “时代的风口就那么些年，运气人生中或许也就只有一次，那之后他怎么做都不成了，慢慢的泯然众人，但他却看着秦羽的人生走向了截然的反面。”

  “被兄弟背叛让他耿耿于怀至今，两人生活上的天差地别，更是放大了他的痛苦，这根刺扎了他半辈子，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表面看着像是放下了，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坐井观天不难受，难受的是好不容易爬到了井沿看到了外界绚丽，却被兄弟踢了回去。”

  林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以往父母从来没提过这些。

  “那这么说，我应该是令我爸特讨厌的存在，他为什么愿意接受我呢？”

  林妈叹了口气：“我们四个是发小，养你和你亲爸无关，都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

  “她是个红颜薄命的女人，选了个很有魅力但自私自利的男人，我和你爸都很心疼。”

  “临死前，她把你交给了我们，我们刚好生不了孩子，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林雨听到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很小的时候，总觉得我爸有些嫌弃我，不怎么待见。”

  林妈听话叹了口气：“是啊，这不就是他心里别扭嘛，你越长越大，他的心也越来越宽了。”

  说到这，她又透过小窗看了虚弱的林爸一眼：“所以你现在要找亲爸帮忙，他不会愿意的。”

  林妈再次强调道：“你爸之所以没拦着你亲爸接触你，是因为他希望你生活变得容易些。”

  听到这些渊源林雨沉默了下来，他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有着很多感慨。

  更多的，是他对这个爸爸的心胸，发自内心的敬佩。

  当这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的心痛和自责又是增加了许多。

  林妈转过头：“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林雨摇了摇头：“没意义，我晚看到他一天，他的心里就越舒服，我懂他。”

  “我会拿着他的病历，到京都那边各个医院看看，看看还有没有好的办法。”

  “在之后，我给他做一日三餐，没办法替他受苦，算是没有用的心意吧。”

  “等他最后回家的时候，我再回家里陪他，数来数去，他算是白养我了，没用。”

  林妈摇摇头：“他养你的过程中，也在自我治愈，乐在其中呢。”

  林雨无奈的苦笑：“我看不出来，但你这么说，我就欺骗自己是了，能稍微好受些。”

  正在这个时候，张雅提着几杯水走了过来。

  “没买那些不健康的，就是几杯柠檬水。”

  她说着就把水发给了林雨和林妈，自己也留了一杯。

  “先这样吧，我现在就在这附近找近的地方，明天就去京都问问诊。”

  林妈听后点点头：“行，你看着办吧，尽人事听天命，人力太渺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雨点头：“知道了。”

  看着关上的房门，张雅说道：“你别在这附近找地方了，我短期租了个民宿，给你个屋子。”

  林雨听话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就近找个宾馆住着吧。”

  张雅抱着肩膀：“你是要就近照顾吧？”

  林雨：“是。”

  张雅：“要做饭吧？”

  林雨：“要。”

  张雅叹了口气：“很多宾馆不允许开火做饭的，所以我才找的民俗。”

  林雨听到后先是一愣，接着就是满心的感慨。

  “谢谢你，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怎么配你这么用心。”

  张雅只是笑笑：“不是你配不配，是我想这么做，就做了，乐在其中。”

  林雨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张雅已经走远了并冲着他招手：“走吧，别愣着了，稍微振作点。”

  坐车的途中，林雨只觉得今天的精力好像被提前抽干了一样，比往日任何时候都疲惫。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爸妈年轻时的样子，想着想着就沉沉的睡着了。

  张雅感受到了肩膀上突然增加的重量，心里想的都是对方有没有谈女朋友的事儿。

  想了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师傅，开下空调吧？”

  司机：“一口价，不开空调。”

  张雅：“打赏你20，够费用了吧？”

  她压根没和对方墨叽，想要的是瞬间的结果，就要给别人超脱规则的代价。

  甚至，对方说的真假她都懒得想，只想把问题解决了就好。

  感受着逐渐暖起来的空间，张雅微微扭头看着熟睡的林雨，心里也跟着安宁了不少。

  停车后，正当司机师傅担心这个口头打赏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付过了，您慢点开。”

  说完，张雅叫醒了林雨，两个人一起下了车。

  司机一脚油门走人，通过后视镜看着两个年轻人，嘴上嘟囔道：“这娘们不错。”

  “天天遇到上帝，可算有一个平等的人了，还这么痛快。”

  林雨看着对方白色肩膀上的一滴深色：“不好意思，睡太香，有些失态。”

  张雅扭头看向那一点，很有风情的白了他一眼。

  “这算什么，吃喝拉撒不都是人的常态，生疏距离感有些多了，我要生气了啊。“

  听到这话，林雨笑了起来。

  张雅也笑了，转身便向着院子走去。

  进屋后，林雨看着一堆的锅碗瓢盆。

  他只觉得这些东西，在这个极简风的屋子里是如此的突兀。

  但马上，他心里就涌起无限的复杂，最难消受美人恩。

  “别愣着了，坐啊。”

  林雨也没再拘束，躺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张雅拿过来两瓶纯净水放在桌上：“怎么昨天没睡好啊，今天这么没精神。”

  林雨叹了口气：“心力俱疲。”

  他不是说谎，近些天他是掰着手指查天数，对于复查还是有些惶恐的。

  但现在那根弦，已经顾不上了，这边更大的噩耗，让他有些遭不住，太突然了。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一场没醒的梦中。

  “我去选些新菜，明天做点新的花样，我给你出菜单，你亲自做，我送就好了。”

  张雅说完就起身，挎上小包就要向着外面走。

  “我配吗？”

  听到林雨的话，张雅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什么？”

  林雨躺在沙发，扭过头很认真的看着张雅：“我是说，你这么对我，我配吗？”

  张雅听后，坐在了他的身边，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当然配，怎么突然这么问？”

  林雨感慨道：“别人都是迫不及待的躲麻烦，你倒好，非要给自己添麻烦。”

  张雅笑道：“女人的心是水做的，在你最无力的时候，我陪陪你，应该会传递些温暖吧。”

  林雨脑子里跳过很多张脸。

  截止目前，他遇到的绝大部分女人可不是水做的，心底深处都是坚冰。

  他看着张雅的眼睛，嘴角带着笑容：“算是怜悯吗？”

  张雅摇头，很正色的回应：“怜悯，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人格施舍。”

  “在我认识的那么多人里面，你从来也不是下位者的属性，我怜悯不到你。”

  说完，她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上次你和我说有个挺不错的女生，你们在一起了吗？

  林雨点点头，又摇摇头：“在一起没多久，不是一路人又散了，我再睡会儿。”

  他闭眼睛的时候，张雅露出了笑脸，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落在了地上。

  她刚要起身离开，就注意到地毯上，有几张报告单，显然是从林雨的兜里掉落的。

  张雅疑惑间捡起看了看，看到鉴定结果，和那些超标的箭头和加号，她有些意外。

  当给苏橙发送后，对方直接给她推了关于急性肾损伤的后果。

  张雅伸手捂住了嘴巴，看着化验单上面的日期，她的心里面只觉得心疼。

  苦难叠加苦难，坎坷叠加坎坷，她忍不住摸了摸林雨的脸，心里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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