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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衍漓】番外:将离


【有刀,慎入】

  陆漓幼时顽皮,跟随家人去往生寺时见到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在算命忽悠人,她心间不忿,戏耍了他一番又没给算命钱,算命的老道士气急败坏的定下了她的命盘,说她这辈子注定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她没信,只当他是胡言,没料想,一语成谶。

  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想,果真是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她当年欠了那老道士五文钱,到最后竟要用一生去偿还。

  ******

  姜舒衍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姜府的时候是个雪天,铅云翻涌,冷风呜咽,风雪漫天,他死相凄惨,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最后回来的只有一盒小小的骨灰。

  她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都给流干了,兴许是苍天有眼,在一个很平常的午后,他又回来了。

  一身银白的盔甲,一杆长枪,少年将军端坐在骏马上意气风发,笑容疏朗道朝她伸开了手。

  “漓儿,我回来了。”

  陆漓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喜极而泣的笑容,面前的场景被泪水糊的如同雾里看花,却恍惚间回到了茫茫大漠她初见他的那天。

  ******

  漠北苦寒,常有北狄闯进城池烧杀抢掠,朔方城拦不住北狄的铁骑,也护不住他们。

  “你们干什么的……啊——”刀剑入腹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守在门口的男人瞪大双眼倒在了血泊中。

  “抓紧时间,等会大祁的军队就巡逻过来了,能带走的都带走……”

  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终究难以承受住锋利刀剑的摧残,轰然倒塌在地。一群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北狄人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屋子,脸上挂着狰狞可怖的笑容,仿佛这间屋子已经成为他们肆虐的领地。

  中年妇人将不断颤抖的女儿藏在木板后,那里有一个仅容一人藏身的洞口:“漓儿,藏好,不要出声,乖,以后没了娘亲爹爹,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娘,不要,不要……”

  “给我搜。”领头的是个小将领,他一双眸子如同鹰隼一般扫视了下四周,十分轻易的就看到了屋内唯一的遮蔽物。

  一柄长刀伴随着一阵狞笑被刺进了柜子中,伴随着一声闷哼,鲜血逐渐从缝隙中流出,在脏乱的地上流成一片血红。

  柜门无力支撑,砰然倒地,中年妇人面色苍白的捂着鲜血淋漓的腹部软绵绵的倒了出来。

  “谁说的,不是说这家不是还有个漂亮姑娘吗,姑娘呢?”

  “继续搜!”

  那小将领抬步欲往里面迈去,却冷不防被中年妇人死死抱住了腿。

  “老不死的——”

  小将领目光一狞,抽了刀冲着她就砍了过去,中年妇人有气无力的惨叫一声,身子猛然颤了两颤,终究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上。

  大骂一声后,他一脚踹开了中年妇人软倒的身子,朝着里面走去。

  陆漓咬着牙将哭声压抑在喉咙间,浑身颤抖的看着外面血淋淋的一幕,她想直接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父亲母亲都已经惨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哭的越发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了,可是她要靠什么同他们同归于尽,她出去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不是听他们方才的话,或许还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她,或许是生不如死。

  她身子往里又蜷缩了几分,她父亲母亲用命才为她拼来了这份生机,她一定要活下去。

  还没等他们搜到这里,外面就忽然起了阵骚乱。

  “不好了,将军,大祁军队巡逻过来了。”

  小首领的脚步猛然一顿,看了眼家徒四壁的家中终究不甘心的开口:“撤!”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退了出去,还没走出院门就一队士兵拦住了去路。

  “姜校尉,这一家已经被屠戮尽了。”

  陆漓依旧紧紧蜷缩在木板后,随后响起的嗓音像是一阵清风飘进了她耳中,“杀无赦。”

  “是。”

  外面隐约响起了那群北狄人的破口大骂声和求饶声,陆漓依旧将自己缩成一团,不看不听,仿佛这样就能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耳边突然响起了清浅的脚步声,陆漓颤抖着身子透过木板的缝隙看,一身银白盔甲的俊朗少年逆着光走近屋中,他摘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一旁死不瞑目的中年妇人身上。

  “姜校尉,这……”

  姜舒衍默默凝视了好一会方才开口,嗓音随着风轻飘飘的落入耳中:“厚葬。”

  一行几人转身准备离去,身后却蓦然传出一声异响。

  “什么人!”

  姜舒衍伸手止住了身旁士兵几欲拔出的长刀,缓缓转身。

  一个眉目清秀面色苍白的少女从破旧的衣柜中滚了出来。

  “等等……”

  姜舒衍抬步向前,在陆漓面前停下脚步,陆漓仰着头看他,苍白的面上横七竖八的都是泪痕。

  “姑娘没事吧。”少年将军微微俯身,笑容疏朗的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递到了她面前。

  鲜血在地上汇成红色的小溪,她衣衫褴褛浑身脏污,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相见。

  陆漓缓慢的抬手,紧紧攥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你能带我走吗?”

  少年将军似乎是微微愣了愣,旋即眉眼弯弯的点了点头。

  陆漓跟着他走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看着他将自己的父母双亲埋葬好,看着他一杆长枪将那些来犯的北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们一同去扶生花盛开的田野,夜色如水,少年拿着片叶子吹着跑调的歌谣笨拙的讨着少女的欢心,漫天的萤火虫围绕在他们四周纷飞。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只是她忘了,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寒风呼啸,漠北的冬天来的比中原要早许多,不过将将过了十月,这里就已经是天寒地冻。

  “愿意跟我回家吗?”

  陆漓仰头,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的盯着他,明明是漠北人,她却生了一副南方姑娘般的温婉面容:“跟你回去做什么?”

  姜舒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嗓音清浅的飘进风中:“家中还缺一位夫人,漓儿愿意和我回去,嫁我为妻吗?”

  陆漓丢了魂,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跳的剧烈,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鹿在四处乱撞。

  年关临近,大祁军队留下了一半驻守边疆,另外一半则可以返回家乡过年。

  姜舒衍去年就留在了这里,今天他要走了,离开这个苦寒之地,回到自己四季如春的家乡。

  大军临走的前一天陆漓跑去了军营,脚步轻盈飞快,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会。”

  不过短短的一个字,陆漓却登时放下了心。

  从黄沙漫天的边塞到杨柳依依的江南,一路颠沛流离了数十天,回到临安的时候下了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一向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天寒地冻。

  陆漓却很开心,这里一切都好,没有一年四季肆虐的风,不用每天再提心吊胆,他的家人都很和善,没人在意她的出身。

  他们拜了天地,她一身夭灼的红衣,嫁给了那个自己偷偷喜欢了很久的人。

  漫天大雪纷飞,陆漓心中却再无半分彷徨,只剩隐秘的欢喜。

  她想起旧时看过的折子戏里的唱词,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为夫就在这里,漓儿还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漓将思绪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冲着身旁的人温婉的笑了笑。

  有风吹过,轻柔的拂过她的鬓角,像是有人小心翼翼的为她簪了朵扶生花。

  姜舒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漓儿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陆漓牵着他,身姿轻盈的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

  随着姜舒衍回来,原本死气沉沉的家中终于多了几分生气,姜父姜母也逐渐振作起来,尽管眉宇间还有散不尽的忧愁。

  陆漓知道,他们是在为窈窈担心。

  不过好在,上天总是眷顾他们的,圣上突然微服私访,一去就去了半年,再回来时,就带回了窈窈。

  他们一家人终于又团聚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们给分开。

  姜舒衍的身上终究落下了旧伤,他们一家人商定离开京城回去临安,他陆漓没有半分不开心,荣华富贵对她而言都是过往云烟,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在哪都没什么区别。

  只是回到临安后他们好似在背着自己忙些事情,陆漓有心想去帮忙,却被孩子缠的走不开身。

  文澜自从生下来就很乖巧,从来没让她操过心,小小的一只团子平日里懂事的很,可那段时间却不知为何成日哭闹不休。

  城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有人说是被鬼怪给缠住了,她没有法子,只好成日成夜的守着。

  不过也没让她为难太长时间,家中其他人的事情一忙完,姜文澜的病也好了,像是什么巧合,她却只忙着庆幸,没往这方面想过。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林氏身子逐渐变得不济,永安十五年,久病成疾的林氏成功度过了新年,却在春花烂漫的春天里悄无声息的闭上了双眼。

  自此后姜知州的身体也日渐愈下,同年秋,姜知州含笑赴了九泉,同自己的发妻葬在了一起。

  姜姝窈回来奔丧,两只眼肿了又肿,到最后却说要带她回京。

  “父亲母亲都走了,文澜也已入京考取功名,此地就只剩嫂嫂一人,我实在难以放心。”

  陆漓笑着拒绝了她:“我没事,有你大哥在这里陪我,怎么会只剩下我一人呢,再说我们年龄也不小了,你大哥身上还有旧疾,实在不适合长途奔波,窈窈回去就行,不用为我们担心。”

  姜姝窈还想再说什么,泪水却已经滚了满脸。她终究没有强求,只是又留下了数不清的人伺候。

  又是一年清明,陆漓早早就买好了香烛纸钱去祭拜亲人。

  城郊将军墓高大雄伟,干净整洁,只坟前墓碑处野草疯长。

  陆漓蓦然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心头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座将军墓她每年来祭拜时都会路过,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有些走不动路。

  她看向身旁的姜舒衍,疑惑道:“你知道这是哪位将军的墓吗?”

  姜舒衍只是但笑不语,眉目间似乎带着淡淡的忧伤。

  陆漓在墓前静静站了好一会,只觉得十分疑惑,这样大的一个将军墓怎么会没墓碑?

  伺候她的婆子在一旁神色紧张的看着她:“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陆漓敷衍了两句,不顾劝阻忍不住上前去拨开野草,她的神色缓了下来,果然,里面静静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有些年头了,风吹日晒雨淋,上面刻的字迹都有些不太清晰,却还能依稀看出是什么字。

  镇北将军姜舒衍之墓。

  “镇北将军姜舒衍之墓……”陆漓眉头微微皱起,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然而,不过是须臾之间,笑容僵在了她的脸上,好似万刃利箭穿心而过,灭顶的悲恸将她从虚幻的梦中唤醒。

  她慌乱扭头看向身侧,却只是空空如也,日光打在她伶仃的身影上,天地茫茫,从来就没有过第二个人的存在。

  大梦不觉醒。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陆漓慢慢委顿在地,颤抖的抱紧那块石碑,恍惚间思绪好像又飘回了那个冬天。

  安排好姜舒衍的后事后她就生了场大病,病到最后梦魂颠倒,再醒来时,就活在了自己臆想的梦里。

  梦中他没有死,同她携手度过了许多个春夏秋冬。

  姜家所有人都陪着她演戏,希望她可以一辈子不用记起,她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活在当年老道士定下的宿命里,她将永远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只可惜,宿命轮回转,就连他们的名字合起来都是姜漓,将离,注定她这一生都要不断别离。

  陆漓不顾身边人的劝阻,静静的在石碑前一直坐到天色昏暗,周围的萤火虫纷飞,她伸手拿了片草叶放在唇边轻轻的吹,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将军墓前萤火漫天,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少年疏朗清澈的嗓音。

  “姑娘没事吧。”

  陆漓放下手中的草叶仰头看天,朝着一片虚无缓缓伸出了手:“你能带我走吗?”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那天,失去双亲的少女紧紧握紧少年将军的手。

  这一握,就是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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