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残月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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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山之下墓室中,冰冷的潮水挤满了每一处空间,墓室的正中央是那副立起的冰玉棺,而竖棺中白发之人正是白清。
虬龙缠绕在冰棺上,似沉睡了。
遽然潭水极速退去,墓壁旁的水道波澜起伏后又平静无波。
虬龙苏醒了,缓缓从冰玉棺上游下。
冰玉棺中的白清睁开了双眼,又不适般闭上。
棺盖倒下,白清还是出了冰玉棺,一步一步缓缓踏出。
墓室地砖以琇制成,又有琉璃砖构成阵法,清晰可见的琉璃砖下是流动的水流。
墓室幽静,水光映于白清脸上,他身上仍是入棺前的礼服,此刻竟好似水中仙。
冰玉棺倒下,棺盖盖回,白清一启唇先呼出了口浊气才问:
“潍,我睡了多久?”
虬龙轻吼一声,化作小龙好回白清袖中。
而白清抬手揉了揉后颈,自言自语:“四十一年?我竟睡了如此之久。”
接着他道:“潍,做得不错,四十一年未有人能进到此墓室。”
白清揉后颈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捏左耳,果不其然耳洞没了。白清虽是散仙,但身体时抗不住白清的随意霍霍,回棺中沉睡自是修复身体,不料修复过度把耳洞修没了。
没了便没了吧,白清转身到冰玉棺棺后,从一堆东西中找出一朱漆木箱,白清随手拿出一耳钩,戴上,拨动一下。
耳钩是从风铃系及肩长流苏,长流苏是银色渐变白藤色。
不知为何,白清垂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抬首,幽幽水光映入他琥珀黄的眼眸中,这一细瞧仿佛是有了泪意。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对,可又不知哪里不对。
九色从壁画上跃下,朱獳从石雕中苏醒,白清看着紧闭的石门前难数的尸骨不语。
都是盗墓的,都是困死在此的。
“璠 ,”白清淡淡问道,“ 多少人。”
九色犹豫片刻答:“六十三人”
六十三人啊。白清心道,又召冥使灯,全渡了。
至于尸骨,朱獳有个好主意,用这些尸骨在堆成堵墙,以此警示来者。
白清一颔道,朱獳立刻照办。
白清不是没有给过警告,石门后刻有八十七种语言的“盗墓者死”,当入者见到壁画内容时就该迷途知返了。
虎蛟沉睡的潭有了名,叫做龙潭。
龙潭有兽相守,长年沉睡,潭深无波,偶有失足者即现救之,因兽似龙,故为潭名之“龙潭”。
白清没有怪虎蛟,漠然说了:“近百年守于此地委屈你了。”
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或许虎蛟未被人抓去炖了,白清都该感谢他们不识虎蛟了。
赤脚踏于潭面,水自凝成阶,白清提一长明灯便离开了此地。
不料回南山途中偶遇一送葬队,见一缟素老妇颇为眼熟,便是一问:“逝者可为鹤青之女鹤周辞?”
老妇闻言一抬混浊的眼眸,见是白清答:“她现名唤程紫墨而非鹤周辞。四十年人间早已物是人非,长生者怕是不适,白子仙。”
白清不语,静看送葬队远去。
是啊,他是散仙,长生不老,永驻青春。而修仙者不成仙最多可活两百余年,老去不可避免。四十余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对凡人而言却是半生。
山中无年岁,不知历代过。偶然出山知,己隔年久世。见相识老逝,才触目惊心。
对白清而言,十五岁时被池玖忆带去看程紫墨的抓周,仿佛恍如昨日。他还记得一岁的程紫墨大哭后抓住了一个一岁半的小女孩不放,那回答他的老妇便应是程紫墨抓周礼上唯一所抓住的吧。
明明这些都记得,可那日池玖忆的笑容怎就逐渐模糊了?
残月枯藤树,乌鸦复又惊。
回到南山,白清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下繁复华美的礼服,而是问九色:“璠,南山可还有酒?”
九色的确是被白清取好的为璠,却几乎从未唤过,如今反常得很。
璠与朱獳对视一眼,已是有些心慌
南山已多年不曾有酒了,契主怎会忘了他不酿酒了。
顶着白清清冷的月光,璠诚实回答了:“未有酒。”
坐于银杏枝上的白清闻言轻“哦”一声,转首望月淡淡道:“那便去酒家买上二三壶美人醉。”
璠一应下须臾间不见踪影,独留朱獳面对如今清冷不食烟火的白清。
白清的清冷感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现时才是举手投足间好似尊贵清冷无情无欲的神明,淡看一切,冷眼旁观。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被记忆封印的又何止白清呢。
白清倒是没怎么在意干站的朱獳,一抬手便放过了它,自己则独坐银杏枝上,背靠树干,又望残月。
十九岁时他在何处归来山与池玖忆同坐一枝,共赏秋月,池玖忆还笑问他,月圆好还是月残好。他记得他答的是:
“月圆为画,月残即诗。”
二十二岁时他在南山与池玖忆仍共坐一枝,依旧赏秋月。那夜池玖忆没有笑问他,只是将他抵在银杏树树干,吻住了他。那日池玖忆并未饮酒,他也未沾酒一滴,大概……
池玖忆是醉于月色中吧,月诗总令人痴醉。
眼下他独坐银杏枝上,依树侧眸赏秋时残月。
白发披散垂过枝,长缨与袍边甚长,风铃响了又响。
原来再望那时景,却无那人,真得令人悲叹不止。
有酒了,白清便饮着美人醉望月。
美人月下饮酒,其景甚美矣。只是美酒不解愁,把酒迎风举目欲问天,千言万语难道出。复又一杯仰首。
酒才四五怀,白清便不喝了。他没醉,脸上也全无一分醉意,只是不想再喝酒罢了。
纤纤细指勾壶绳,白清目向前方,如喃喃自语:“池玖忆,你在吗?”
无人应声答,黄扇积落地。琼瑶何处去?独坐望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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