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辰家里很漂亮,一梯一户，楼上楼下两个大平层。这种豪宅简子星只见过李经义家，但这两个豪宅的主人爱好显然不同——李经义家墙角线镶金,到处摆瓷器。仲辰家则是很木艺的装修风格,墙上挂满了……海报。

        

        “这几个男人是谁？”简子星穿着脱鞋仰头瞅着墙上连成片的海报,眼里满是震撼。

        “这我妈少女时期的男神，人家现在都四十多大叔了，有妻有儿,她还挂人家海报。”仲辰撇撇嘴,“长得也不咋地。”

        “哦……”简子星往前走了两步，又指着另一个年轻明星的复古风海报问：“这个呢？”

        “这是男神小时候。”仲辰笑眯眯：“我妈爱情开始的时代。”

        简子星：“……”

        

        仲勇军路过，不以为然地哼一声,走到楼梯口旁又招手道：“儿子,你跟我过来一下。”

        “哦。”仲辰语气轻松，攥了一把简子星的手。

        “我俩先聊,没事啊。”他指沙发,“你在沙发上坐一会，我妈得先和阿姨一起做饭,不会很快找咱俩的。你要是呆不住就去我房间,就里头最南边那个。”

        “好。”简子星觉得自己还算平静，冲仲爸笑了一下，而后安静走到沙发旁。

        

        “阿姨！”仲辰路过厨房抻头探进去,“你能不能给星星切点水果吃？”

        “不用。”简子星屁股还没沾上沙发就立刻站了起来，“我不饿。”

        “没事,真别客气。”仲辰甩甩手，“有我撑着呢，你就是来玩的。”

        

        简子星只好坐回去,看着仲辰跟在仲勇军屁股后头上楼，父子俩边走还边聊了两句。

        仲爸语气平静，开口问的两句话似乎都是和高考志愿相关，辰辰大帅哥看起来也非常淡定。

        

        “吃草莓吧，这个我用盐水提前半小时就泡洗过了。”保姆阿姨端一盘草莓出来，笑着说道：“仲辰就爱吃这个，后头还有别的水果我再去洗，你先吃这个凉快凉快。”

        “这个就可以。”简子星连忙伸手拿起一个咬一口，还没尝出汁水味就说道：“挺甜的。”

        “还行，辰辰喜欢这种酸甜的，等会我再下去买点牛奶草莓，那个更符合大众口。”保姆阿姨笑着摆摆手让他坐好，又回去厨房继续忙活，空荡荡的客厅只剩下简子星一个人。

        

        看啊，某些人。

        抱着一百多斤的机器人跑去参加国赛都没怕过，一个人蓄谋卖掉老爸的房子给老爸治病也没犹豫，到男朋友家做客却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了。

        简子星长叹一声，靠着沙发背，仰头对着天花板放空。

        

        “子星。”

        简子星一激灵，一下子坐直，看着端另一盘水果出来的陈竹，“阿姨。”

        “你别这么紧张。”陈竹忍不住笑起来，把水果随手放在茶几上，坐在另一个短沙发上，说道：“我看你们贴吧里说是你冷酷学神大佬，学校老大在你面前都要打哆嗦看眼色，怎么被我家人吓成这样。”

        简子星差点被自己的吐沫呛着。

        “对了，学校老大是说辰辰吧？”陈竹捏了一只草莓吃，叹气道：“果然转到哪个学校都不让人省心。不过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仲辰后半年还是挺让人省心的哦？”

        “嗯……”简子星完全不知该接什么，卡了好一会才说道：“他三月前主要就是准备自招，忙了一阵，后来就专攻语文和作文了。”

        “还有陪你一起比赛。”陈竹笑道。

        “……”简子星缓缓点头，“对……没错……”

        

        陈竹笑着吃草莓，简子星对着那盘草莓发呆。

        

        过好一会，陈竹忽然说道：“看他大大咧咧的，其实主意很正。他执念的事就没人能左右，复读是这样，等他爸也是这样。我操心他学习好多年，谁能想到这家伙故意不好好考试给我演戏呢。”

        简子星顿了顿，低声道：“是这样。他其实干什么都有谱。”

        “自己那一套谱吧？不让人省心的屁孩子。”陈竹撇着嘴笑笑，眼神无奈却又有着点小骄傲。过一会她用手机照了照自己的眼睛，说道：“你俩这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简子星又下意识把腰拔直了，“也有大半年了，是我带的他。”

        “那就是说，他爸回来前后你俩就开始了？”

        “嗯。”简子星忍着自己想摸耳钉的本能，实话道：“准确的说是在那之前。从他开始计划着要找叔叔，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参谋，叔叔露面之前我们基本也说定了。”

        

        陈竹看着他，问道：“阿姨直白点问，子星，你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我初中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简子星低声道：“也许这对于叔叔阿姨而言挺……变态的，但……”

        “我没觉得变态。”陈竹立刻摆手，“我又不是封/建/社会的人，性向平权这种事我懂。只是放在自家孩子身上，多少有点为人父母的遗憾，也一时半会需要消化。”

        

        不知怎的，简子星忽然想起仲辰说过的“最后的最后，他们一定会妥协”。

        鼻子莫名就有点酸，得忍着。

        

        “但仲辰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简子星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高四这一年，我俩一起经历了挺多事。虽然认识的时间短，但经历的深，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在一起胡闹的。”

        “这个我信。”陈竹吁了口气，“我家辰辰也没谈过恋爱呢，没喜欢过别人，不然我也不会等他这么大了才忽然知道他竟然喜欢男的。”

        简子星沉默。

        仲辰没喜欢过别人——他好想看陈竹女士知道仲辰小学三年级情窦初开喜欢了一二十个人的表情。

        

        “行了，阿姨心里有数了。”陈竹撑着自己膝盖站起来，拍了拍手，笑道：“你不用太拘束，等着晚上吃饭吧。这次叫仲辰回来也是顺便正式和他商量商量报志愿的事，你们要是学校还忙，明后天就回去。”

        “好。”简子星连忙跟着站起来。

        “你坐你的。”陈竹走回厨房那边，又说道：“哦对了，冰箱有饮料，你喝什么自己来选，别客气。”

        

        陈竹进去厨房里面和保姆阿姨一起商量着做饭，里面有呛锅的声，抽油烟机也打开了，房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简子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厨房拿点喝的，毕竟阿姨已经说了很多次“别客气”。

        

        “那个橙汁好喝。”陈竹一边系围裙一边忍不住说道：“有点酸，但完全没添加糖，你们小孩子也要学会控制糖分摄入。”

        “好的。”简子星立刻不露声色地拐了个弯，放弃可乐选择橙汁，拧开后喝了一口，忍着舌尖上疯狂炸裂的酸味，说道：“谢谢阿姨。”

        陈竹望着他，嘴角抽了抽，片刻后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她笑的很开怀，虽不是哈哈大笑，但却笑得系到一半的围裙散开了，长发的波浪卷在肩膀上轻轻颤着，眉眼弯弯，又靠着灶台打趣地看着简子星。

        “还冷酷学霸大佬呢。”她笑眯眯道：“原来是个天才属性的小可爱。”

        

        简子星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尴尬牵牵嘴角后便转身僵硬地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陈竹又在后头叫他——“子星。”

        简子星努力淡定回头，“嗯？”

        “除了酿尖椒你还爱吃什么？说两句实话来听听，阿姨给你做。”陈竹笑着打开冰箱，“家里还有腌好的鸡翅和小牛肉，阿姨烤一下给你吃？”

        “好。”简子星下意识点头，看着她拿出盛在巨大保鲜盒里的食物，打开盖子，里面是腌好的颜色鲜亮的肉。

        不知怎的，那种绷紧弦的紧张感一瞬间又忽然远去了，非常奇异。

        

        “阿姨。”简子星低声提要求，“可不可以不要放八角。”

        “嗯？”陈竹愣了一下，片刻后愉快地笑道：“知道了，外头玩去。”

        

        几道菜都是大菜，本以为至少要等两三个小时，然而有保姆提前准备材料，进家门无非三四十分钟就开饭。

        简子星刚被陈竹安置在桌边坐好，仲辰和仲勇军就进来了，仲辰一屁股坐他身边，“哟！被我妈逼迫喝那种很酸的果汁了？”

        “还可以。”简子星下意识看了眼仲勇军，低声问仲辰道：“怎么样？”

        “晚点说。”仲辰转笔一样把筷子在指间转了两圈，清脆地敲在碗沿上，“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再敲碗你以后就别上桌。”陈竹皱眉道：“都要上大学的人了，一点样都没有。”

        “你妈说得对。”仲勇军瞪他一眼，“别光顾着欺负星星，知道果汁酸还不给拿点别的去？”

        “不用……”简子星连忙说，“我本来就喜欢酸的饮料。”

        “扯淡呢。”仲辰撇撇嘴，起身跑到冰箱旁掏了两听可乐出来，“别客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就是你家。”

        

        看来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得多——简子星从仲辰的反应中读出了这条信息。至少仲辰此时此刻是真正放松的，而不是刻意撑着。

        “今天咱俩在家住啊，明天上午我妈要托人帮我问问专业，大事敲定之后咱俩再回去。”仲辰真饿了，话没说完就低头扒了两口白饭。陈竹一边瞪他一边拿过小碗给他盛了一碗酸菜鱼，仲勇军也几乎同时给简子星盛好了。

        到这一步简子星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点都没帮上忙，本该帮忙端端盘子的。

        

        “咱儿子分足够了，我认识一业内的朋友说，如果以后要做金融，那就直接报金数，没必要去纯数学院曲线救国。”陈竹说道：“我看也是，Q大数学院那几个专业都太学术了，那是偏数理学了吧？大学四年读完都没有精力去实习，研究生再转交叉领域，不知道比别人落下多少了。”

        “我也觉得，明天你让你朋友直接跟仲辰打电话吧，看看他自己最后怎么定。”仲勇军说着又给简子星碟子里夹了好多肉，堆起一座小小的山。

        

        简子星有点意外，这件事最后竟然是“看看仲辰自己怎么定”，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紧说了谢谢。

        “别客气，到时再说，吃饭吧。”仲勇军说着在仲辰头上削了一把，“臭小子考了第一，星星也考了第一，无论如何都是大好事。”

        

        一家人吃饭时就没人说话了，但气氛并不僵硬，仲辰和仲勇军吃着吃着还开玩笑抢肉，陈竹一脸无语，又连着给简子星夹了好几次菜。

        这是简子星第一次吃这么撑，而且还是在别人家，意识到吃多时已经有点站不起来了。

        

        “仲辰说你喜欢玩这个。”饭后仲勇军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下来，往茶几上一放，说道：“太好了，我手底下那几个得瑟的家伙笑话我在家蹲，给我买了各种打发时间的东西，你帮我参谋参谋？”

        简子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了两秒才意识到那竟然是一大盒乐高，军舰基地主题，九千多块零件，算是非常隆重的款型。

        仲勇军一边拆开包装盒分零件一边说道：“我就是个粗人，这个效果图看着是挺好，但有点难入手啊。你带带我？”

        “行。”简子星立刻答应，坐到茶几旁地毯上，刚拆开一包零件，又说道：“叔叔，你要是不爱玩这个，就不用刻意陪我。”

        “好。”仲勇军笑着靠在沙发上，“我确实对自己拼这么大工程没兴趣，懒啊，但我对你挺有兴趣，想看你拼。”

        

        “你就是想不劳而获。”仲辰吃着一包薯片凑过来，往简子星身边挤着一坐，“咱俩一起，要不比比速度？”

        “可以。”简子星点头，“那先从基地对称相同的两端开始，我先分一下。”

        “行，你专业。”仲辰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简子星没想到，第一次来仲辰家，仲辰爸妈千里开车把他俩逮回来，最后竟然以四口人围着茶几拼乐高好几个小时结束。

        仲辰家里的氛围很真实，他和仲辰玩乐高，仲爸仲妈就在旁边凑热闹还捎带胡乱点评，时不时还会拌嘴几句。

        

        一直拼到九点多，军事基地才刚刚起了地基。陈竹张罗着敷面膜睡觉，仲辰爸爸给他找了一套和仲辰一样的睡衣，然后两口子就一起默契上楼了。

        简子星拿着软乎乎的睡衣站在仲辰房间门口，望着刚刚熄灯的客厅茶几上，黑暗中还有乐高散落的轮廓，一切都真实却又飘渺。

        

        “你爸今天跟你说什么？”他终于把憋了半天的问题问了出来。

        “其实没问什么，就问了问当初咱俩一起蓄谋着找他的详细过程，还问了点你家里的事，我大概跟他说了一下。”仲辰一屁股坐在大床上，长舒一口气，“他比我想象中平静，就跟我确定了一下我是认真的，不是在瞎胡闹，倒是没反对，只说决定权在我自己手上，让我三思后行。毕竟咱俩都是好孩子，他也怕我耽误你。”

        “耽误我？”简子星愣住，“怎么会啊……你跟他说是我带的你了吗？”

        “星星。”仲辰轻轻叹气，抬手按开卧室的灯，坐在床上盯着他。

        “唔？”简子星这才第一次看了眼他的房间，其实没什么不同，就是大了点，嵌套的衣帽间能隐隐看见堆放的鞋盒。

        “不是你带的我。”仲辰严肃道：“重申一遍，我喜欢你，我暗恋你，我追的你。我只知道你接受了我，不知道咱俩到底是谁先开始有感觉的，你懂吗？”

        简子星哦了一声，拿着睡衣坐在他身边，好一会才叹口气瘫在床上。

        

        “今天我一天都很紧张，后来玩乐高才好起来。”他望着天花板喃喃道。

        “真没事。你看，我连腿都没折呢。”仲辰笑着握住他的手打趣道，片刻后又低声说，“我爸说，高考之后咱俩是真正要自己飞起来了。前路长远，乘风逆风，都要有所担当。”

        “嗯。”简子星点点头，“肯定要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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