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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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独眼天师才是“金蛇娘子”曲天娇的部下,他自然也是妖,真身为避役,最擅幻化变形,是潜伏的一把好手。
此次曲天娇给他的任务,是帮助万俟云螭取得妖丹——但有一条,必须要让他领情,记得她曲天娇的好。
领情——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领另一人的情?
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提供了帮助,这叫人情。
在他不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凑上前去,这叫巴结。
要把这差事办好,可真不容易。
难归难,这次的任务,还是他好不容易抢到的,只要能在娘娘面前露脸,以后才有族内晋升的机会,才能得到更多更好的资源。
避役心里清楚,对面那万俟云螭是蚺蟒王族的少主,随便拔根汗毛,都比自己腰粗,若是就这么干等下去,恐怕永远也没有完成任务的一天。
不过么,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
万俟云螭再厉害,也有他不擅长的东西,而那恰好就是避役之长处——探听消息。
若论隐匿气息行踪,避役若称第二,还少有妖兽敢称第一。
因此,他总能很轻易的打探到其他人难以触及的消息,不管谈话的地方有多么隐蔽,不管当事人有多么警觉——就如那公孙项,他以为自己躲在暗室中与人见面,就安稳无虞了,却不知字字句句都落入第三者耳中。
一想到昨晚听见的内容,这只避役就兴奋得几乎要化出原型来——只要将这消息上报给金蛇娘子,就算妖丹这事不成,自己也是大功一件!毕竟谁也想不到,那天师的高门大派中,竟然有个隐藏得如此深的疯子!
已经取得物证,他本来已经可以回去邀功了,不过么,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妥——万俟少主是娘子相中的人,任何女人——不,任何雌性,哪怕是一只雌蚊子,也不该接近他!那个姓戚的女人到底哪里出奇,竟然让万俟少主另眼相待,还牵她的手……
最好是,能够拎着戚红药的人头去见娘娘,兴许娘娘一高兴,就赏他一粒金丹呢!
避役不紧不慢在前面走着,想到兴奋处,不由得舌头一伸,啪一下粘住一只路过的飞虫,卷回口中嚼吧嚼吧咽了。
白十九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脱身之法——要不要把这家伙打晕?
忽然脚步一顿。
前面那人呢?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入树林深处,仰头一看,上空是茂密交错的繁枝,遮天蔽日,即便是白天,也黑得渗人。
白十九虽然一直走神思考跑路的问题,但始终留了几分精神给前面,即便如此,还是没发现那人是何时消失的。
好像上一瞬间他的脚步声还在,下一刻,人影——就连气息都消失无踪。
环视周遭,咂咂嘴,白十九玩味的笑了。
呦,玩儿这手——看这样子,好像自己错判了那人和戚红药的关系呢……该怎么处理?
理论上讲,最好不要跟天师起正面冲突,这一点很麻烦,但如果,是对方主动招惹自己的呢?
白十九考虑事情从来都很快、很简单,马上决定:那就等对方先动手,左右都到这一步了,应该不会等很久吧?
避役的确没有顾忌。他此次“出差”,身上带着金蛇娘子赐予的法宝,一件“尸螺”甲——此物专克道术、太清罡气等天师伎俩,自带腐气,那些修习灵气的臭天师一旦沾上分毫,就免不了融筋蚀骨。
他观察了两天,还是没看出这个姓戚的臭丫头道法如何,但深感不宜再等下去了,今日算是天赐良机!
引她落单是第一步,而后再诱入深林,到了这里,就是避役的主战场,随便一棵树、一块石,都可以是他的化身,杀这丫头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事后也很好处理。
白十九步子稍有一顿,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
茂密的树林挤挤挨挨,不时有横生的乱枝打在人脸上,他抬手一拂——
避役杀气暴增:就是现在!
白十九的身后,一棵看起来和其他别无二致的树,突然发动,粗枝一合,就扣住了“戚红药”的身体,而后,黑色的腐蚀液体自它身上释放出来,黏黏糊糊,很快就蹭了白十九一身。
白十九:日呦!!!
避役皮肤分泌的这种毒液,粘性极强,好些的法衣也许能抗住片刻,但时间一久,还是会被穿透,再加上“尸螺甲”之腐气,一旦触上皮肤,很快便可将人分解殆尽。
避役眼看着“戚红药”的衣衫消融,皮肉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还没来得及开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人怎么看起来像是根熔化的蜡烛?有些地方分明没有触到毒液,怎么也在溶解?
关键是,她怎么看起来反而块头更大了?!
“溶解”的速度其实很快,眨了几眼的功夫,避役发现,自己抱住的居然变成了男人。
不对——是男妖。
他惊骇的发现,怀中的“人”回过头来,竟然长着兽首,本来雪白蓬松的毛沾上不少黑色粘液,看起来狼狈无比,那眼神,像是能将他活活撕碎。
这,这不是万俟少主的朋友,狐族十九王子么?!
避役傻了,忘记松手,本就不大灵光的脑袋卡住,一时间想不通发生了什么,哪里出了错?会不会……会不会是姓戚这女人用了幻术?
白十九感受到皮毛上附着的粘液,烦躁得想要放声尖叫,他缓缓回头,对上避役显出了原型的、无比丑陋的脸,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找死啊——”
真……真真真是白少爷!
避役慌忙撒开手,嘶啦一声,不小心又粘下来不少白毛,白十九痛得眼角一抽,喉中发出“呼噜”的低沉声音,双瞳血红,兽齿隐现。
避役摆着手,连连后退,慌不及地道:“误会!这是误会!我其实是——”一不小心,又甩了几点子黑浆,崩到白十九脸上。
白十九脑袋里那根弦啪的一下就断了。
避役只见到一只巨大的兽足幻影挂住风声呼啸而来,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片刻,树林深处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而后——
“呕——咔,咔咳咳咳……”
白色的巨大妖兽连呕带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真难吃,骨头怎地恁硬?”
它面前的地上,是一大堆被嚼得七零八落的兽躯,避役那双猩红的眼珠无神望向天空,鳄鱼般粗糙的表皮被撕了个七七八八,已经看不出整体形状。
但仔细一看,那硌到白十九的,并非是避役的骨骼,而是个黄橙橙、亮闪闪的事物。
像是……镜子?而且看起来有些眼熟呢,感觉和公孙夫人房里那面很相似。
白十九低头照照自己,一看见那脏兮兮的毛发,简直欲哭无泪:“先找个地方洗澡吧……”
*
戚红药总算在手掌被蚀成白骨之前,找到了一个缓口气的办法——这地方毕竟不是没边没沿,她荡起藤蔓,三番五次向个个方向试探,终于,在左侧碰了壁。
谢天谢地!总算有了坑底之外的着力点。
只是,那触感光滑溜溜,好像还有粘液附着其上,她试着用脚蹬、单手抓,却怎么也攀不住,指甲勉强挂上,却因单手力量不够而又荡了回来。
戚红药想了想,要么就一直挂在这里,要么,就搏一把,撒开藤蔓,双手扣上去!
可是,一旦失手,下面就是虫窟,没边没沿的“黑处士”,正等待食物的降临。
汗水滑进了她的眼睛,十分酸涩。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自昨夜就没有进食,又经历那样剧烈的搏斗,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若不撒手一搏,掉下去也只是早一息和晚一息的问题。
去他妈的,拼了!
藤蔓一下,又一下荡起,越来越高,及至顶点,她霍然撒手!
纤瘦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
公孙夫人总算想好了说辞。
她对万俟云螭讲的第一句,就是:“那个给我出主意的人,并非妖族,而是天师。”
而后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真身模样。”
万俟云螭的神色因第一句话而震动,及至听见第二句,只是挑了挑眉,而后心道,她倒是聪明。
若她直接说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未免显得也太天真无邪——谁会仅听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的指使,就秘密谋划,杀了这许多的天师?
要真是这样,她就不是隐雾妖莲,而是朵巨大的天池白莲了。
但她说对方是个天师……那么在妖物面前隐瞒身份,倒是理所应当。
万俟云螭眸色暗沉,这样一来,事情虽然听着更不可置信,却反而令人难断真假。
他沉思片刻,望向公孙夫人,道:“就这点消息,不足以换你的妖丹。”
屋内游走的根茎僵住一瞬,公孙夫人目光闪烁,嘘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除此以外,我还留下一些他的东西,多是他与我的法器,也许,你能从那上面找到关于他身份的线索。”
万俟云螭盯住她半晌,微微一笑:“东西在何处?”
……
目送那个大妖离去,公孙夫人紧绷的神经,才敢略微松弛一些。
静了片刻,她往屋外走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屋子了,大约从怀孕后,她就一直躺在这里“养胎”,虽然养料不断,但身体依旧日渐虚弱。
自修成人躯后,她已久不开杀戒了,虽然用了那位高人的办法,怀上了孩子,可也许是因人、妖相恋,天道难容,腹中这孩子格外的脆弱,她日日以几身修为供应,还是远远不足,甚至,自己都变得形销骨立。
不得已,公孙夫人又去求教那位高人,而后得来这种以血养血的法子。
以天师的血肉,蕴养她的血,而后再将营养转给胎儿,如此一来,至少可以保证孩子能平安降世。
可上哪里弄来那么些天师?
就算能找到,天师又不是路边的野菜,岂是她说杀就能够杀得的,平日里,她避还避不及,如今怀着身孕,又怎么和人缠斗?
这些在她看来无解的事情,那位高人都替她一一化解了。
妖莲欣喜叩谢之后,又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您为何愿意如此助我?”
那人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看她对公孙项痴心一片,体恤人、妖相恋之艰难,被他们的诚心打动了。
这回答也不知道真假,但公孙夫人没有追问下去。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帮助,又何必非要去询问别人的因果?
更何况,她不愿意提及自己和郎君的事情,一想到,就觉得心口抽痛,惶恐不安——她始终没有告诉公孙项自己是妖,害怕郎君一旦知道了,就再也不会见她了。
那样她一定会发疯,会受不了的。
她爱公孙项已经入骨,也正因如此,才宁愿损伤根基,也要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可是,她却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让公孙项知晓。
毕竟,有多少人类,能接受妖物的爱呢?
她以隐雾妖莲作乱为由,让公孙项寻来许多天师,又假称用困妖阵困住了妖物,引那些天师独自前来,逐个击破。
她做这一切,其实不是没有破绽的——可是,公孙项从来不问她,那些消失的天师究竟去了哪里,她又为什么自怀孕后就再不走动了。
郎君那么信任她,不能给他留下祸患,她告诉那个万俟云螭,那神秘人的东西都在波月潭——也就是她早年修炼的地址,距此不远,森林中央便是。
这当然是个谎言,但是等谎言被戳穿后,她已经离开这里了——她一走,谁也没理由把公孙项怎么样。
天已经亮了。
院中一片狼藉。
她要在别人发现以前,将一切恢复原样。
公孙夫人“走”得有些艰辛,一开始,她只是在“进餐”时才幻化出下身的根须,可不知为何,最近需要的血肉越来越多,也只勉强能维持人形而已——往往还是只有上半身。
她需要食物,需要更多的血肉。
粗细不一的根须在院中徐徐舞动,像是某种陆生的章鱼。地上的残缸碎瓦,都被一一清理干净,及至那须子触到一团乌漆嘛糟的东西,突然定住了。
那“团”东西还在微微蠕动着,背上翅根不住的颤抖,断断续续呼唤:“夫人……夫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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